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未來學與文學創作
      來源:文藝報 | 張 炯 吳崇源  2022年08月29日07:39

      作為新學科,未來學必然會對文學創作產生影響。微觀上它可能影響作家的藝術思維,而作家的宏觀構思則往往涉及未來世界的戰略性思考

      張 炯:未來學作為新興學科,它的研究應用十分廣泛,經濟社會和科技的發展,人類面對地球的變化,向宇宙空間的拓展,戰爭的前景,乃至各行各業的未來發展都是未來學研究對象。它對文學創作有著不可忽視的啟示和影響。文學作為文化的重要部分,它既是歷史生活的反映、各民族靈魂的記錄和升華,也是人類審美創造的花朵。文學呈現的理想之光,常常成為照亮世界未來的耀眼光華。你既是研究未來學的學者,又是小說家,想必對未來學與文學的關系有著自己的理解。

      吳崇源:是的,作為新學科,未來學必然會對文學創作產生影響。微觀上它可能影響作家的藝術思維,而作家的宏觀構思則往往涉及未來世界的戰略性思考。如但丁的《神曲》曾被譽為照亮文藝復興的第一道曙光。列夫·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既描寫法俄戰爭,它通過筆下的人物也展現對人類未來的期待和理想。至于,未來學對科幻小說的影響,更為今日的科幻作家所認知。

      張 炯:我讀過你創作的《太陽醒著》和《穿越上海》《當代英雄》等長篇,也注意到幾位評論家對你的作品的評論。我想,未來學首先會影響你對于時代的認識,特別是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的認識,這對于你塑造小說中的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都有幫助吧?

      吳崇源:當然有幫助。當今世界,科技已成為重要的生產力,它不僅武裝我們的新企業,也武裝了新的企業家,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走向共同富裕、走向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崇高理想,也必然會照亮新一代企業家中的先進人物。他們成為推進時代走向美好未來的一支重要力量,自然應當在我們的文學中占有不容忽視的位置。

      長篇小說《太陽醒著》寫的是上世紀末國有企業家投身改革的故事。生產關系的改革,其重要目的就是解放生產力。人是生產力的第一要素,是科技創新的主體力量。要解放生產力,首當其沖是人的解放、特別是人的心靈才智的解放。小說從企業體制改革切入,深入人的精神層面,表現超拔的精神力量才能煥發出人的深層蘊蓄的潛力。這就是小說對改革題材和主題的更深開掘。馬克思、恩格斯說:“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人的自由發展重要的是心靈自由。它是人類創造力得以勃發的必要條件。也是我的小說描寫的重要方面。《太陽醒著》中作為新型企業家的主人公唐漢杰,自然應當體現心靈自由的創造精神。這也是我貫穿到后兩部長篇小說《穿越上海》《當代英雄》的追求,我以為這是描寫新時代英雄的精神圖譜中不可或缺的要素,也是塑造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必須重視的要素。

      我們不能只停留在生活素材的剪輯,而要用新的思想資源對生活資源進行重組

      張 炯:但我認為,你筆下的當代英雄形象,更值得注意的是他們已進入更有未來宏觀氣魄的追求。那就是擺脫了個人唯利是圖的老式企業家的小胸懷、舊胸懷,升華到為國家、民族、人民謀求富強、謀求共富的新胸懷、大胸懷。我以為,這正是體現歷史進步、體現未來發展的新的時代精神。

      吳崇源:您說得對。作為作家,我們不能只停留在生活素材的剪輯,而要用新的思想資源對生活資源進行重組。創作題材和主題以及人物形象的塑造,有這個重組與沒有這個重組截然不同。沒有新的思想資源,就難據此對把握的生活資源進行重組,就不能脫離許多改革題材的窠臼,并揭示歷史前進的時代精神的特征。未來學研究揭示了企業深化改革必然要呈現的新的精神導向,順著這條路深挖下去,提煉出其中的意義,才會有作品的新的靈魂,才能高屋建瓴地把握生活,直抵生活的本質,找到人物更高的意義。您曾在《太陽醒著》的《序言》中指出:“小說廣泛地反映了我們時代典型的人物關系和歷史脈搏。”“作者不斷深化自己小說的主題,從人的解放,去設想工廠的改革,還從人的解放推進到和諧社會的建構,推進到人類命運和宇宙未來的沉思,在字里行間時時可見含有哲理的睿想。”這是符合我的構想的。長篇小說《穿越上海》則寫當代上海民營企業家的奮斗故事。現當代寫上海的作品很多,要寫得有新意,題材的開掘尤為重要。《穿越上海》不同于某些寫現代上海的小說,它既與社會剖析小說不同,也與心理分析派有異,其題材的開掘確實得益于未來學研究。

