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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一切文本和想象都需要根植于大地
      來源:文藝報 | 羅偉章  李 黎  2022年10月28日08:10

      羅偉章

      李黎

      無論多么瑰偉的想象,都生發于大地,否則會因為無根而變得廉價

      李 黎:羅老師您好,這是我第三次跟您正式對談,第一次是《現代快報·讀品周刊》的“讀家對談”,第二次是南京鳳凰云書坊的活動。次數雖然不多,但感覺話題說不完。您剛剛出版了一本報告文學《下莊村的道路》,該書入選了2022年中國好書七月榜單,這背后的問題是,一個嚴肅小說家,怎么才能在寫作的題材、方式上進行較為順暢的切換?您之前長時間關于鄉土的小說創作,是不是為這本正面書寫脫貧攻堅的報告文學打下了基礎?

      羅偉章:李黎好,每次見面我們都聊到文學,這當然是一種珍貴的相遇。

      你說寫作題材和方式的切換,方式是指體裁嗎?創作不同體裁的作品,很多作家都有進行過。當然,小說和報告文學之間的跨度比較大,在某種意義上,甚至超過了小說和詩歌。就我本人而言,切換得并不順暢。其中的難點,首先還不是這兩種文體的寫作本身,而是在于我愿不愿意。一個長時間進行小說創作的人,虛構不僅是一種思維方式,還是發自內心的熱愛,在我心目中,小說是最具張力的文體,它給予我的,是現實以里的,又是現實之外的,是已知的,也是未知的。未知充滿無限可能。對可能性的探索,說到底,是對“應該”的探索——世界應該如此。所以,虛構能為寫作者建立一種精神秩序,在這個秩序王國里,一切充滿“信”的力量、“真實”的力量。

      通過虛構得來的真實,有個艱難的求索過程,但報告文學不一樣,它先把一個“真實”交到你手上,你的任務變得很直接:證明它。證明真實和求索真實,完全是兩種思維。但我變換過來,不僅寫了《下莊村的道路》,還寫了《涼山敘事》。是因為我發現,我對大地上的事情有了隔膜。而無論多么瑰偉的想象,都生發于大地,否則會因為無根而變得廉價。我需要了解,不是道聽途說和走馬觀花式的了解,是深入現實肌理,把自身命運置于時代命運中去考量。

      如果從文體層面講,我是寫了兩部報告文學作品,從創作走向上講,我是為今后的小說寫作積累素材和積蓄能量。

      文體之間當然會相互哺育,小說對主體性的要求,用于報告文學是十分重要的,就是說,一個“真實”擺在那里,你也不能只是被動地證明。你要有變被動為主動的能力,否則,你和你的書中人物,就只能工具化,這樣就很難談到價值,事實上是沒有價值。再就是,報告文學的題材,具有公共性、共有性,比如脫貧攻堅這一舉國行動,投身于書寫這項工程的作家車載斗量,如何寫出獨特性,是一個很大的挑戰,這時候,小說對視角的考究又會幫上忙,視角變了,變得是你的了,就自然而然地有了新的發現,讓你不至于只能寫出公共的和共有的部分。此外,小說寫作對結構的要求、對人物塑造和語言的要求,都會讓報告文學生輝,也為報告文學的文學性正名。

      李 黎:關于《下莊村的道路》一書,有一些對它的介紹我特別認可,也感同身受,例如“毛相林和他的村莊,在廣袤的中國大地上,只是一粒草芥”。這種描述在我的少年時代就有了,只是很難說清。少年時代我生活在南京郊縣的一個村莊,丘陵里、長江邊,整個世界就是半個行政村、三五個自然村和小學校那么大,去一趟鎮上,在之前之后都會興奮不已,如果能去一趟南京的話,整個人就恍惚了,當然,在恍惚中也感受到了渺小。雖然渺小,卻有無數人的一切。在發展經濟和生態保護之間,在脫貧致富和情感道德之間,似乎有個平衡的問題。下莊村是不是也一樣面臨這個兩難問題?您在《下莊村的道路》里怎么處理這方面的矛盾?

