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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只需等待和刻苦然后靜候佳音 一把好劍是有出鞘時的光芒和鋒利 石華鵬:靜候佳音
      來源:青年報 | 陳倉 李清川  2022年08月30日07:41

      石華鵬是湖北天門人,很多人都誤會成了湖南的天門山風景區。但是他對自己家鄉天門,還是非常熱愛,雖然那里沒有什么風景,歷史上卻出了不少文化名人,作為一個舞文弄墨的人,讓他有了精神源頭和現實榜樣。福州對于石華鵬來說,本來是一個傷心地,沒有想到陰差陽錯,最后卻變成了他的第二個故鄉。他對此感慨不已,覺得人生真的很奇妙,得到的和失去的,偶然的和必然的,冥冥之中總在一個平衡點上,所以人生不必抱怨,只需等待和刻苦,然后靜候佳音。他這么一等,不僅等到了美滿的婚姻,還等到了自己事業的成功,如今不僅是有著71年歷史的文學雜志的常務副主編,而且還是一位不斷尋找著專業尊嚴的批評家。最令人敬佩的,是從業幾十年,他對文學依然懷著一腔熱情:“我下輩子還想做一名文學編輯,它讓我的愛好和職業完美地合二為一了,可以想象你的每一天都是在閱讀小說中度過的,那是一種美妙的感受,所以我說文學編輯是一個美妙的職業。

      1 人生不必抱怨,只需等待和刻苦,然后靜候佳音。

      青年報:華鵬兄,你的名字是父母起的吧,有什么特別的寓意嗎?你有沒有起一個筆名的想法?你是怎么看待名字對人的影響?

      石華鵬:謝謝陳倉老師。你是第一個問起我名字來歷的人,我還真不知道是誰起的,由此我特意發微信問我父親,他告訴我是他起的。他在微信話語后面還特意加了兩個“笑臉”表情,不知是為這個名字自豪還是不好意思。我很喜歡這個名字,華鵬——華夏的大鵬鳥。我父親是個技藝精湛的鄉村木匠,他大半輩子(也到城里干過裝修活)都在鄉村,但是他希望他的孩子如大鵬鳥一般展翅華夏。我也有用過筆名,比如石大典、史實等,用筆名是想掩蓋真名,讓身邊朋友不知道這人是我。我以為名字對人的影響不會太大——名字是個符號,不能說明什么,有的好人有個很土的名字,有的壞人有個很好聽的名字——但真誠做人和勤奮努力對人的影響大。

      青年報:你是湖北天門人,是優美的天門山風景區嗎?你幫我們介紹一下你的故鄉吧。

      石華鵬:每次當我告訴別人我是天門人時,對方要么像你一樣說起天門山風景,要么吟誦起李白的“天門中斷楚江開,碧水東流至此回”的詩句,這一刻我總是有些尷尬,因為我這個天門是湖北江漢平原上的天門,天門山風景在湖南張家界,李白的天門在安徽當涂縣。如果時間允許我會向對方解釋,此天門非彼天門,如果沒時間解釋,我就笑一笑,但不點頭。

      我的故鄉天門歷史上出現過一些文化名人,比如茶圣陸羽、晚唐詩人皮日休,明代后期文學流派竟陵(天門舊稱竟陵)派的代表人物鐘惺、譚元春等都是天門人。曾任《詩刊》主編的當代著名詩人鄒荻帆也是天門人,我來福建后遇到著名詩人蔡其矯,蔡老問我是哪里人,我答天門人,蔡老很激動地抓著我的手說,他的好朋友鄒荻帆就是天門人。蔡老還向我講述他們交往的舊事,末了蔡老還補充了一句:你們武漢東湖比杭州西湖美多了。我也算一個舞文弄墨的人,故鄉的這些文化名人為我搭建了一個文學、文化的故鄉,覺得自己從事文學工作有了精神源頭和現實榜樣。

      青年報:你的大學也是在湖北武漢讀的,你后來因為什么跑到了福建?福建和湖北,生活習性和人文環境,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嗎?現在是一個大移民時代,海漂,京漂,你有沒有離鄉別土的那種漂泊感?

