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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紙上造夢 ——訪紙上造物 陸加
      來源:中國作家網 | 王敬瑜  2022年06月21日16:34

      對談者簡介:

      陸加(以下簡稱陸)

      業余攝影師,兼職譯者,出版人。

      紙上造物工作室主理人。

       

      王敬瑜(以下簡稱72)

      龍脈畫廊及七十二龍藝術策展人,目前工作生活于深圳。

       

      72: 可否簡單的介紹一下自己,用你喜歡的方式。

      陸:我是陸加,業余攝影師,兼職譯者,野生出版人。“紙上造物”小出版臨時工。

      72: 你似乎很喜歡現在這個稱呼。你的很多出版物都是自己作為譯者,平時在工作中如何分配翻譯和出版事務的時間呢?它與只作為譯者參與的那些項目有和不同?另外,也想了解當初是如何開始的翻譯生涯。

      陸:作為工作室的主理人,要樣樣干,另一個角度就是每個角色不固定,隨時進入,隨時離開,不斷切換,都是一時的。

      自謂的紙上造物臨時工主要是這個意思,比較貼切我的現實。另外,也講過,做出版之前,我總是換工作,永遠都是臨時狀態,出版這個工作我很喜歡,但我也從沒有覺得自己對此有某種忠誠感,現在好聚,未來好散。

      翻譯,我是業余的,兼職的。最開始也是因為中意的譯者陰差陽錯了,等不及,只好自己上陣。并非工作的常法。如果翻譯與出版工作在同一個時間段,一般而言上午做翻譯,下午處理出版。沒啥不同吧。見過有同行疑問自己翻譯自己出版,會不會有腐敗。我其實挺奇怪的,導演拍自己的劇本,有人質疑么?沒有吧。腐敗不腐敗跟這個無關的。記得有人諷刺我翻譯是帶資進劇組,這個我反而覺得如此定位我這種情況,很準的了。至少早期這樣,可以省一點成本。我給自己帶資。重要還是看實力與心吧。沒有這兩樣,再公正的形式都是形式。

      我挺喜歡翻譯的,我覺得語言翻譯只是很狹義的一種。到處都需要翻譯。包括咱倆的談話。我們看唐詩,都是漢字對吧,可都需要翻譯的。當然,外語翻譯,是視野更遠的。自己做翻譯,就是看到好文章,想分享,多開一扇打開視野的窗戶。一來二去,多了,外面看上去就好像是專門做這個的,其實就是興趣,兼職的,業余的。

      72: 還記得在這幾年陸續出版的藝術書籍之前,你們有做過一個“國之美學”的日歷,當時我買了一些贈送給朋友們,大家都很喜歡。像現在進去“紙上造物”的豆瓣小組還看到有人提到這本日歷。目前市面上日歷文創產品也已經算是濫觴,當初為什么沒能繼續出下去?

      陸:因為“叫好不叫座”,當時也就賣了不到三千本。做文創,成本很高,我沒錢。文創的思路還是很多,依然想入非非。就看時機吧。其實我做書也一樣,你們看到的只是幸存的八分之一。在我這里,像“國之美學”這樣的案例很多了,只是都在你們的暗地里而已。我會習慣,你們也會習慣,都會習慣的。

      72: 當時我還是一個策展學徒的階段,看到你說的“紙上策展”的概念深以為然。這個理念是否貫穿了之后“紙上造物”的運作和實踐?