      羅偉章:在《下莊村的道路》里,我所表達的,不是人定勝天,而是人如何戰勝自己,是否有勇氣戰勝自己。人定勝天這個成語,有廣義和狹義兩解,廣義上,是指人力能戰勝自然,狹義是指人通過努力,能改變自身命運。我取狹義,是因為人類對自身和大自然有了深入了解之后,發現“勝天”這種說法,不僅僅是無法完成的任務,還嚴重損害了人與自然相互妥協和“商量”的關系,是對自然倫理的否定性描述。但人改變自身命運卻是可以的,也是應該的。

      你說得對,的確存在兩難。比如我說人可以改變自身命運,在改變的過程中——特別是在下莊村那種地方,只有通過改變自然結構才能改變自身命運,矛盾和兩難就出現了。但我們要明白的是,講生態保護,不是說一切都要維持原生態,那太浪漫主義了,大家都要茹毛飲血去了,生態保護是指:要充分認識到生態的獨立性和脆弱性,尊重自然并善加利用。

      遺憾的是,人并沒有做到,人性之一便是得寸進尺,欲望一旦打開,就可能成為潘多拉魔盒,魔盒中的“災禍之源”,貪婪是排在第一位的。人類因為貪婪和惡性競爭對大自然犯下的罪,已十分深重,因此無論怎樣強調生態意識,都不過分。哪怕像下莊村那樣,一個天坑似的村子,四面大山圍困,出入舉步維艱,動不動就摔死人,病人也經常死在送去醫院的半道上,他們為了生活要在懸崖絕壁上修路,也被質疑是否會破壞環境。

      但我們依然要說,順應自然,不是說在自然面前無所作為;順應和改造,在最深層的意義上也并不矛盾。而且,下莊人從1997年開始,以最原始的工具,問天要路,歷時七年,死了六個人,在陡峭山崖上摳出八公里,這種悲壯是難以想象的,因而深具力量。他們在與命運抗爭的過程中凝聚成的“下莊精神”,其價值內涵已遠遠大于修路本身,那種造福子孫的情懷,排除萬難的勇毅,自力更生的骨氣,不勝不休的信念,不僅在脫貧攻堅和鄉村振興中光芒閃耀,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中,也是非常具有穿透力的。

      我們在談論經驗的時候,心里裝著歷史,裝著時間,裝著族群,大一點,是民族、國家,再大一點,是人類、世界

      李 黎:您之前說過,“好的虛構都有著對日常經驗的高度把握,都有植物特性,即自然生長的特性,否則就是失效的”。如果用這個標準衡量您的“塵世三部曲”(《聲音史》《寂靜史》《隱秘史》),包括《誰在敲門》,似乎給人掌握了方法之后豁然開朗的感覺。但我們在談及日常經驗的時候,其實也容易陷入泛濫或者動搖的狀態,似乎一切都是,又似乎一切都不是。如果一切都是,那么日常經驗就失去了可以對比參照的事物,等于失效,如果一切都不是,日常經驗又成了難以企及的因素。作為處理日常經驗的高手,很想聽聽您在這個方面的看法。

      羅偉章:這當中有兩個概念,一是經驗,二是經歷。經歷是個體性的,經驗是共通性的。所以我們在談論經驗的時候,心里裝著歷史,裝著時間,裝著族群,大一點,是民族、國家,再大一點,是人類、世界。千千萬萬年的實踐,我們形成了一些共同的規范,共同的情感、心理和價值判斷,這些都是經驗的范疇,盡管不恒定,但在相當長的時期內,既有豐富的參照物,也能比較準確地把握住。所謂能被把握,就是能被理解。它們已經成為了常識。

      我說好的虛構具有植物特性,是強調對常識的尊重,也是強調從種子萌芽到長成參天大樹的內在邏輯——是邏輯,而不是過程。虛構的廣闊空間,正蘊含在對過程的捕捉、截取、省略、倒置以及對可能性的想象當中。卡夫卡讓人變成甲蟲,雖不合常理,卻有深沉的內在邏輯;《聊齋志異》里的諸多篇章,也是從內在邏輯出發的。內在邏輯不成立,就不可能逼近真實。《西游記》里的真假孫悟空,我們之所以覺得有深刻的真實性,就在于作家體察到了人性邏輯。

