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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今日批評家 | 項靜:?批評是一條被走的路
      來源:中國作家網(微信公眾號) |   2022年07月01日00:04
      關鍵詞:文學批評 項靜

      我的批評觀

      批評是一條被走的路

      項靜

      很少有人是預先想好了將來要寫評論。即使如此,也有很多人一開始就知道自己要寫什么,這是一種讓我羨慕的人生,作為一個事實上已經在寫評論的人,回頭去尋找和梳理自己的批評觀,卻也幾乎找不到來時的路。

      批評和寫作伴隨著不同階段閱讀和生活產生的困惑,從最初對文學的想象和意念,到接受一套文學教育,然后再迎接自由的閱讀,借鑒閱讀中遇到的他人的問題和論調,今天被一種方式說服,明天覺得換一種方式也有道理,真有點同體大悲的意思了。寫作是最切實的綜合整理,我們只是在說話的過程中才發現我們要說什么,一邊寫一邊發現事情的價值和意義,一邊寫一邊創造寫作的目標和策略。在所有這些沒有原則、沒有立場、東成西就的漫溢之外,如果說有一個東西曾經指引著我的話,那就是薩義德說的關于知識分子的定義,知識分子既不是調節者,也不是建立共識者,而是這樣一個人:他或她全身投注于批評意識,不愿接受簡單的處方、現成的陳腔濫調,或迎合討好、與人方便地肯定權勢者或傳統者的說法或做法。警惕同時代人所持的典型誤解、愚見和軟弱,同時檢視自己的知識和偏見,僅就寫作而言,我希望自己的批評是一種繞道前后左右的寫作,能用那些研習來的知識、懷疑、反省和生活中的觀察、經驗、錯訛一起包裹出一個形狀,把大時代之下一個普通讀書人的點滴眷念繞成河。

      羅蘭·巴特談到同行批評家羅歇·拉波特為什么寫批評,不是為了闡述,而是一種寫作的欲望,“純粹的閱讀,不激發其他寫作的閱讀,對我來說,是某種無法理解的東西,并且很可能總已經存在著了。我只對那些能夠讓我想要寫作的作品感興趣。”比如他閱讀普魯斯特、布朗肖、卡夫卡和阿爾托沒有讓他想要寫那些作者,而只是讓他想要寫作,這并不妨礙批評家談論一位作者,對批評家而言,作家并不是一個借口,而是欲望的一個中介物。批評家似乎實踐著一種及物形式的寫作,但又潛藏著一種不及物性——寫下寫作的欲望。當說不清楚來源的時候,寫下寫作的欲望是一個很好的托詞,在批評的社會、文化、意識形態、形式分析的后臺上,還有一層寫作的倫理。

      這也并沒有減輕批評寫作到底是什么的焦慮,為了拒絕那種把批評當作文學附屬物的言辭,維護批評的獨立性,曾經設想過諸多自認為理想的答案,比如批評是借著某個作品、某個作家表述對生活和世界的理解,寫作至少是一己之征象,批評是同布斯意義上的在一所房間里的寫作,批評是一種競爭意識等等,在一個作者死了的時代,一己是多么不可靠,批評中呈現的那個主體是你自己嗎?自己不斷質疑自己,而又找不到一個合理安撫自己的答案。而試圖尋找一個答案和解釋是對的嗎?批評不是一個判決或者解釋性的總結,它的主旨不在于僅僅提供某些信息或評判,它從來不是目的地,而是一條要被走的路。而既然是一條要被走的路,也只好邊走邊看,隨時接受寫作和世界給予的刺激,用腳代替大腦。

      我并不認為這就是虛無或者犬儒,如果寫作是模仿上帝的創世行為,每一步都應該有創世的決心,但畢竟人又不是上帝,維持這中間的微妙需要多少平衡和小心!一項以世態人心為對象的寫作行為,以人心蠡測人心,測不準或者與測不準同行,也是它應有的面目。

