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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南國有佳音,在大灣區遇見城市文學
      來源:中國作家網 | 陳澤宇  2022年03月27日10:00

      在粵港澳大灣區作家群中,王威廉、南翔、蔡東都是具備文學自覺、理性自覺和敘述能力的優秀作家,他們把自己的故事展望建立在新舊文明沖突和想象的探索中,建立在個體的、有質感的人物和細節之上,并不斷進行藝術探索,嘗試突破藝術邊界。王威廉《你的目光》關涉客家人、疍民后代的生活,通過文化記憶的方式回溯大灣區前史;南翔《伯爵貓》為一個延續多年的書店興衰頌唱挽歌,記錄了文化激變中典雅精神的存續方式,堅硬中有溫暖;蔡東《月光下》則在靜水流深中暗含潮汐洶涌,就人應如何與命運和解展開思索,具有詩性且撼動人心的力量。三位作家扎根現實土壤,對生活表象背后的豐富歷史和生命內涵不斷追問,有論者認為,他們的創作描摹了粵港澳大灣區城市文學精神新貌,體現了大灣區文學一種新的價值轉向、文學想象與文明氣象。

      在中國作協副主席、評論家閻晶明看來,南翔、王威廉、蔡東三位作家有著職業身份和小說地理方面的共同點,他們都在高校任教,作品都聚焦深圳。前者無形中影響著三位作家的知識背景和語言風格,而后者更值得關注。閻晶明發現,與大多數文學作品中設置的虛構地名不同,深圳作為一個文學地理的坐標是真實的,它直接參與小說文本的建構,成為一個帶有特定指向和意味的文學意象。在現實中,深圳是四十余年前中國改革開放的前沿,在小說中,深圳是一個永遠充滿活力、永遠面向外部的城市。在三位作家筆下,小說人物通過面對這座五光十色的城市來處理自己與時代的關系,其中有激動、有亢奮,也有迷茫和哀傷,他們把故鄉裝在心里,并用故鄉作為在深圳生活的“地方性”參照。“我可以在三位作家所寫的人物中看到每個人對城市變化的理解,其中包括他們個人的堅守、審視和反思。”

      “這三位作家的創作既有作為知識分子創作的特質,也體現了他們在變動不居的時代對現實生活的認識,書寫了對當今現實的審視和觀察,為讀者打開了進入不同人生、不同世界的窗口,也在文學敘事上為我們提供了彌足珍貴的經驗。”《文藝報》總編輯梁鴻鷹對三位作家的創作如數家珍。南翔的小說善于洞察、試探和揭示人心,“有很深的文化情懷和人文關懷,有濃重的文化色彩。他的短篇小說創作非常有辨識度。”梁鴻鷹認為,以短篇小說《伯爵貓》為代表的南翔文學語言流淌著中華傳統文化的氣韻,典雅溫潤。王威廉的小說長、中、短篇兼備,創作界面寬闊,是目前正處于旺盛期的廣東青年作家代表。中篇小說《你的目光》構思獨具匠心,將詩歌、散文的形式放在小說結構中,以頗具童話意味的純粹愛情故事為視角,觀察時代中正在凝聚的新價值,并從側面表達出小說家對城鄉沖突等的現實問題的思考。“蔡東是很富有成長性的年輕女作家,她正走在超越自我的路途上。”梁鴻鷹評價,《月光下》注目于隱藏在大都市華麗外表下角落里的勞動女性,她們的勤勞與智慧以及心靈隱秘在作品中被靈巧地發掘出來,小說人物性格中堅韌、善良、堅守的品質給予讀者啟示。

      3月25日,作為“粵港澳大灣區作家作品系列研討會”之一,由中國作家協會《文藝報》社、廣東省作家協會共同主辦的王威廉、南翔、蔡東小說研討會舉行。南國有佳音,來自北京、廣東的多位作家、評論家在大灣區遇見城市文學,就《你的目光》《伯爵貓》《月光下》三部中短篇小說進行討論。

      設計眼鏡,或擘畫生活的藍圖

      我掏出鑰匙,打開店門,室內的燈自動亮了,無數眼鏡對著我,無數隱藏的眼睛望著我。我的目光避開它們,落到墻上的那幅書法作品上:“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這是詩人顧城的名句,也是我的鎮店之寶,來買眼鏡的客人都會看到,因為我在它旁邊放的是視力測量表。我幫他們驗光的時候,這句詩就會自動投射到他們的視網膜上,從而進入他們的內心。很多客人都會對我好感大增,從而更愿意在我這里買眼鏡。