      但這當中有個問題,邏輯沒有裂縫嗎?是不可以改變的嗎?如果有裂縫,也可以改變,由此生成的經驗,用于寫作中還有效嗎?當然有效。這幾乎不需要舉例,遍地都是例子。你說自來水不干凈,不能直接喝,手也不干凈,不能直接拿東西吃,可是用自來水洗過的手,就可以直接拿東西吃了——從邏輯上講,這是有問題的,但是大家都遵守,遵守就有效。反過來,對斷裂的審視,對習以為常的質疑,是文學對日常經驗的另一種處理,并構成另一個維度。

      總之我是覺得,所謂日常經驗,不只是已經獲得的,更不單指那些合理的、正確的,它有廣闊的內涵。

      “塵世三部曲”里面的經驗處理,和《誰在敲門》明顯不同,前者想象的成分重,后者根植于大地,是一寸一寸推進的。兩種方式各有妙處,也各有難度。它們的共同點,是都遵從事物的內在邏輯,也都對內在邏輯深表懷疑。

      李 黎:《隱秘史》是您最新的長篇小說,它參加了首屆“鳳凰文學獎”評選,印象中在評獎過程中得到了一致的好評,很多專家評委都不吝用“驚艷”“無懈可擊”等來形容。我個人也覺得,《隱秘史》把鄉土小說往前推動了一大步。和以往那些優秀的甚至恢弘的鄉土小說相比,《隱秘史》沒有寫鄉土的巨變和其中的命運,沒有戲劇性沖突,沒有城鄉的撕裂,沒有離鄉返鄉的大命題,而是寫了一個相對靜態的鄉村。在《隱秘史》里,鄉土包括它的自然環境、風物、作息規律等等,終于從人聲鼎沸的現代化大潮中擺脫出來,成為主角。人也是主角,但不是唯一,只是鄉土上萬物之一,必須遵循鄉村自身的規律。鄉土具備了衰敗和興盛兩個方面,衰敗的是人造之物,最具代表性的是坍塌的房屋,而興盛的是動植物,是從早到晚的一天、從春到冬的四季,還有人的精神世界。“英雄光環”從《隱秘史》中徹底消失,普通人,甚至不如意的、“不重要”的人的內心世界,成了正面書寫的對象,也成了某種龐然大物。個人感覺,《隱秘史》可能還有一個承上啟下的作用,一方面是經濟大潮之下相對落后停滯的鄉村圖景,一方面是重新重視鄉村建設發展時人的巨大能量,而且,和上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鄉村不同,現在的鄉村中的人應該是見過世面的,就是每個個體的人,可能都從當年的集體情緒變成了對自身的反思探索。不知道在《隱秘史》出版近半年后,羅老師對它的看法有哪些不變的和變化的?

      羅偉章:你說普通人、“不重要”的人,成了《隱秘史》這部小說中的龐然大物,這話說得好。當我們懷著尊重生命的態度,每個人都可以成為“龐然大物”。不僅人,萬物皆然。《隱秘史》包括《聲音史》《寂靜史》,里面的一棵小草、一粒露珠、一片云彩,都是自主而堅實的存在。

      過去我們談論鄉村,身后有一個巨大的背景:城市。作家們寫鄉村,不說全部,至少大多數是以城市之眼看鄉村——城市后花園似的鄉村,或者跟城市二元對立的鄉村,自帶張力,自帶陌生化效果。現在不一樣了,城市和鄉村已有了深度融合。訊息的發達,讓鄉村不再閉塞,開到鄉村去的超市,讓鄉村與城市具備了形式上共有的生活資源,特別是幾十年的打工潮,鄉村有兩三代人都去城市摸爬滾打過,他們懷著以下就上的心態,毫不設防地接受著城市的觀念,然后把那些觀念帶回鄉村。作為弱勢的鄉村文化,完全經不起這樣的沖擊。

