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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幫無印良品選書 在孤島上做一間關于鳥的圖書館 讓孩子在樂園里遇見“書的站臺” 在社區里把書“選”成情感的紐帶 書在人間煙火氣里 如何成為溫暖遞質
      來源:北京青年報 |   2022年05月12日08:06
      關鍵詞:選書師 閱讀

      儲海飛(左)和原研哉一起工作

      一常常虧本的選書師

      意外接到“大師”邀請

      選書師這個職業在中國還非常少見。剛開始儲海飛跟別人介紹自己的時候,大家還以為他是推薦書的,甚至有人覺得他是做圖書采購的。

      2016年,儲海飛在蘇州陽澄湖邊開了一個小書店。書店周邊的環境很“天然”,用儲海飛的話說,就是:“在書店周圍,你能看到的基本就是雞、鴨、狗、貓。”選擇這個地方開書店,其實是因為剛開始沒什么資金,儲海飛剛好認識的一個建筑師朋友,免費給了他這個地方來做書店。

      這個書店只有20多平方米。每一本書都是儲海飛親自挑選的,很多書都比較少見,只有兩三本。儲海飛也不做郵購,讀者可以預約到書店看書、買書。“這種方式效率很低,好像有點傻,但是我很享受這種跟讀者一對一交流的方式。因為我挑書還是比較用心的,希望可以親自給讀者講解書籍。”儲海飛有他自己的想法。

      用這種方式,儲海飛也確實漸漸交到不少朋友,也開始有人找儲海飛幫忙挑書。他們會請儲海飛一次幫忙挑幾十本或上百本書,布置在餐廳或咖啡廳里。儲海飛有個習慣:每次都會自己背著書去給他們陳列,有時候還會按空間的需要或書籍陳列的需要,打一些小書架、小書柜。這樣一來,“有時候我結束工作后吃頓飯再打個車,回去發現居然虧本了……”儲海飛笑道。

      2017年春天,儲海飛突然接到無印良品酒店打來的電話。無印良品酒店希望可以在酒店里做一個圖書館。當時接到電話,儲海飛蠻驚訝:“因為我剛創業不久,只是開了個小書店,這么大的公司找我是為啥呢?”但事情就這么發生了,“他們愿意做這樣一個看似很‘慢’的東西——在酒店里給讀者提供看書的地方,而且給了很多預算,對我來說還是很意外的。”

      這個項目之后,原研哉親自到場驗收酒店的整體工作,其中也包括儲海飛負責的圖書區。儲海飛記得:“當時他在前面背著手,我們就跟著他一層一層地看,有問題他就會指出來。但是到了我這個地方,他啥都沒說,那時候我心里特別忐忑:完了,不會出什么問題吧?”

      過了一個月,儲海飛又收到原研哉自己的公司——日本設計中心的委托,要他參與做一個建筑展覽。

      儲海飛的感受是不言而喻的:“我人生看的第一本關于設計的書,就是原研哉的《設計中的設計》。那時候我還在上大學。一轉眼,我居然就站在偶像身邊,還和他一起工作。”

      這個項目完成之后,儲海飛曾偷偷問起日本設計中心的同行,這個項目為什么會找自己參與?“他說,原研哉在參觀無印良品酒店圖書館的時候,覺得我們做事情非常細致,沒啥毛病,就找我們了,就這么簡單。但對我來說是個很大的鼓勵——原來真的有‘幫人挑書’這樣的工作需求,而且會被人認可。”

      于是,儲海飛就做了一間選書公司——本冊選書。儲海飛說,“選書的魅力就在于,你不知道下一次會收到什么有趣的委托、選的書會用在什么樣的空間。”

      只有100戶人的小島

      放飛了選書師的夢想

      蘇州太湖上的一個島嶼,叫漫山島。它是蘇州最后一個未開發的島嶼。島上總共剩下不到100個住戶,大部分都是獨居老人,平均年齡在65歲以上。

      一登島就能看到一個廢棄的小學,最后一批小學生在幾年前就已經去島外上學了。

      儲海飛的本冊選書接到一個項目,要把這里改造成一個圖書館。

      剛開始甲方希望這里能做跟鄉村振興、非遺手工藝相關的東西。但儲海飛和小伙伴們從地方志和一些側面了解到,當地并沒有相關的文化。而讓儲海飛印象深刻的是:“剛一登島,還沒看到人,就聽到了好多鳥叫聲。這在城市里是完全感受不到的。”他從地方志里也了解到,當地的鳥類非常豐富,每年從這里遷徙的鳥大概有200多種,長期生活在島上的鳥達到了80多種。于是,儲海飛提出的方案是:做一個跟鳥類有關的圖書館。

      漫山島要坐三四十分鐘的船才能到。儲海飛記得,和小伙伴們運書上島的時候,鳥就跟著他們的船一路飛。

      在這個圖書館項目里,儲海飛挑選的一款書,內容是關于一個海外藝術家做的藝術項目。這位藝術家在野外的一個木樁子后面架了一臺攝像機,全年無休地拍攝從這里飛過的鳥類,記錄它們最自然的狀態。

      另一本書是儲海飛在英國旅行時,逛一家二手書店時發現的。當時他捧起書來一看,發現書里全是作者拍攝的小鳥后腦勺。“我被迷住了,一直盯著看,越看越魔性,鳥的后腦勺就像人一樣。這種角度是我以前沒有見過的,于是我就把它買了回來,沒想到這次用上了。”