      陸:是的。書就是一個特殊的——受限二維,卻也超越了三維物理空間的,矛盾的展覽空間。

      “紙上造物”出品書籍一覽

      72: “紙上造物”這個文化機構,成立的契機和之后的架構大概是怎樣的?對里面“造夢師”們的“樣貌”感到非常好奇。

      陸:契機,以及架構,我復制下我們官方豆瓣賬號“紙上造物”的說明詞吧:

      “紙上造物”同時是一個開放的工作室,在策劃、制作、印刷、發行這個書籍生成鏈路上,你可以根據自己的所長,根據自己的時間,以及精力分配,可以從任意一個環節切入。切入的目標是產品,是項目。而促發你們,聯結我們,溝通我們的不是人事關系。而是作品/產品的亮點、燃點。

      “造夢師”包括這個鏈路上所有的人。作者,編輯,設計師都包含在內。

      72: 從朋友的視角來看,你給我的感覺非常的堅韌和執著。大家無論是圈里圈外,應該都有感覺到人文類出版不太好做,尤其是你們特別注重質量,可否分享一些做出版的故事給我們?就算是我自己其實對于出版行業也沒有特別透徹的、實踐性的體驗。

      陸:堅韌與執著,我倒沒有感覺出來。甚至,我都覺得對于出版,我隨時可以撤退。

      我換了很多工作,也沒什么定性。不過,出版這個工作倒是我做的最久的。

      想了想過程,從來沒有刻意過。可能也沒有別的能做的,就這一條路,就走下去,最后看著似乎一直在堅持的幻覺。我倒是想做果園,只是沒那個本事,沒那個時機。對于出版業,我是門外漢,野生玩法。沒什么故事,基本就是我想做一本書,或者說一個產品,做的差不多,然后去出版市場問問,有人喜歡,就訂購。

      72: 2021年初的時候,你有做過一個簡單的回望,說2020年疫情初年的時候,“夢想了一座果園”,最后“收獲的只是廢園”,這樣的修辭讓我受到觸動,指向了你/你們的工作像是一種前途未卜聽天由命的耕耘勞作。可能跟你定下的計劃相比,2020年只完成了三本書是比較差的成績,但旁觀者看來其實已經很艷羨這樣的成果,起碼那些心血之物是飽含著真誠的。我也想了解一下,在做書內外,是否需要做很多妥協,會讓你覺得最后呈現的并不是你想要的呢?

      陸:三本書的成績比較差,無論從工作還是做事而言。因為本可以做的更多。當然,用心用力做書的話,就算能多幾本,其實也多不了幾本。因為做書經濟效益不高,但著實挺費事,三審三校,等書號,等印刷, 有太多你不能控制的。加上我比較散漫。不可控因素就更多了。只要有需要外審的,處處都需要妥協。既然是妥協,即便有所不甘處,必然也是退讓,可以接受的。但,核心問題不能退讓,不妥協,那個不是我想要的,基本我就放棄了。比如,我們想做一本梵高的書,但因為設計被否定了,所以我干脆不做了。因為在那本書的構想里,那個設計是核心。

      72: 目前最滿意的一本是?

      陸:從產品角度而言,都挺滿意的。書做的不多,每本我覺得都堂堂正正站得住。當然,從我自己而言,每一本都有遺憾。沒有最滿意的書。只有私人最偏愛的書,比如《觀看的技藝:里爾克論塞尚書信選》,是“眼與心”整個書系的書心吧。

      72: 剛出的這本《西游補》,作者董若雨(董說),很多年前瀏覽過他的《豐草庵詩集》,里面有一卷《禪樂府》透露出他很喜歡李賀,就多看了些。小說倒是沒有特別留意。可以分享下這本書的緣起嗎?

      陸:緣起,就是看到這本書,直接被震到了。首先董說就是個異人,明末很多——跟魏晉一樣,亂世佳人。跟張岱差不多,都是癡人。甚至更過之。整本書我覺得真個是癡人說夢。講的還是孫悟空的夢。奇特的很,孫悟空在古人世界、在未來世界飄蕩、穿越。里面又很動人,特別打動我的是描寫孫悟空的苦悶。他身不由己,而總是無能為力——在萬鏡樓臺那可以照出“天地日月山林”的一百萬面鏡子里,他被困著,就只能反復的“怏怏”,反復的發悶,以及“越發焦慮”,卻無可奈何。最后一次乃至滿足于這種無能為力——孫悟空他接受了,當時讀到這里,都有點淚目了。滿紙的荒唐言,卻看得人眼酸心熱。