      這樣一來,就有兩種理解鄉村的方向:一,鄉村與城市對立的資格徹底喪失,徹底淪落為城市的附庸,即是說,從鄉村坍塌下去的,絕不只是久無人居的房屋;二,鄉村從背后站到了前臺,與城市一起成為了主角。

      《隱秘史》就是這種背景下的小說。它截取一個“靜態”的瞬間,在那個瞬間里,人仿佛從喧囂當中退出來,關注到了身邊物、眼前物,而這些東西以前是被忽視的,或者說不是被當成自主的生命而存在的,現在,微小如螞蟻,如蜜蜂,也呈現出自己生命的豐饒。人在注意到這些的同時,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內心。沉睡的被喚醒了。這種蘇醒,顯然不是以前的那種鄉村視角,而是“人”的視角。從內心層面,包括情感層面和精神層面,你無法界定《隱秘史》的主人公桂平昌是個鄉村人。他就是人——是他自己,也是我們所有人。他凝視著自己的幽暗,也尋找著自己的光,并在反思中去確立自身的存在。

      小說出版將近半年,如果你問我對小說本身有什么看法,簡單地講,就是我更加堅信了這種觀察和探索的意義與價值。

      小說需要生活的蔥蘢,是生活中那些如意和不如意,是生活中那些你喜歡的和不喜歡的,共同養育了你,所以小說是湖泊、是江河,而不是遞到嘴邊就喝的水

      李 黎:您自己對“塵世三部曲”(《聲音史》《寂靜史》《隱秘史》)的評價是,“三部小說都注目于大地和人心的孤寂,卻又洋溢著江河般奔流的生命,那些生命彼此對抗,又彼此交融、理解、憐惜和欣賞,共同構成大千世界。這可能是我做得最好的地方。”可以看到,這個系列的寫作,一方面超越了一個故事、一個人物這樣的基礎的小說范疇,另一方面似乎也可能因為相對抽象陷入“觀念先行”的過度虛構之中,您是怎么平衡這兩者關系的?現實因素在三部小說中都有著重要比重,包括大量寫內心的《隱秘史》,這是不是您最為看重的?

      羅偉章:我剛才講到“靜態”的瞬間,這樣的瞬間是極其珍貴的。有時候我想,我們之所以覺得匆忙、疲憊、焦慮,就是沒有那樣的瞬間。是自己不給自己那樣的瞬間。一旦給了,生命的豐富性就奔流而來。“塵世三部曲”里,那些不起眼的生命讓塵世顯得美,顯得可愛,顯得生機勃勃又有情有義,并因此值得擁有和留戀。在這一點上,三部小說鮮明地顯示了在當時小說中的特殊性。人依然是主角,但不被單獨表述——人是一個大的體系中的主角。

      我不太欣賞觀念小說,觀念一旦亮出來,要么被接受,要么被反對,總之會形成比較簡單直接的判斷,而小說需要生活的蔥蘢,是生活中那些如意和不如意,是生活中那些你喜歡的和不喜歡的,共同養育了你,所以小說是湖泊、是江河,而不是遞到嘴邊就喝的水。

      無論是“塵世三部曲”,還是《誰在敲門》,包括我之前的作品,都不存在觀念先行和過度虛構。《聲音史》里的楊浪,能從聲音里聽出寂靜,從寂靜里聽出聲音,不僅有現實依據,也是我上面說的,是基于內在邏輯的經驗想象;《寂靜史》里的林安平,她眼里的世界,帶著某種創世色彩,她與大自然的親,她對萬物的注目,有力地化解了她所經歷的人世,并從中獲得生命的寬度,這個小說有很強的哲理意味,但與生活依然是沉浸的關系。《隱秘史》里的桂平昌,對他有大量的內心描述,可你很難講那是內心世界還是生活本身。

      當下小說有太多的生活故事,而沒有生活。那些故事因為沒有生活的五味雜陳、泥沙俱下,顯得千篇一律,敘述視角不說,連敘述腔調、敘述面孔、造句方式,都害怕跟別人不一樣。小說因此變得很小。

      李 黎:我個人理解,作家不是那種恒定輸出的機器,都總是在面對一個叫做“階段性”的問題。在連續創作了“塵世三部曲”、《誰在敲門》和《下莊村的道路》等作品后,您覺得是否來到了一個特定階段?而在這個階段如果再回望寫作之初,寫出最早的一篇或者幾篇小說的時刻,兩相對比您覺得有什么得失?