      ——王威廉《你的目光》

      王威廉的中篇小說《你的目光》發表于《十月》2021年第6期,發表后很快受到關注,被《小說選刊》《小說月報》《長江文藝?好小說》等選本選載,入選中國小說協會2021年度好小說排行榜等多個文學排榜單,還獲得第四屆“紅棉文學獎”小說組主獎。小說以兩個眼鏡設計師何志良與冼姿淇的相知相愛為線索,書寫了大灣區深圳—廣州雙城的過往與當下。《你的目光》既寫到新時代年輕人的愛情與拼搏,又打通人物背后的家族往事與文化記憶:客家圍屋“茂盛世居”,水上世居的疍家習俗,以及有關大雁塔的舊篇與新詩,都指引著新一代對歷史與父輩重審,讓樸素的都市愛情更加厚重。作品中每一章節后附的“眼鏡設計書”,以詩的形式凝練小說情節,在形式上別具新意,顯示出作家對小說文體的開拓性追求。

      作家王威廉

      評論家張清華評價道,王威廉是新一代作家中兼具詩意與現實感的一位,中篇小說《你的目光》內容綿密、容量很大,從大處著眼于現實中青年人的創業、愛情、交往、家庭等主題,也在小處觀照到眼鏡設計藝術與詩歌創作等話題。“眼鏡涉及到觀照人的方式”,張清華認為,《你的目光》巧妙地把生活內容寓言化,兩位出生于不完美甚至殘缺家庭的主人公經歷了美好而漫長、幸福而波折的愛情故事,有情人終成眷屬。“作家在書寫普通人的掙扎時,努力還日常生活以本來面貌,在對日常生活平實的敘述當中完成了砥礪人性、溫暖人心的故事,非常令人感慨。”

      正如張清華所說,在小說中表達惡、標寫暴力并不難,恰當地表達迷茫生活如何被愛喚醒,人格自尊如何重建是更具難度的創作挑戰。評論家張莉也注意到小說中普通又不簡單的愛情,一個沉迷網絡的年輕人在愛情也即生活的感召下走出斗室,面對更豐富、更復雜的世界認真思考。王威廉在人物的價值轉變中寫出了深圳—廣東的都市感、現代感和時代感。在《青年文學》主編張菁看來,《你的目光》探討了人與人之間的深度交流和融合,王威廉通過小說表達自己的觀點:愛的能力取決于成熟程度和彼此之間的平等關系,做出選擇的同時也是在尋找某種同一性,相互成就。“小說的結局總算是苦盡甘來,經過焦灼、等待、痛苦又甜蜜的愛情,以眼鏡為愛情和事業上的介質,通過磨礪終于獲得了暫時的成功——正是愛意的目光注視著下,你才能乘風破浪地拼搏于人世。”

      此外,與會者也就小說中的“科技感”進行了討論。賀仲明對王威廉理工科的知識背景較為了解,認為他源自學科背景的出眾的想象力是同代作家中少有的寶貴財富。王威廉的作品中具有超現實色彩、后現代氣質,對真實與虛幻的結合別具特色。但賀仲明也意識到,《你的目光》中在一種知識性的敘述背后,也有著強烈的人文關懷,作品不經意間探討的科技對人性的異化、人類文明未來前景等問題,細致且深刻。

      《十月》雜志副主編宗永平就審美現代化的思考也值得注意。他談到,中國現當代文學進入世界文學時,如同社會歷史的現代化跨越一樣,文學也在尋求自身的審美現代化。上世紀八十年代,先鋒小說家的創作非常“現代化”,但與之不匹配的是當時中國社會生活尚未完全現代化,還在穩定的傳統性之中。宗永平認為,在已經更現代化的當下,小說寫作正通過高度敏銳地捕捉真正的社會生活現實來實現自身的審美現代化,王威廉《你的目光》即是一例。作品中的傳統文化現代繼承問題、新人對新價值觀和新審美觀的期待問題、他鄉人在都市的文化歸屬感問題都與審美現代化有關。相比之下,小說中的愛情描寫可能“只是一個背景或裝置,愛情本身代表一種溝通的可能性,或者溝通的必要性”。

      新時代文學要有“山鄉巨變”,也需“煩惱人生”

      不到七點,天就黑盡了,電工嘴上叼著的香煙,一明一暗,讓阿芳無來由地看到了書店里的伯爵,伯爵的眼睛常常在暗處發出幽藍或淺綠的光芒,也是乍明乍暗的。六歲的伯爵已經“貓”到中年,依然體態輕盈,柔若無骨,毫無一些居家寵物發胖的煩惱。它最喜歡炫的一個動作,就是常常倏然躥上二樓,從窄窄的廊梯邊慢慢探出身子,將背脊蜷成一柄張開的折扇,四腳幾乎踏在一條線上,千鈞一發之際飛彈出懸梯,輕巧地落在一樓的案臺上。