      文章刊登于《南方文壇》2016年第4期

      批評家印象記

      寫作成為居住之地

      ——項靜印象記

      王鴻生

      不知是天生,還是受了父母取名的暗示,項靜給我的印象就是一個“靜”。

      她在上海大學讀碩、讀博的那段時間,雖然導師是蔡翔,但也要上我的課,再加上論文開題、答辯等,我應該多次聽過她說話,但搜索記憶,居然一片空白。

      能想起來的,只是她的“靜”。靜靜地穿過走廊,靜靜地坐那兒聽課,靜靜地在某個會議的報到桌前給人發材料,靜靜地聽著飯局上的眾聲喧嘩,偶或靜靜地站起來倒酒,還有還有,就是那永遠帶點兒無奈的靦腆一笑,仍是靜靜的。

      畢業后,項靜去了上海作協工作。幾年后,她的評論文字多起來,長長短短的,不斷在各種刊物、報紙上出現,文學界開始關注她、談論她,這當然是水到渠成的事。偶有遇見,也會駐足閑聊幾句,她的問候不外乎“最近還好吧”之類, 我想,一個喜歡在文字中說話的人,除了與作品、與自己交談,大概見了誰都會這樣敏于行、訥于言的。但師生間那份特殊的親切感,仍會默默地傳遞過來,讓人覺得踏實。

      2015年夏,全國青年批評家高峰論壇在雪都崇禮舉行,我躬逢其會,聽項靜作了個長長的發言。針對論壇的主題“城與鄉:想象中國的方法”,她從當下年輕人的知覺經驗切入,發現寓言化、概念化地表達城鄉之間的二元對立已不足以引起“震驚”,因為大量影像以及網絡普及,早就讓都市和鄉村顯得不那么彼此“陌生”了,所以,需要重審文學對城鄉關系的理解,需要感知某種更質樸、更混沌的存在狀態。規定的八分鐘時間,她說得不快不慢,很穩也很有條理,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忽然感到,那個來自山東的怯于言辭的小女生不見了。

      “對于沒有故鄉的人,寫作成為居住之地”,薩義德的這句話,曾被項靜引入一篇談劉繼明的文字,現在想來,她對此類問題琢磨已久,有些思考,大概還沒來得及說出來。但不管怎樣,終于可以面對世界說話,這對讀書人來講, 是一件特別有意義的事情。在這個話語紛繁卻極易被同質化的年代,一個習慣了安靜的人,能找到某種經驗通道,傳遞一些別開生面的想法,實在是不那么容易的。這需要內在的自由,需要跨越從校門到社會、從書本到生活的諸多柵欄, 還需要一點點積攢并形成自己的語言。

      在討論林白和關于她的批評史時,項靜曾把關注視角從“一個人的戰爭” 調整為“一個人在路上”,著重發掘作家形象被固化、被遮蔽的那些面向,就很能體現出某種見人之所未見的批評家素質。文學上“沒有守成之地”,“自主性強的作家,會一直同命名的力量和自我慣性交戰”,在項靜的類似表述里, 有一股低調的砥礪之氣,一種來自沉默的力量。這個姑娘看似文靜,內心卻是不乏洶涌,并很較勁的。

      項靜也熱愛生活,但這熱愛肯定是自然而樸素的。隨著閱歷增長,結婚、成家,她并不拒絕來自四面八方的生活消息、知識和情趣,但從沒有躍躍欲試、大干一場的沖動,也不見她對滿大街時尚有什么特別的嗜好。對生活在被稱為“魔都”的上海,她不像許多遷居者那樣興奮,但也談不上什么不適或反感,一切仿佛都是淡淡的,打擾不了她的樣子。

      這份淡定的靜氣從何而來?來自文學。文學是她人生的錨地,一切海闊天空、光怪陸離,都只在文學的“一瓢飲”中。好像是為了熱愛文學才去熱愛生活,她終究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她的心是屬于文學的。因了這份真實的、毫無功利心的愛,項靜有了長跑的精神準備,有了我們所見到的閱讀、批評的耐力。而在我看來,這耐力才是成就任何一項事業的最要緊的東西。

      據她的同學透露,項靜還很有自嘲精神,說話、評論事情不時會冷幽默一下,溫暾水里藏著內斂的犀利。這倒是另一個項靜,一個我不曾領教過的項靜。很難想象,她把人逗樂的場面會是怎樣的。期待有一天,也讓我見識見識。

      文章刊登于《南方文壇》2016年第4期

      (王鴻生,同濟大學人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