      石華鵬:我讀的是師范大學中文系,我同學大多去做了教師,我也是預備去做教師的,但因為一個女孩子一段感情,我隨她來到了她的家鄉福建福州,當時來福州時這里沒有我一個親戚一個朋友,對福州這座城市也很陌生。故事的發展很多人都能猜到,我們很快分手,從此不再相見。那段時日我情緒低落,萌生了離開福州或回到湖北或南下廣東再去做教師的打算,那時我已經入職《福建文學》,主編、副主編再三挽留,說《福建文學》十年沒有進人了,好不容易進了你你又要離開,說不過去。我也覺得過意不去,便留了下來。主編、副主編和各類人開始為我張羅介紹對象,他們認為因情而來又因失情想走,不如再用情留人。于是我開始了一段緊張繁忙的與女孩子見面的日子,一周見一個或兩個,持續了半年多。文學式微了,文學編輯在相親市場上的競爭力也式微了,又窮又酸,不符合現代時尚女孩子的價值觀,很多女孩子都看不上我,失去她們也就罷了,但一個鄉下男孩同時失去了征服女孩的自信心,于是我不再急切地奔赴相親場所,我用閱讀文學來轉移情感荒蕪的悲傷。

      那幾年,我讀了一生中最多的小說。有一年回湖北老家過年遇到了我的中學女同學,開年之后她從繁華的大城市深圳為了我來到當時還有些“寒磣”的福州,成為我的妻子。我的妻子很會掙錢,有錢人見多了覺得稀松平常,倒是很珍惜我這樣的窮酸文人。于是我們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我很感激她,當她讓我不再為錢操心時,我的文學也做得順暢多了。人生真的很奇妙,得到的和失去的、偶然的和必然的,冥冥之中總在一個平衡點上,所以人生不必抱怨,只需等待和刻苦,然后靜候佳音。

      我來福建22年了,與我在湖北待的時間大致相當了,福州儼然已成我的第二故鄉。福州變得越來越美,城市不大,空氣清新,美食遍地。福州待久了,湖北留給我吃辣的本領越來越差了,福州的包容和溫暖,將我離鄉別土的漂泊感也融化了。

      青年報:我們先談談你的第一個身份,《福建文學》常務副主編(主持稿件工作)。你第一次進入編輯部的印象是什么?你最近一次到編輯都干了什么?如今二十幾年過去了,編輯部變和不變的分別是什么?

      石華鵬:我是2000年7月進入《福建文學》的。在學校做過廣播臺的文字編輯、編過刊物,算是有編輯淵源。到《福建文學》成為一個正兒八經的編輯時,文學雜志已經“尷尬”起來:訂數下降、辦刊經費緊缺,文學編輯也由過去的“香餑餑”變成了“冷饅頭”。

      第一次進編輯部印象深刻,和熱播電視劇《編輯部的故事》里的編輯部很像,幾張老舊木桌椅之外,書櫥內外堆滿書刊報和稿件,新印出來的《福建文學》成捆擺在辦公桌旁的地面上。我上班第一天,主編黃文山先生讓我到編務那里領了三樣工具:一本《現代漢語詞典》,一把剪刀、幾支紅黑顏色水筆。當時整個編輯部只有一臺電腦,是386還是486型,放置在主編室里。如今二十多年過去,編輯部也由鳳凰池搬遷到了黎明街,編輯工作都在電腦和手機上完成,編輯部干干凈凈的,也沒有了堆積如山的書刊報和稿件。我剛來時共事的編輯大多退休了,一代一代編輯更替,這是編輯部的變,不變的是所有編輯對文學的虔誠和敬畏,看稿、約稿、爭論、編稿——以稿件質量為刊物和編輯自身的立身之本,這種編輯精神一代一代傳承下來了。

      2 請相信一點,文學的“金子”在互聯網時代絕不會埋沒。

      青年報:《福建文學》創刊于1951年,如今已經71年了,在作家中影響力巨大。雜志辦得好不好,自然與主編有關,你和歷任的哪些主編有過交往?他們身上有哪些為文為人的故事至今影響著你和編輯們?