      《穿越上海》主人公蘇泰達的祖父是老紅軍,但他出生、成長于上海。他屬于上海新的經濟力量和精神力量的代表,他有足夠廣闊的活動天地。正值改革開放之潮在上海洶涌澎湃之際,蘇泰達的存在與發展,體現著上海新經濟力量和新精神力量的存在與發展。我結合未來研究來開掘這部小說的題材,提煉它的主題,就是要描寫出主人公為上海做出影響城市未來發展的貢獻。上海十里洋場的商業文化以及石庫門的弄堂文化,與上海進入改革開放日益具有新的深度和廣度的現實發展不相適應。作為上海新企業家的蘇泰達,他既是新經濟力量的代表,也應該是新的超前精神力量的代表。他決心把自己成功的企業獻給國家和人民,這就是超前的精神力量的表現。張陵在該書《序言》中分析這個文學形象時說:“小說用一個新的文學形象來承載起上海精神的重量,突出了上海精神的當代民族責任和當代國際責任的品質,在更高更新的思想層面上揭示出上海精神的深刻內涵。”這正是我塑造這個形象的立意。這種上海精神的重量,體現了上海波瀾壯闊開拓進取的新的艱辛與激情,靠十里洋場的商業文化和石庫門的弄堂文化是承載不起的。《穿越上海》的題材具有前瞻性,正因此,才使得未來學研究的參與有施展的空間。如果只是回望性的題材就難以寫出改革開放下的新的上海精神。

      《穿越上海》的主人公展現出來的胸襟、眼界、格局,與其他書寫上海的作品的人物形象有所不同,我力圖表現他的性格和行為給人新的觀感,就得益于這一研究對題材的開掘。白燁曾在評論《現實的新生面與時代的新人物——評吳崇源的長篇小說〈穿越上海〉》一文中闡釋:“(主人公)為生產力和生產關系苦苦思索,力求在這個曠世難題上作出新的文章來。”“《穿越上海》里精心打造的蘇泰達這個人物,既是改革大潮弄潮兒,又是志向遠大的民營企業家,就顯得十分難能可貴。僅從發見和塑造具有時代特質的新人形象這一點上看,《穿越上海》就有其獨特的貢獻。”他認為小說“最為深刻的也饒有新意的是,既在改革開放的現實生活書寫上別開生面,又在時代新人形象的著力塑造上銳意出新,這樣兩個方面的藝術進取,既有力成就了《穿越上海》一作,也在一定程度上刷新了同類題材的已有寫作。”

      各行各業中,在時代進步的大潮面前不顧個人得失、敢于率領人們奮勇走在前面的先鋒人物就是英雄

      張 炯:我也重視這一點,并注意到張陵的《序言》也認為蘇泰達“這個人物具有‘文學新人’的許多素質,是一個可以深挖下去的很有價值的文學形象。”對于將新型企業家作為“當代英雄”的典型形象來塑造,這無疑是你的長篇小說的大膽嘗試。長篇小說《當代英雄》主人公揚華德以一位著名企業家為重要原型。他帶領員工進行技術創新、管理創新,寫得風生水起,也跟你是未來學的研究者有關嗎?

      吳崇源:自然。這里我借助未來學研究,賦予人物形象以更具未來意義的現代靈魂,使其在向未來進發時創造出更輝煌的業績。張陵在評論《這個英雄形象表達出什么樣的時代精神——讀吳崇源長篇小說〈當代英雄〉》一文中分析這個人物形象說:“他的超前的思維,深刻概括出走向世界的中國企業家的正確方向,也具有時代精神高度。后來的歷史發展證明了揚華德的預見性。應該說,這是揚華德性格最為華彩的所在。作品成功地塑造了一個走向世界的中國民營企業家的形象。在當代文學創作中,這樣的形象還不多見。”為什么將主人公揚華德作為當代英雄來塑造,這是我對當代現實冷靜剖析,進而就未來研究得出的結論。一般地說,鮮有人認為企業家是英雄,有了未來學研究的判斷,我認定企業家揚華德是英雄就理直氣壯。