      ——南翔《伯爵貓》

      南翔的短篇小說《伯爵貓》發表于《芙蓉》2021年第2期,同年被《新華文摘》選載,并以《伯爵貓》領銜出版同名小說集。小說集《伯爵貓》入選作家出版社2021年度好書,收入《中國當代文學選本》(第六輯),獲評中國小說學會2021年度好小說,在新華網、中國作家網“十號會議室”等平臺推送后,閱讀量達數十萬。正如南翔自己所說,他的短篇小說注重歷史與現實的打通、虛構與非虛構的打通、自身經歷與父兄輩經歷的打通。伯爵貓是小說中書店的名字,也是店主對貓的昵稱,一貓一書店構成了巨型都市中的文化守夜者。小說以伯爵貓(貓)的出場和伯爵貓(書店)的退場開合文本,在高速發展的物質城市中留存出一塊有關藝術可能性的精神飛地,并藉此映射人性眾生。正像《文藝報》副總編輯胡軍所言,新時代文學既要能表現“山鄉巨變”,也要有能力寫出新的“煩惱人生”。

      作家南翔

      劉大先從作品集中的《檀香插》談起,認為這篇小說將女性的家庭和情感展示出來,將人物放置進“終歸要面對真相”的現實之中,“這讓他的小說擁有了含蓄不盡的意味,這些人物形象也讓南翔表達出城市的共性,在熙熙攘攘的都市陌生人當中,每一張看似平靜的面孔背后都可能暗藏跌宕起伏的故事。”《伯爵貓》中的深圳在黃昏時刻褪去素日繁華,在一個城市邊緣的書店中顯示出自身的質樸情感與精神欲求,不同的讀者在歇業之前輪番亮相、言談,使原本邊緣的城市空間劇場化。劉大先說,在這一刻,這個“情感釋放的棲息地,成為城市之心的象征。”

      創作之路起自廣東的作家、學者張檸對同代人南翔的創作很熟悉,從《綠皮火車》《老桂家的魚》等作品閱讀至《伯爵貓》,張檸認為南翔的中短篇創作愈發深植南方精神。“《伯爵貓》這個小說,一上來就給人一種南國城市黃昏的感覺。”張檸說,黃昏是南方城市一天中重要的臨界點,是在熱鬧夜晚與嘈雜白日之間的暫歇,選擇在黃昏時開始閉店儀式,有南翔獨到的匠心。同時,南翔寫出了在大城市棲居中人的精神疏離感,書店的關閉也意味著城市內部的隔膜與疏離。評論家李師東敬佩南翔豐富的人生經驗與文學經驗,認為《伯爵貓》等作品中歷史的滄桑與個體遭遇都寫得很清晰。李師東用“顯性寫作”描述閱讀南翔作品的印象,“南翔的小說中有一種評論化、學理化的傾向,小說家希望把表達呈現在字里行間、充滿心機,評論家更多要將話說透、證明自己的與眾不同,南翔的創作將二者進行了調和。”

      “《伯爵貓》描繪了以深圳人為典型代表的現代人的縱深項”,評論家楊慶祥說道,南翔通過自己的觀照、書寫和思考,把來自不同的文化、不同地域的人集中在深圳,呈現出清晰的“縱深項”。“《伯爵貓》里面所有的人都沒有來處,其實也沒有去處,只是在某一個瞬間,在某一個時刻突然聚集在一起,這個時刻故事和生活就發生了。”楊慶祥認為,南翔的寫作外在上是契訶夫或莫泊桑式的,內在的精神指向則是高度現代的“卡爾維諾式”,在深層經驗中頗具先鋒氣質。“南翔的短篇小說有非常自覺的文體意識,以一種不確定性的文體來對應一種不確定性的現代生活和現代日常。”

      “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

      那晚浩浩的月光在河面上晃蕩,月下求偶的青蛙發出高亢的叫聲,我抬頭看到朗照的月亮,突然覺得它待在空曠的天上那么孤單。

      ……

      橘紅的月亮出現在天地相接的地方,天一黑,它就躡足而上,越過樹梢,步入深藍色的天幕。像往常那些日子一樣,它散射出母系的、心智成熟又充滿感情的光,安撫夜空,也慰藉人世。