      石華鵬:的確如你所說,有什么樣的主編就有什么樣的刊物,盡管刊物是眾人合作的成果,但它的魂是主編的。一個刊物的價值當然是出作品、出作家,但當一個刊物有了自己的“魂”——文學主張和文學個性——時,刊物也就有了另一種價值。《福建文學》一直堅持純粹的文學價值,哪怕在辦刊最艱難的幾年(很多刊物改版走市場)也堅守純粹的文學底線,這條路越走越明晰,一直走到了今天。《福建文學》在省級刊物中辦得還算不錯,比如2021年共刊發了24個中篇小說,有8個被各大選刊轉載,這個轉載率還是蠻高的。

      我經歷過《福建文學》好幾任主編、副主編,他們既是編輯也是作家,心地純凈善良,為文認真負責。剛進編輯部做見習編輯時,我跟著呂純暉大姐學編小說。呂大姐自己寫小說,是懂小說的人,再來編小說是很有功力的,我跟著她學編小說,是我的幸運。開始我跟她不在一個辦公室,有事沒事愛往她那兒跑,看她編過的小說,有刪減,有添加,空白處寫滿她秀麗的字,我得琢磨這里為什么做減法,那里為什么做加法,慢慢的,算是摸著了編小說的一點門道兒。對我業務教導良多的還有黃文山主編和施曉宇副主編,怎么約稿,怎么看稿,怎么退稿,都在每一天友善而開心的工作中“灌輸”給我。黃主編寬容大度,古文家底殷實,有時他會到我辦公室來,聽他說“文學上登堂入室多難”“增強古文功底”等話題,總有啟示。我一度很害怕施老師叫喚我的聲音傳來,不是我的校對出了差錯,就是他冷不丁地寫出一個似曾相識的字詞來考我,我十有八九答不上來,臊得臉通紅,末了,施老師總不忘仁厚地取笑我,“還大學生呢!”我不敢偷懶,一個字一個詞也不敢馬虎放過。尤其他們對于文學的熱愛、見識,和對一本刊物的摯愛,都潛移默化地影響我,成為我在人生經歷和工作中的一筆財富。

      青年報:現在的文學雜志差異化非常小,你能否從辦刊理念、欄目設置和活動創新等方面講講。《福建文學》和別人有哪些不一樣的地方嗎?

      石華鵬:的確,文學雜志要辦出真正的差異性來有些難,欄目類型無非就是小說、詩歌、散文、非虛構等,作者無非名家和非名家、本土和外地、年輕和非年輕之分,玩花招也是在這里邊跳騰,又能怎樣呢。真正的差異性來自刊物多年形成的品格和精神指向,比如以現實主義為主還是以先鋒探索為主,以年輕人的小清新為主還是以成熟作家的穩重踏實為主,以及形成的一直引領文壇寫作風向的敏感,等等吧。《福建文學》和別的刊物差別不大,欄目設置相近,沒有玩一些小花招,盡量去尋找一些優秀作品,去發現一些出色新人。

      青年報:你是怎么理解《福建文學》中“福建”兩個字的?對于本土作家和外地作家,這種關系你是如何協調的?

      石華鵬:可以理解為《福建文學》是“福建人”的“文學”。我們心里很清楚,我們是一家地方性刊物,但視野是全國性的。每期一般保證本土作家占一半,全國各地作家合起來占一半。外地作家作品質量要求高于本土作家作品。

      青年報:你們有沒有扶持文學新生力量的措施?對于著名作家、成熟作家和文學新人,你們選擇稿件的時候最看重的是什么?有沒有什么永恒不變的標準?

      石華鵬:我想,像我們這樣的地方性文學刊物最重要的一項工作就是培養和扶持文學新生力量,刊物是他們文學起步的地方,是他們文學步履的始發站。幾十年以來,《福建文學》總有一個專門欄目是留給文學新人的,至于叫“初出茅廬”“新銳”還是“青春詩箋”,不一而足。我以為,發現和“投資”文學苗子是這個時代地方性文學刊物存在的價值之一。

      對于著名作家、成熟作家和文學新人,你們選擇稿件的時候最看重的是什么?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很多刊物都面臨這一問題,而且有不明說的處理方法,我就試著把它說出來。對于著名作家,只要他敢寫,我們就敢發,因為把差稿拿出來,損傷的不是刊物而是著名作家本人;對于成熟作家,其實刊物是有要求的,太差了刊物不會刊發,因為你的名聲還不足以轉移讀者對刊物的批評聲音;對于文學新人,刊物會包容和寬容許多,只要看到某種潛力或一部作品的某個亮點,就會推出來。

      青年報:有些青年作家,把自己成名的艱難性怪在時代身上,覺得老一輩作家遇到了一個最好的文學時代,而現在文學非常不景氣,你覺得這種想法對嗎?

