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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在群山之間》:一段時光的縮影,一個歷史的見證
      來源:中國作家網 | 曹凌云  2021年12月31日15:29

      臨潭縣冶力關鎮池溝村,一個位于甘南藏地天池冶海旅游線上的小山村,一個有著二百五十六戶、一千一百余人的貧困村。從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中國作家協會與臨潭縣實行對口幫扶,幫助當地村民脫貧致富,經過二十余年的努力,池溝村于2018年底實現整村脫貧,使得村民的生活煥然一新。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作為中國作家協會選派到池溝村擔任“第一書記”的作家陳濤,創作了散文集《在群山之間》,并于今年七月份由遼寧人民出版社出版。散文集收錄的十九篇文章,都能各自獨立,又有著緊密的邏輯關聯,構成了一個宏大的敘事,就是書寫池溝村乃至臨潭縣的扶貧致富故事。

      扶貧是中國文學創作中的重大題材,我曾經讀過這方面的文學書籍,但多出自觀察者、旁觀者之筆。而《在群山之間》的作者,不僅是一位觀察者,更是一位親歷者,他所捕捉到的現實信息和生活細節更真實、更復雜,更富有溫度與情感,字里行間彌漫著自然、質樸的風采。這是一部從形式、內容到價值取向都有著豐富內涵的優秀之作。

      甘南風光秀麗,是古時進入藏區的重要門戶,卻被群山所包圍,溝壑縱橫,風沙漫天,自然條件惡劣,當地人戲稱這里只有兩個季節,“一種是冬季,一種是大約在冬季。”村民們過著“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的生活,如果下一場雪,大雪封山,“便會覺得被世界所遺忘。”陳濤帶著領導“盡力而為,量力而行”的叮囑,懷揣脫貧致富的家國情懷,來到甘南,來到冶力關鎮,來到池溝村。“脫離北京的熟悉軌道,一下子扎入最基層的西部山村,面對新的職務與身份,我時常問自己,我要做什么、我該做什么、我該如何去做。”(見《在群山之間》一文)這是作者初到甘南時想得最多的問題,也是一個初進扶貧隊伍的新人面臨的系列問題。作者騎著他鐘愛的“火紅色彩的125摩托”,跑遍了冶力關鎮所有的村,考察、訪問、探討,以最快的速度熟悉當地的情況和群眾的生活。

      扶貧工作是復雜而瑣碎的,要解決的問題堆積如山,交通、教育、物資、市場、搬遷等。作者把較多的筆墨放在易地搬遷上,這是一個快速脫貧的有效辦法,但是,由于農業文明在農村的深厚沉淀,使得農民對易地搬遷有一種復雜的感情,既有對新地方新生活的渴望,也有對故土的精神寄寓而難舍難分。并且,易地搬遷也會遇到諸多實際問題,帶來不便,譬如養牛、養羊怎么辦?農場怎么打理?種地要去很遠的地方怎么辦?“我只好變得耐心,再耐心,尤其是涉及村民利益的事情,要反復地持續地溝通,跟爹講,跟娘講,跟兒子兒媳講,與對方一家人都講過才算圓滿結束。”(見《在群山之間》一文)當然,村民不是被動、淡漠的群體,他們有血肉有感情,作者筆下的村民懂得感恩,有著犧牲奉獻的精神。凡此種種,皆能看出扶貧工作的復雜性和散文內涵的多元性。

      作者把“掛職”當“任職”,成了脫貧攻堅戰中的排頭兵,夜以繼日、任勞任怨,這是他的工作職責,更是作為作家的一種自覺。在《生命中的二十四個月》《大地上的孩子》《修道》《四十盞路燈》等文章中,我們看到作者倡議助力鄉村教育活動,并持續了一年時間;通過他的努力,十多所鄉村小學建立、完善了圖書室,十余個村子建立了農家書屋;他又多方爭取資金,把池溝村的土路進行拓寬和硬化,為兩個社安裝了四十盞太陽能路燈……他用自己的熱情與深情投身于扶貧事業,也在作品中多角度記述他在扶貧過程的困惑與堅持,夢想與擔當,讓讀著看到了扶貧工作的繁重與艱難,希望與美好。