      張 炯:英雄形象塑造是我國當今文學創作十分重要的課題。我國文學曾經塑造了許多英雄形象。我以為,各行各業中,在時代進步的大潮面前不顧個人得失、敢于率領人們奮勇走在前面的先鋒人物就是英雄。今日的企業家,包括國營的和民營的企業家都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建設者,他們中的先進人物當然也堪稱英雄,因而你筆下的這種人物形象的成功塑造,就具有觀念拓新的意義。正如張陵評論揚華德這個形象時所說,你的小說大膽喊出當今的中國企業家是“當代英雄”的聲音,“真是如春天田野上的驚雷一般。我們從這聲驚雷里聽到時代精神的回響。”

      我也很贊同評論家陳曉明在《當代英雄》的《序言》中的評價:“在主人公揚華德身上凝聚了作者對‘時代’和‘新人’的理想化想象。在文學創作進入‘后現代’的今天,吳崇源跳出了這個框架,堅持以現實主義的寫法,召喚具有時代精神的‘大寫的人’……在今天這樣一個碎片化的時代,作者還具有如此宏大的歷史觀,并力圖在作品中完成這種歷史敘事,無疑是值得贊揚的。”

      吳崇源:《當代英雄》的主人公揚華德面對未來人類文明的暢想,正是對未來研究的成果。我以為這樣寫,主人公形象就更能與廣大讀者貼心,他的訴說,其實也是當今讀者的憧憬。而通過未來學研究在小說結尾三個小節,把未來學情景描繪得盡量細膩,使主人公形象更加豐滿。這里,未來研究往往與文學中的理想主義聯系在一起,面對即將到來的歲月,主人公以恢宏的氣度去迎接篳路藍縷和悲欣交集的日子。它雖是浪漫主義的筆法,其實仍基于現實主義。

      張 炯:講到現實主義,在創作的藝術方法走向多元化的時代,現實主義無疑仍然是一個綿延不絕的優秀傳統。未來學似乎與文學中表現理想的浪漫主義更有密切關系,為什么你的小說仍然具有現實主義的風格?

      吳崇源:我以為,文學創作總要以現實生活為基礎。雖然科幻小說有所不同,它有更多的關于未來的幻想。但其中人物的性格、情感、心理的刻畫,仍然來源于現實世界。我的小說多來源于自己比較熟悉的企業生活積累和對于現實發展的觀察,當然也有基于未來研究的若干想象和幻想的成分。總體上,《當代英雄》是零距離表現生活,2018年定稿時,筆尖觸到了剛剛發生的中美貿易戰。《當代英雄》以及《太陽醒著》《穿越上海》都對急劇變化的時代做了及時的回應。三部長篇組成的《時代英雄三部曲》,是我對重大現實題材的發言,是對時代呼喚的響應。作品所處的社會歷史背景遼遠而開闊,它力求煥發出一種鼓舞人們前進的力量。未來學研究對于人物塑造的理想化應有幫助,但人物本身的性格和心理、行為仍然源于現實。三個主人公作為典型人物,也屬社會主義新人。他們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的弄潮兒,標識著人類進步的方向,他們的理想性仍然扎根于當代中國現實中。

      我以為,在新時代,我國作家面對第四次工業革命,面對高科技推動物質財富的更大豐富,面對云計算、物物相聯、人腦和人工智能的深度開發,使人的生命活動的廣度和深度幾乎進入了無所不能的狀態,這使未來學的研究更加重要,也啟示我們的文學創作需要更重視未來學的成果。但文學畢竟有著自己的特殊使命,也自應更多重視文學自身的規律。

      張 炯:不錯。實際上現實主義并不排斥作家的理想表現,而浪漫主義或其他藝術方法,也多折射有現實的內涵和影子。無論什么藝術方法,都不應忘記“現實生活是文學創作的唯一源泉”這條真理。反映客觀世界發展的未來學,它追求的仍然是事物發展的客觀邏輯和規律,它會有助于文學創作是必然的。你聯系自己的創作所談的把未來學研究與文學創作相結合的思考和經驗,我相信會引起許多作家的興趣和共鳴,也有助于我們理論批評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