      石華鵬:這種想法是不對的。盡管誰說過成名要趁早,但成名在任何一個時代任何一個領域都是艱難的,甚至是可遇不可求的,更不用說要在寫作上成名了。詩人湯養宗說:世界上一般花時間最長且最難成功的事業就是文學。此言甚是。文學上的成功是極少數的幸運兒和天才的事。老一輩作家在文學高潮時代的成名其實難度系數更高,全民文學成名者幾何呢?今日的青年作家產生了一個認識誤區,以為文學不景氣導致成名難,其實這個時代比老一輩作家的時代更容易成名,因為最優秀的人都不在文學領域,而且文學的競爭沒那么激烈,真正寫得好的人也不是太多。如果你覺得成名很難,是因為你寫得不足夠好,你不是文學的“金子”,請相信一點,文學的“金子”在互聯網時代絕不會埋沒。

      夜深人靜,我偶爾自問,你為何沒有成名?我看看自己的文章,然后我再去看看喬治·斯坦納(美國著名評論家)的文章,再去看看羅伯特·休斯(澳大利亞著名文化評論家)的文章。我發現,我和他們之間的藝術水準隔著十萬八千里呢,我就明白了,你憑什么成名?做文學,你的對手不是你周圍的人,不是那些小有名氣的人,而是那些一流作家、經典作家,你打不敗他們,他們就永遠打敗了你,那么你將無法翻身,終身籍籍無名,因為讀者是用經典作品來衡量你的,你的成名也應該建立在此之上。就像海明威說:“我的拳擊對象不是你們這些活著的人。我要去把托爾斯泰打倒,我要把中國的李白繼續灌醉。”除此之外,如果你也認為你已經成名,對不起,在文學的世界里,那只不過是一點暫時的虛名而已。

      去努力吧,年輕的作家,成名在不遠處等著你。

      青年報:你曾獲得過全國文學報刊聯盟頒發的骨干文學編輯獎,你認為當一個好編輯的標準是什么?

      石華鵬:好編輯的標準很簡單:讀者滿意,作者高興。標準簡單,但是做到很難。美國《紐約客》的編輯威廉·肖恩是這樣的好編輯,全世界的讀者都滿意他,作者——無論大名鼎鼎的還是無名小卒——也喜歡他。

      比如塞林格,塞林格與威廉·肖恩的合作是在塞林格因《麥田里的守望者》名滿天下之后,但是他們合作愉快,塞林格在后來出版的一本書的首頁動情地表達了對編輯的贊譽,他寫道:“肖恩是《紐約客》的守護神,是酷愛放手一搏的冒險家,是低產作家的庇護者,是支持文風夸張到無可救藥的辯護手,也是生來就是藝術家的大編輯中謙虛得最沒道理的一個。”一個好編輯應該具有肖恩這樣的品格:熱心、有眼力、敢探索、謙虛。

      我下輩子還想做一名文學編輯,它讓我的愛好和職業完美地合二為一了,可以想象你的每一天都是在閱讀小說中度過的,那是一種美妙的感受,所以我說文學編輯是一個美妙的職業。

      當然,文學編輯終究是文學的配角,留名青史的主角是作家作品,但如何把這個配角當好,卻是一門大學問。

      青年報:受到網絡媒體的沖擊,傳統文學期刊生存非常艱難,《福建文學》有沒有經營方面的困境?有沒有依靠政府部門的扶持?很多雜志的稿費已經提到千字千元,你們雜志的稿費情況怎么樣?高稿費真能吸引優秀的稿件嗎?