      羅偉章:你說的“特定階段”,在一個作家的寫作生涯中,大概都不會只出現一次兩次,一般過那么幾年,就會有一次,每當出現這種情況,就會有一個深刻的自我懷疑:我這樣寫行嗎?還有更加絕望的懷疑:我再也寫不出什么來了。印象中,大約十年前的有段時間,我非常厭惡寫作,因為我找不到一種突破的方式,我甚至都疑心寫作是否非得借助于文字。這當然是很瘋狂的想法,證明那種懷疑已深入骨髓。厭惡它,卻又天天想著它,后來我發現,這事情還得從頭計議,心平氣和地、老老實實地,把自己梳理一下。然后又發現,你最可靠的導師,依然是生活,你對生活的偵察、理解和思考,決定了你是否遼闊,是否高遠,至于突破,不是“想”就能做到的,要“做”才能做到。

      這當中的關鍵,是要誠實地面對自己,急躁不得,更焦躁不得,復歸寧靜,回顧自己為什么喜歡寫作,又為什么愿意把這件事當成自己終身的事業。這么想清楚過后,又重新上路了。經過懷疑和審視后的自己,重新上路的自己,是再一次塑造后的自己,和以前的自己已經不同。

      最初寫作的時候,有一種魯莽氣息,不管不顧,勇往直前。寫到后面,就有了顧慮,顧慮的原因,是在文體上考慮得更多了。既然是藝術,當然有技術,后來在技術上就會非常注意。其間的得失是顯而易見的。技術上成熟了,講究了,但可能丟掉了那種粗糲,那種力量。比如我第一個正經寫出的長篇是《饑餓百年》,現在來看,那種力量感還是很強烈,很動人,但也存在著對素材的浪費以及別的一些問題。藝術不只是需要力量,技術也終歸不是藝術,所以一個作家在技術成熟之后,如何保持對世界的激情,如何保持心靈的強度,就顯得異常重要。

      李 黎:以前人們常說“體驗生活”,似乎是作家必需的方式,后來人們對此表達反對,意思是什么生活不是生活呢,不存在需要去體驗。這種反駁也有道理,但實際生活中,我們還可以發現,一些生活確實很難叫做生活,比如忙于高強度的工作,或者沉溺于某些享受。如果缺乏和具體人的交流交往,生活可能會空洞和虛妄,相信羅老師對此也有所理解,無論是虛構的楊浪、林安平、桂平昌,還是真實的毛相林,應該都是這片土地上活生生的人。還有哪些人讓您印象深刻?順便問的問題是,下一部作品有沒有開始醞釀?

      羅偉章:在文學領域,我們說的生活,不是通常所謂的人的各種活動,而是能夠進入文學書寫的生活。進入文學書寫的生活,就有特殊要求。比如你說的高強度的工作,或者沉溺于某些享受,如果是處于麻木的、無心的狀態,就天然地失去了書寫的價值——文學中對這類生活的書寫非常多,但不是那種生活的在場者,而是審視者。再比如作家下去體驗生活,如果僅僅知道了某種生活的流程,獲得了一些知識性的東西,照樣不能進入文學書寫的生活;作家在體驗生活的時候,要能夠感受生活,能“感受”,就把對象跟自己聯系起來了。如果能達到命運聯系的深度,那種生活就會成為筆下的源頭活水。所以這還不只是跟具體的人交流交往的問題,而是要保持與世界的健全關系,以信任喚醒信任、交換信任,你考察的對象,不管是人,還是自然界,都必須與你真實的個人相符合。

      讓我印象深刻的人應該很多的啊,我讀了那么多,自己還寫了那么多,同時也在生活中接觸過那么多。

      正像你說的,寫作有一個“階段性”,下一部作品必定寫,但還沒有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