      作者比張岱更癡,更純粹,因為多了幾分神經,不是罵他神經,我說這個神經,真的是中國——傳統,以及現在——比較缺少的一種東西。中國人的成熟是好事,但有時候也容易油滑。總之,這本書,一邊讀一邊震驚。哇,如此現代,卻是一部明朝小說。太牛了,太牛了。我們的很多書的緣起就是一聲驚嘆。就像這本書的腰封: 一部明朝的小說,一部奇特的漢語神作,瘋癲荒唐的狂想曲。驚才絕艷,讓魯迅、錢玄同等大師五體投地。影響過曹雪芹,周星馳,劉鎮偉等人的創作。先行諾蘭,今敏,博爾赫斯近乎五百年。

      題豐草庵

      明·董說

       

      碧玉藤陰影小廬

      磁盆秋水鏡紅魚

      床頭一握崩霜劍

      銷作清鐘伴讀書

      72: 你們跟樂府文化有合作出一本,他們之前出的《秋園》我很喜歡,可以聊聊你們的合作嗎?

      陸:樂府文化是我非常喜歡的做書機構。他們的負責人涂涂是我非常敬佩的做書人,也是我學習的對象。紀錄片《但是還有書籍》“出版人”那一期里有他的訪談,挺真實的記錄了他工作生活中的幾個片段,可以看下。所以能跟他們合作,也是非常高興的。我們合作了“詩歌課”里的《詩歌手冊》,《王羲之放鵝記》,希望以后每年合作一本吧。方式不拘一格,有些是我策劃,起個頭,有些是涂涂那邊策劃,我來實現制作。沒個定式。其實呢,我的經驗,只要不考慮商業,很多事情就很簡單了,興之所至吧。

      72: 未來新的計劃中,有哪些你比較想要現在跟大家分享的?

      陸:我越來越灰心,在我看來是好事吧,之前抱了太多不切實際的熱望。就覺得我們的書不錯,希望很多人來讀。其實想多了,我覺得我們的書是不錯,但真沒那么多人來讀。這本來就是常態,就像“叫好不叫座”這樣的現象本身是正常的。所以我在想,后面是不是要干脆封閉起來,只要服務好那一小部分讀者就行了,還是走會員制,小眾制。

      72: 雖然如此,《西游補》之后有沒有迫切想要做的書?之前你有運營過“幾個柿子”讀書俱樂部,現在運營的如何了?那時我看基本上紙上造物就是你一個人在打理,現在整個工作室的主力大概有幾個人,如何分工呢?

      陸:有太多迫切想做的書,不過也可能是因為工作室人手太少,“來不及”這個因素強化了這個迫切。工作室主要項目主力除了我就是設計師此井,他算是第一設計師吧,然后還有九斤,編輯暨設計,每個人都是多面手,包括主設計此井,雖然他只專注設計,但其實每本書拿到,他都跟我一起,是那本書最早的讀者、編輯,我們首先聊的更多是書的內容文字,隨后才是設計的進入。當然,跟我們合作的商務印書館與上海文藝出版社的對接編輯,在我眼里,也是每一個項目,每一本書里的重要成員,每一本書的成型離不開他們的專業勞動。

      2022年迫切在做的是塔可夫斯基劇本集,這位電影大師的劇本全集,以及他的電影劇照,可以想象其大,以及重。我跟譯者以及設計師準備良久,應該是紙上造物的第一個重量級出版。

      “幾個柿子”俱樂部沒有運營起來,但肯定是后面我們紙上造物的主要形式。只能說再看看吧,讀者太少,最后干脆走向封閉好了-。不感興趣的,就沒必要關注了。大家精力有限。對很多人來說,至少那些覺得不重要的人來說,書,就沒那么重要。出版人,要有這個自覺。否則,跟那些憤憤不平以為“我都聽這么高級的音樂了還沒有姑娘來愛我的”有啥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