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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生態紀實文學的另一種樣貌 ——讀黃亮斌《湘江向北》
      來源:山西日報 | 李景平  2022年08月12日14:44

      黃亮斌寄來了他的生態文學新作《湘江向北》。

      這是一部書寫湘江生態環境保護的長篇報告文學。封面淡淡的,由灰藍漸向灰白,卻厚厚沉沉,30萬字。

      嘩啦啦翻了一遍,每一頁都趴著或疏或密的數據,每一章都夾著河流和工業的圖片。封底文字說,這本用腳步丈量與圖文記錄湘江百年歷史的書,是中國環保歷程的母本。

      我是沉重著讀完的。沉重得喘不過氣,但就是放不下。放不下密集而沉重的工業,放不下密集而沉重的污染,放不下密集而沉重的環保,也放不下密集而沉重的嬗變。河流記錄文明的走向,但河流的沉重,我是知道的。

      我就是要看看黃亮斌是怎樣書寫湘江的生態環境報告和工業演變紀實的。真就看到了中國生態文學作品的另一種生態環境保護紀實的樣貌。之前我一直認為,中國生態文學不缺草原森林荒野題材的揮寫,也不缺飛禽走獸魚蟲題材的雕琢,卻稀缺生態環境保護主題和工業生態環保題材的創作。

      就是說,我們許久面對一個現實的悖論:工業作為經濟發展的主體,也是生態環保的主體,環境保護作為社會文明的主體,更是生態文明的主體,但我們的生態文學創作,卻何以絕少書寫環境保護的作品,更絕少書寫工業環保的作品?據說,許多人認為環境保護題材枯燥,工業環保題材難啃,那些化學符號、行政措施、鋼鐵構架的世界與文學天然隔膜。

      《湘江向北》是一個破題,是一個扭轉。它是中國第一部書寫生態環境保護攻堅、第一部書寫水污染治理攻堅的長篇紀實。黃亮斌突然拿出這樣一部生態環境紀實,不僅寫生態環境保護,而且寫工業生態環境保護,不僅寫工業生態環境保護,而且寫工業發展歷史演變和走向,證明生態文明不僅是生態環保的歸宿,而且生態文明也是工業文明的歸宿,生態環境保護和工業經濟發展是現代生態文明的磅礴兩翼。

      《湘江向北》第一次揭示了一個宏大主題:工業文明最終必然走向生態文明。這是一個富有創見的歷史發掘和現實發現。就工業發展而言,僅僅以工業自身的邏輯運行,沒有生態環境保護的撬動,工業文明是到不了現代生態文明的;而就環境保護而言,僅僅以環境保護的邏輯推進,沒有工業文明的驅動,環境保護也到不了現代生態文明。可以說,工業發展和環境保護,是一對現代矛盾也是一種現代統一。這種矛盾的現代統一體,是人類社會走向現代生態文明的載體。

      那么,寫作這樣一部紀實性的主題作品,不置身于生態環境文學的創作,是難以發掘和書寫的。僅僅是環境保護領域的專家,不一定寫得出來,因為可能缺乏文學的表達;僅僅是生態文學領域的作家,也不一定寫得出來,因為可能缺乏環保的訓練。這個意義上說,是環境保護功底和文學創作功底的融合,成就了《湘江向北》這部紀實性的生態環境文學作品。這也就是黃亮斌的意義。這個作家在環境保護領域深耕40年,他太熟悉生態環境保護,也太熟悉工業成長歷程了。就像他說的,閉上眼睛腦子里就上演生態環保的活劇。

      作為生態文學作家,寫工業環境保護,他沒有將筆觸囿限于工業環保一隅,而是在工業環保一隅向社會輻射,深挖社會意義上的生態破壞根源,即人的欲望是生態環境破壞的天然源頭,人群競欲是生態環境破壞的激流湍瀑,人類工業則是生態環境破壞的洪水猛獸。當人的欲望以工業的鐵爪伸向自然生態的時候,首當其沖的,是人的生態鏈遭遇了破壞。在波瀾壯闊的湘江生態故事里,這種人性的破壞是觸目驚心的。那些破壞環境的礦產競爭者,不僅互毆互傷互害,而且竟至于買兇殺人;那些遭受污染的受害者,面對生態環境保護者的拯救,竟至于以利益要挾。人性異化到何無底線?

      這樣,作品觸及生態破壞和環境污染的一個實質問題:一個病患的生態鏈是造成生態破壞的根源,一個健康的生態鏈是走向生態文明的根本。即如作品所言,政治生態的失衡導致自然生態的破壞。這也是我曾經說過的,自然生態決定一條河流,經濟生態決定一條河流,社會生態決定一條河流,政治生態決定一條河流,文化生態決定一條河流,精神生態決定一條河流。因而,唯在自然生態、經濟生態、社會生態、政治生態、文化生態、精神生態之間,建立一條健康的綠色生態鏈,才能實現人的和諧、自然的和諧、人與自然的和諧。

      作品里一位市長說:“治礦必先治亂,治亂必先治人。”因為經濟利益,親鄰之間無人性地相殘;因為經濟利益,受害的人們人性變異;因為經濟利益,人性被權力極端異化。因而,取締土法方式,淘汰落后生產,治理污染企業,修復自然生態,一場沉重而艱難的生態環境保護持久戰,在生態環保博弈、政治經濟博弈、文化人性博弈的交戰中,企業脫胎換骨,經濟鳳凰涅槃,人浴火重生。這一切的結果,就在于以治人治本治根的方式,實現人與自然生態的健康重塑。

      作品為什么一入筆就切入工業,然后進入一個過程:“工業—污染—環保—工業”,進而滾動式螺旋推升?就是要拿密集的歷史事實和現實事實表明,以生態優先遏制人們肆意攫取自然生態的貪欲,以綠色發展滿足人的可持續也滿足自然的可持續,以人與自然和諧實現人的和諧也實現自然的和諧,方造就一條工業文明走向生態文明的綠色道路。綠色道路是生態文明的天下大道,生態文明是綠色道路的自然歸宿。

      我以為,生態環境紀實如果局限于在生態環境保護層面書寫,可能就是一種行業故事;拓展到工業發展歷史層面書寫,就進入一種社會故事;而深入到社會領域和人性層面書寫,就伸展到文學故事里了。黃亮斌以真實的回憶、扎實的采訪、翔實的資料、密實的數據、平實的記述,展示湘江兩岸工業文明的演進歷史,顯出一個生態文學作家的獨到眼光。

      湘江是著名的,世紀偉人說,“湘江北去”“萬山紅遍”“漫江碧透”“魚翔淺底”;湘江也是曲折的,生態作家寫,“湘江向北”“由濁變清”“由清變濁”“碧水歸來”。要不是偉人的詩詞,我們不知道100年前的湘江什么樣子;要不是黃亮斌的書寫,我們不知道100年的湘江到底經歷了什么。

      一條曾經重金屬污染的河流終于歸來。《湘江向北》,書寫湘江,又超越湘江。它揭示的是人類工業社會生態文明的現代走向。湘江是中國大地江河的縮影,湘江是中國乃至人類的樣本。

      一條河流告別凝重的工業背影、沉重的生態病象、深重的污染災患,呈現銀色的工業形象、綠色的城鄉樣貌、藍色的河流風光,意味著,歷史已經遠去,未來正在崛起。

      沒有《湘江向北》,工業環保在環境文學就是一個空白;沒有《湘江向北》,環境保護在生態文學也是一個空白。

      《湘江向北》無疑是生態文學的另一獨特樣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