      石華鵬:《福建文學》有財政支持,沒有經營上的麻煩和困難。我們雜志稿費千字三百元到七百元之間,在省級文學刊物中算過得去吧。高稿費能吸引優秀的稿件。我們常想的一個問題是,一篇優秀的稿件究竟值多少錢,何為多?何為少?參照物在哪里?在我們刊物,一個3萬字的中篇可以拿到2萬元稿費,多嗎?好像不多。又轉念一想,值這個數嗎?

      3 好的批評似劍,有劍出鞘時的光芒和鋒利,直抵作品的“命門”。

      青年報:我們接著談談你的評論家的身份吧。你還記得發表的第一篇文學作品嗎?和最近發表的一篇作品相比,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嗎?

      石華鵬:這個問題勾起了我的回憶。我發表的第一篇文學作品就是評論。大學時我讀到了上海評論家蔡翔的文化散文集《神圣回憶》,被觸動,于是寫了一篇兩千多字的書評,寄到哪里去呢?那時我常看《讀書》雜志,看到上面有“品書錄”欄目,發短評,于是寄了過去。等了很久也沒消息,石沉大海。我也不再去惦記。有一天,我突然收到了一張《學習時報》,那篇書評刊發在了書評版面上。我很高興,又很迷惑:怎么回事兒?投給《讀書》的稿發在了我從未聽聞的《學習時報》上。這個迷惑一直藏在我心里,直到六年后我到魯迅文學院學習,遇見了《讀書》的編輯,我打聽此事,那位女編輯推測說,我們一位編輯的先生正好在《學習時報》編書評版,你的稿子不適合《讀書》但扔了可惜,于是帶回家轉交給了《學習時報》。我很感激《讀書》的那位好心的編輯,我也感激她先生,但遺憾的是我至今都不知道他們的名字。我那篇書評的題目叫《拒絕遺忘——讀<神圣回憶>》。由此開始我走上了評論寫作之路。

      青年報:你曾經獲得首屆“文學報·新批評”優秀評論新人獎。你能獲獎的關鍵理由是什么?

      石華鵬:對我個人來說,這是一個重要獎項,是對我評論的一個肯定。我今天重讀那篇批評文章,依然堅持自己的觀點,但是在批評的尖銳文風上我會收斂一些,當時年輕,筆下有一股火氣在飄蕩,如今這股火氣漸漸消弭了。

      青年報:其實,你和我們非常有緣,我們2016年創辦“新青年”(現在的《生活周刊》)的時候,約到的第一篇評論文章,就是你寫的。你在評論文章里,涉及了一點批評性的內容,編輯當時進行了刪改,你后來表達了“不滿”。這體現了一個評論家的良知,這讓我們想起了你最近出版的一部著作《批評之劍》。你談談這個“劍”指的是什么?這種解剖力或者叫“殺傷力”,對于批評的重要性在哪里?

      石華鵬:你說的“不滿”我已經記不起來了。《批評之劍》是我批評文章的結集,只批評,不表揚,批評文學現象,批評文學作品。2018年,作家出版社推出了一套“剜爛蘋果·銳批評”叢書,我這部是其中一本。好的批評似劍,有劍出鞘時的光芒和鋒利,直抵作品的“命門”。真正的批評很難,不是人身攻擊,不是泛泛而批,而要批得作者點頭稱是,讀者舉手贊成。那誰說,“沒有批評,贊美將毫無意義”,是很對的一句話。我有一段時間熱衷批評作家作品,熱衷挑刺兒,為什么?因為有一次我參加一個知名作家的研討會,我照例表揚了這位作家,最后作者發言,他說了很多話我忘了,但有一句我忘不了,他說不是每個人都有表揚我的權利。這話說得讓我一驚:原來所謂評論家表揚作家有時是不夠格的,你對作家的表揚也不在他眼里。那怎么辦呢?那就批評吧,為評論找到一點尊嚴。

      青年報:這里又延伸出了另一個問題,你覺得評論對于作家和作品而言,存在的價值和意義在什么地方?你認為優秀的文學作品,包括評論在內,還應該具備哪些元素?最理想的評論家是什么樣子的?