      ——蔡東《月光下》

      短篇小說《月光下》在2021年12月被《青年文學》重點推出,是蔡東風格探索的最新文本。不到萬字的短文中結合著兩段敘事時間,數十年前的往事追憶與現今生活的幽微形成復調,小姨李曉茹、外甥女劉亞的故事在蔡東筆下徐徐展開。《月光下》志在確立準確且微妙的短篇小說品質,準確和微妙在文本中互為鏡像。在前后六次出現的不同的月光里,“微妙”逐漸被“準確”發現出來。作者始終沒有揭開小姨若干年前的秘密,只是通過深透有力的月光照耀今夕,小說人物在持久的痛苦與寬恕下,獲得了如月光一般的明亮包容。《月光下》散發出詩性氣質和優美風度,以深情的筆觸,精妙入微地抵達了本難以探查的幽深之處,延續著蔡東一貫的語言風格,其間亦可見作家的自我突破。在前作《星辰書》已經展現出的浩闊境界基礎上,《月光下》在人性之深的探索中更進一步,月光牽涌潮汐,牽動生命的大江奔流。

      作家蔡東

      評論家孟繁華閱讀過蔡東的全部創作,認為“構思精湛、語言講究、人物含蓄、不經意的優雅”是蔡東小說卓爾不群的特征。在孟繁華看來,蔡東對日常生活有著持久的熱情,她眷戀人間煙火,并深知這是寫作最珍貴的養分。《月光下》是他近期讀過最用心、最精致、最感動的作品,一篇類似于歐?亨利《麥琪的禮物》、陳映真《將軍族》、宗璞《紅豆》、張潔《愛,是不能忘記的》的小說。孟繁華認為,蔡東走在文學的正途上,處理人的情感、走進人性深處。“那種并不歡快的調子一如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那里有貝多芬至深的感情,是失聰的音樂家用心和靈魂譜寫而成。那傾瀉一地的月光,慢慢浸潤至我們的心房,照亮了心中經久不曾碰觸的角落,于是心潮如海潮。”

      “蔡東創作以中短篇小說為主,她以精短的篇幅題材,截取繁瑣小事和生活片段,凸顯出一線城市深圳的邊緣人群和底線生活”,發言到這里,評論家李曉東停頓強調,“注意,這里不是生存,而是生活。”《南方文壇》主編張燕玲也贊同蔡東作品中對生活細致入微的描寫,同時她注意到,蔡東小說的女性寫作為當下的女性文學貢獻了新的美學形態。作為一位內心有愛、有光的女性,作家無限關注女性的生活,并在創作中深入思考“在大時代、大變局中,在困惑的環境中,在人類與城市生活的兩相較量中,日常中的女性究竟如何自律與自我救贖。”張燕玲指出,在《過往》《她》《照夜白》《日光照亮北斗》一系列作品中,蔡東都直面精神創傷,記錄著這個時代的女性精神、女性氣質的變遷。“《月光下》生動、精細、美妙、豐富,賦予了我們內心強大的生命力和自愈力,蔡東洞悉了女性秘密的包容和深邃,可以說寫到了靈魂深處。”

      饒翔注意到小說中高妙的暗示手法:姨夫翻出婚后早已封存的增高皮鞋重新穿上,象征著他再次打開戀愛時的情緒,暗示一段外遇的開始與小姨婚姻不幸的轉折。饒翔認為,小說中反復書寫的月光頗有深意,篇尾處兩人重拾親密情感,月亮“散射出母系的、心智成熟又充滿感情的光,安撫夜空,也慰藉人世”,寓意女性生命歷史的成熟。“作家以成熟的性別意識,不是在所謂的女權主義層面發展,似乎在以一種母系的、女性的、詩意的回旋去超越單一的性別觀念,這是蔡東比較明確的敘事倫理和小說文化追求。”

      廣東省作家協會黨組書記、專職副主席張培忠在會議最后用“前沿性”“日常性”“豐富性”來總結三位作家的創作,認為王威廉、南翔、蔡東書寫出了大灣區日常生活中具有普遍性的文學經驗,對地處改革前沿的廣東地區社會發展和人性情感的把握獨到精妙,小說作品呈現出豐富、開闊、健康、和諧的文學景觀。張培忠表示,長久以來,廣東作家直面改革大潮中瞬息萬變的精彩現實,堅定以人民為中心的創作導向,不戳筆耕,取得了階段性成果。未來,廣東作協將繼續堅持團結廣東作家深入生活、扎根人民,進一步倡導廣東作家講好大灣區故事,創作更多接地氣、有溫度、有深度的嶺南文學精品力作,努力推動新時代文學高質量發展,共同筑就新時代文學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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