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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楊憲益的最后十年:翻譯家的“信·達·雅”
      來源:北京晚報 | 陳翔  2022年09月08日08:07
      關(guān)鍵詞:楊憲益 文學翻譯

      如果說翻譯工作講求“信、達、雅”,那么楊憲益的人生也可以用“信、達、雅”來形容,信是對祖國的信仰,達是對生活的達觀,雅則是對翻譯工作精益求精的追求。從《紅樓夢》、《離騷》、《儒林外史》、《魏晉南北朝小說選》到魯迅、巴金、沈從文……楊憲益與夫人戴乃迭傾畢生之力,將中國文化經(jīng)典譯成英語,推廣到國外,學界贊其“翻譯了整個中國”。

      畫家、作家趙蘅在《我的舅舅楊憲益》中,用日記、追記、現(xiàn)場速記圖及圖配文的形式記錄了舅舅楊憲益最后十年,包括其與夫人戴乃迭的相濡以沫、與子女的溝通相處、讀書、翻譯、寫作、會友人、抗癌、治療、與家人的團聚以及直面死亡等。

      信與情

      楊憲益1915年出生于天津,少時便好讀書,天資聰穎,十幾歲時能用五言古體翻譯雪萊的《致云雀》。19歲赴英國,學習古希臘文和拉丁文,后考入英國牛津大學莫頓學院,研習古典文學。讀書時,他用英國18世紀英雄偶句體翻譯了屈原的《離騷》,令英國人都拍案叫絕,譯作至今仍能在歐洲各大學圖書館書架上尋見。

      他的才華令人贊嘆,更令人贊嘆的是他的愛國情懷,雖在外求學,但他有一個堅定的信念:“出國讀書,就是為了回國更好地工作”,這種信念,從未改變。1937年,抗戰(zhàn)消息傳到英國,楊憲益滿腔熱血發(fā)起集會、組織募捐;1940年,他學士畢業(yè),拒絕了哈佛大學的邀請,更不關(guān)心日本的工作機會,排除各種困難,帶著妻子毅然回國。

      楊憲益的妻子戴乃迭1919年出生于北京的英國傳教士家庭,七歲時隨家人返回英國,在教會中學接受教育。因幼年時受到中國文化潛移默化的影響,她鐘情于中國文化研究。戴乃迭與楊憲益相識于牛津大學,彼時,楊憲益是牛津為數(shù)不多的亞裔學生,戴乃迭則是牛津大學首位中文學士,兩人彼此愛慕,相互欣賞,排除萬難,結(jié)為伉儷。當楊憲益決定返回中國時,戴乃迭堅定跟隨,日后遇到各種困難,兩人都相互支撐。因為他們有著共同的理想與信念,那便是依靠翻譯,為瑰麗的中華文明拓寬一條“走出去”之路。

      達與善

      楊憲益翻譯成就高,為人則達觀善良。趙蘅在《我的舅舅楊憲益》中,將舅舅的樂觀與幽默展現(xiàn)得生動而形象。她說“舅舅是世界上活得最輕松的人”,這種輕松,并非是生活順利,而是心態(tài)的達觀。

      年輕時,剛回國的他和妻子因戰(zhàn)亂而到處奔波,生活困難,《資治通鑒》翻譯手稿還不幸丟失。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夫妻一度蒙冤入獄,無罪釋放后不久,長子因精神失常在英國自盡。盡管如此,楊憲益在回憶時卻講得風輕云淡,只是對妻子感到抱歉。他總說:我希望中國好,今天看到中國的發(fā)展,還是感到滿意的。他的妻子也總說,我從未后悔回到中國。

      妻子過世后,楊憲益不再進行大量的翻譯,他的最后十年,是在病痛與平靜中度過的。他不時與親友小聚,閑聊國事家事,興起便賦詩一首,偶爾也感嘆越來越多的好友離去。他對生死看得淡,一次提及身后事,有人建議他將自己的大腦獻給科研機構(gòu)研究,看看這么成就滿滿的大腦構(gòu)造是不是有什么獨特之處,他卻說,沖進馬桶就好了,而同為翻譯家的妹妹楊苡(楊苡是趙蘅的母親)打趣道:“那不是會堵了嗎?”類似的家常對話,在《我的舅舅楊憲益》中屢屢可見,文化人聊起天來,總是幽默中帶著內(nèi)涵。

      雅與專

      如果說翻譯是楊憲益的畢生事業(yè),這份事業(yè)離不開妻子戴乃迭。大部分的翻譯時間里,楊憲益直接口譯,戴乃迭飛快打字,兩人共同潤色和校對,雙劍合璧,經(jīng)典就這樣不斷涌現(xiàn)。兩人的翻譯范圍覆蓋先秦古文、敦煌變文、唐詩宋詞、清代小說、近現(xiàn)代小說及各種雜文等,從《詩經(jīng)》《楚辭》《史記》《資治通鑒》,到《紅樓夢》《儒林外史》,到《阿Q正傳》《白毛女》……他們讓世界感受著中華文化的魅力。

      提及一生中最大的遺憾,楊憲益說是戴乃迭的先逝,“本來我們說好白頭到老一塊死,結(jié)果她先死了”,愛情最完美的樣子,大概便是尋著共同的理想一生攜手,彼此顧念,不離不棄,至死相戀。楊憲益對藝術(shù)有極雅極高的追求,擇一事,終一生,他對感情又有極專極深的投入,愛一人,至死休。

      妻子過世十年后,2009年11月23日,楊憲益逝世。他的人生經(jīng)歷,刻著時代的烙印,他的人生經(jīng)驗,又在時代中留下印記,因此記錄楊憲益的故事,“是一份搶救文化的工作”。由是,外甥女趙蘅便承擔了這份使命。錄音、速寫、撰文……趙蘅以多種方式記錄著舅舅的生活細節(jié),而《我的舅舅楊憲益》是趙蘅書寫楊憲益最后十年的“起居注”。“起居注”本是古代記錄帝王的言行錄,妹妹楊苡在提起楊憲益時玩笑道:他是家中長子,小時候算得上是家中的“小皇帝”。因而說這本書是楊憲益的“起居注”也不失一種幽默的說法。書中開篇沒有人物關(guān)系的介紹,書寫方式平實,娓娓道來,就像面前坐著一位長者,面帶微笑地回憶著自己家里的故事,時而是有趣的家常瑣事,時而又夾雜著人生感悟,每一處的情緒都極為細膩,沒有距離感。

      趙蘅自己是作家,也是畫家,書中有不少繪畫作品穿插在日記中,裸脊裝幀,就像是在讀著一本形象化的日記。

      如今的我們,能有幸讀到諸多的外國文學作品,能讓世界聽見中國聲音,離不開如楊憲益一樣生活在苦難年代,依舊對文學的堅守、對責任使命堅守的文人、愛國者。“他曾發(fā)出過震撼世界的聲音,直到他已說不出話來,還在盡力以笑容來答謝探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