      石華鵬:我寫過一篇小文章《批評家的理想和理想的批評家》,有一段關于理想的批評家的樣子的談論,轉述到這里。

      我理想中的批評家是這樣的:他是一個文學美食家,品嘗過文學的天下美味之后,來告訴讀者哪部書值得讀,哪部書值得重讀;他是一名審判員,審判作品,不審判作家,對同時代文學做出美學和藝術的判斷:是好是壞還是中等?是優是劣還是過得去?并不斷去追問:今天的寫作是否在形式和技術上有了變化?今天的寫作在多大程度上準確地描述和探討了中國人的生存境遇和精神困難?在這樣一個轉型時代寫作的走向如何、是否出現了從內容到形式的全新文本?它在文學長河中的位置在哪里?等等;他是一名批評科學家,一直都在踐行俄國詩人普希金對“批評”的精彩論斷:“批評是科學。批評是揭示文學藝術作品的美和缺點的科學。它是以充分理解藝術家或作家在自己的作品中所遵循的規則、深刻研究典范的作品、積極觀察當代突出的現象為基礎的。”他是走在作品前面的人,是有文體意識的美文家,在他的批評文字中有對比喻的迷戀,有對文采飛揚的追求,有時候他還是一個詩人,對批評充滿詩意的表達……

      青年報:我看了你的評論,很多寫得都非常美,是一個獨立的文本。但是,現在的評論,大多數很枯燥,沒有多少文學性,讀者看不下去。你認為評論和可讀性、文學性之間有沒有一個結合點?

      石華鵬:我的評論文章一般,還沒有“非常美”,但我心目中好的評論必須是美文,而且好的評論必須是可讀性和文學性的完美結合,做不到就不是好評論。率性與才華集一身的金圣嘆,他的批評打上了強烈的個人烙印;學識廣博和視野開闊的錢鐘書,他的批評既是嬉笑怒罵又是百科全書式的批評;真正有思想和見識的喬治·斯坦納,他的批評既宏觀又細膩,是用詩的語言在寫批評的批評家……這些名垂青史的批評家,哪一個不是可讀性與文學性完美結合的例證。

      青年報:你還有一本非常優秀的著作《大師的心靈》,好像是2008年出版的,去年又修訂再版了,全書涉及了《肖申克的救贖》《海上鋼琴師》《霍亂時期的愛情》《樹上的男爵》《德伯家的苔絲》在內的十六篇文學名著的精細閱讀與分析。我們想問的是,什么樣的作家才能稱為大師?什么樣的作品才能稱為經典?

      石華鵬:感謝你對《大師的心靈》的肯定。對何為經典、何為大師的論述,卡爾維諾為我們建立了十四條標準,可以參閱他的文章《為什么讀經典》,我再說也是重復他的觀點。

      青年報:現在好多評論家開始寫小說,包括王堯、張檸、吳亮等,你有沒有想過小說的寫作?主編,評論家,理論和技術都很深,會不會更有利于小說創作?

      石華鵬:我也寫過小說,也準備繼續寫小說。編輯和評論家來寫小說肯定有優勢,但關鍵一點是:你適不適合寫小說?你是不是這塊料?你能不能進入到小說的話語系統里邊去?有一點不要誤會,你是出色的編輯或評論家,但你不一定是合格的小說家。這是兩碼事兒,或者叫兩個不同的法律關系,不能混為一談,也不能產生幻覺:我干這個也行,干那個也行。兩者都干成一流的人不多,中國的錢鐘書是一個,意大利的安伯托·埃坷是一個。

      受訪者簡介:

      石華鵬,1975年5月出生,湖北天門人。現任《福建文學》雜志常務副主編,《海峽文藝評論》主編,福建省文藝評論家協會副主席,中國作協文學理論批評委員會委員。1998年開始寫作,在《文藝報》《文學自由談》《文學報》《光明日報》《當代作家評論》等報刊發表評論、小說、隨筆200余萬字。出版隨筆集《鼓山尋秋》《每一個人都是一個時代》《大師的心靈》《遇見》,評論集《新世紀中國散文佳作選評》《故事背后的秘密》《文學的魅力》《批評之劍》。曾獲第五屆冰心散文獎、第六屆冰心散文理論獎、首屆“文學報·新批評”優秀評論新人獎、全國文學報刊聯盟骨干編輯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