      扶貧工作最關鍵最困難的問題是“扶人”,人的思想脫貧了,貧困村才有可能真正脫貧。作者在掛職的兩年里,與村民廣交朋友,在創作中,也將視野投向生命個體。在《養蜂人龍聃》中,寫龍聃從“無所事事,整日在鎮上晃蕩。”到明知養蜂辛苦但還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了”,再到“龍聃養蜂的地方,幾十個蜂箱擺放得齊齊整整,周圍的一切同樣井井有條、干干凈凈。” 在《牛人何暖陽》里,寫何暖陽養牛“起初牛少,只有一兩頭,可以關在院內牛棚里。”到兩年后“隨著牛越來越多,何暖陽硬生生地在屋外開辟了塊空地,建了兩排牛棚。”再到“何暖陽把牛棚布置得比他家都好”,準備在養殖業上大干。在《“浪山”》里,寫老穆薩小時候“兄弟姐妹十三人,餓死五個”,到他壯年時宰殺牛羊雞兔有了好手藝,再到投身城鎮衛生工作,“把全鎮的衛生打掃得多干凈,全縣評比經常第一名。” 陳濤以作家的敏銳,挖掘并描寫了一個個鮮活的人物和感人的故事,我們不僅讀到這些鄉土人物在扶貧的政策下有了向上的精神,走上創業的道路,而且通過他們的生存狀態、艱辛命運和堅韌性格,也對扶貧工作有了深刻的感悟和深沉的思考。

      作者也不回避鄉鎮干部的艱難與疲憊,《山上來客》中的燕子、紅霞為追回多付給村民的六百元錢而纏上“麻煩”和“更大的麻煩”;《芒拉鄉死亡事件》中的尕泰在低保福利調整中,同樣“潑煩得很”;《小鎮青年、酒及酒事》中的小尤在鎮政府歷次的提職中落選,長期“艱澀沉重”。但他們卻始終行走在扶貧的道路上,扎根在扶貧的土壤中,不放棄扶貧事業的追尋和探求。這些作品以散文的體式進行敘述,富有暖意、溫度與陽光,又有非虛構的小說情節和結構,讀來饒有情趣和意味,使我們體悟到以扶貧為題材的文學作品的魅力所在和深層含意,體悟到中國大地上風起云涌的建設與發展。《在群山之間》既是作者一段人生時光的縮影,也是一個時代的歷史記錄,這是這部書的主要價值所在。

      讀罷《在群山之間》,還有一種感受是不虛美,不拔高,不空洞,不張揚夸飾,不故弄玄虛,不裝腔作勢。比如作者也寫自己的寂寞、孤獨、苦楚,甚至病痛。遠離北京,遠離單位,遠離親人,在甘南無人的曠野間,在靜寂的天地里,他想家,想爺爺奶奶,想妻子,特別是想女兒,“女兒是我的軟肋,從我看到她的第一眼時就注定了。”(見《可不可念》一文),雨雪夜里接到女兒的電話,聽到“爸爸你什么時候回來?”時,作者的眼淚便從心底涌出。但在小鎮與村子里待久了,熟悉了環境與身邊的干群后,又經過一番脫貧攻堅的歷練,他終于“一步步地走過來”了,“兩年的時間,這些山水風物足以讓我變成一個比較純正的西北人。”(見《重回冶力關》一文)。作者以細膩真摯之情傾訴自己的愁緒,以飽滿豐盈的文字表達對甘南這片土地深沉的愛,必然更加真實,更加感人,與生命的關系也更為自然。

      “深入生活,扎根人民”,是一個老生常談的話題,也是一個常談常新的話題。“掛職干部”陳濤深扎在甘南藏地整整兩年,在“生命中的二十四個月”里,他走進基層,走入陌生,向下沉潛,心向大眾,從而走向廣闊,走向高遠,完成了生命的蛻變。這是文學的大道,也是一個作家的為文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