      還有一本書叫《動物集》,是一位墨西哥作家描繪的各種各樣的動物。“但其實這本書主要想表現對人的看法,有諷刺,也有有趣的觀點。在陳列的時候,我把這本書跟那本鳥的后腦勺放在一塊,希望讀者看到這兩本書能夠產生一些微妙的感覺。”

      還有一本名叫《動物動物動起來:在極地》,讓小朋友很喜歡,因為在翻動它的時候,書中的企鵝會動起來,像是蠢蠢地向你走來一樣。

      除了關于鳥類的書籍,儲海飛還找了好多鳥類標本,來配合圖書館的主題。不僅如此,儲海飛說:“圖書館其實只是我們第一階段的計劃,我們希望它在未來成為人們來到這兒的第一個窗口。之后還可以在戶外做鳥類攝影展,還可以和鳥類學家與愛好者一起做鳥類探索營……”

      項目完成,離開島嶼的時候,儲海飛才從航拍的圖片里發現了一個細節——這個島長得就很像一只鳥,“也許命中注定它就是一個鳥之島吧。”

      儲海飛坦言,自己其實一直有個烏托邦式的想象:如果在一個孤獨空曠的島嶼上有一座圖書館,那該多么幸福。沒想到居然真的實現了。

      樂園里等小火車時

      孩子遇見“書站”

      儲海飛還接到過另一個很意外的委托。江蘇人可能都知道蘇州樂園,而作為從小在江蘇長大的儲誨飛,自己小時候也會去那里玩。“這個委托找到我時,老的蘇州樂園已經拆掉了,新樂園想加入一些與文化相關的體驗。于是他們找到我們,希望做一個閱讀空間。”

      游樂場里面那么吵,怎么看書啊?為了找合適的地方,儲海飛和小伙伴們去樂園里的各種地方察看,包括餐廳、小賣部,甚至連公共廁所都去看了。

      最后,他們的目光鎖定在園中的一個火車站。游人從這里乘坐小火車,可以去園子里的任何一個地方,最終再回到這里。“每15分鐘一班車,排隊等車的時候,大人跟孩子就可以一塊兒閱讀。”儲海飛他們想到了一個小創意:“叫‘書站Book Station’,把每一本書都想象成一個站臺。”

      于是,他們選了很多好玩的游戲書、拼字書、立體書,通過分類陳列,就有了各種各樣的“站臺”,比如熊貓站、魔法站……“比如《小王子》的立體書就叫做B612星球站,小王子就居住在這個星球上。”儲海飛開心地說:“這個項目雖然是我們目前做過的最小的項目,但我個人很喜歡。它讓大家很意外:沒想到在游樂園里面的小火車站還可以看書。”

      選書師的“魔法”

      在公共空間改變“關系”

      除了挑選書籍,選書師有時候也會參與優化公共圖書館閱讀空間的工作。

      良渚文化藝術中心圖書館,是安藤忠雄設計的。儲海飛接到的任務是給圖書館內部做一個更新改造。

      “首先我們發現,很多閱讀座椅都是圍繞著書架擺放的,找書的人在書架前走來走去,就會影響到正在看書的人,閱讀體驗很不好。”儲海飛于是和小伙伴們重新規劃了一下,把桌椅搬到了二樓,將二樓變成一個沉浸式的閱讀空間,一樓就變成通徹、干凈的狀態,人們可以自由地挑選書籍。

      這個圖書館開放到晚上九點鐘,以前只有天花板上有燈,傍晚之后桌面的閱讀光線就嚴重不足。儲海飛他們在新方案中給桌面增設了閱讀燈光。

      “我們還發現館內5萬冊書的分類沒章法,就花了好幾天全部過了一遍,把舊書和不好的書剔除,又增加了一萬多冊新書。”儲海飛和小伙伴們一起,為了把這些書都陳列在讀者可以輕松取閱的位置,干脆重新編排了整個圖書館的空間和書架。

      在儲海飛看來,近幾年中國流行評選“最美書店”“最美圖書館”,但很多時候大家好像是在評選“最美建筑”,很少關注讀者和書。“我覺得圖書館或書店并不是規模大或者建筑好看才行,內容更加重要。”

      儲海飛每次去東京,都會去銀座的森岡書店,“它只有10平方米大小,一周只賣一款書。”

      比如有本書叫《東京影繪》,它用攝影和影繪的方式,記錄了19個不同國家和地方的人在東京的真實生活。書店老板在陳列這本書的同時,也用影繪的方式舉辦了展覽。影繪很像皮影戲,先制作雕版,雕刻成人的形狀,然后打上燈光,影像就會照射在墻面上。

      儲海飛說:“這是目前我見過的,把一本書的魅力展現得最豐富的形式。現在國內書店越來越多,這是一個好現象,但很多都是大型連鎖商業書店。它們非常全面,但我也希望可以有更多這樣的小書店、小空間,來展現不同書的魅力。”

      由此,儲海飛開始更多地關注公共圖書館領域。“根據《2019全球競爭力報告》,德國每百萬人擁有的圖書館數量是76.1個,美國是27.7個,而中國僅為2.3個。我在想,差距為什么這么大?”以前,儲海飛對圖書館的認知,主要也是身邊那種大型公共圖書館。但他的日本選書師朋友幅允孝,卻帶給他不同的啟發。

      幅允孝在日本做過醫院和養老院的圖書館。他去養老院調研,會問工作人員平時有什么人來看老人。他了解到,大部分來的都是老人的子女,有時候會帶孫子孫女來。但是小孩沒事可干會到處跑,他們的爸爸媽媽也無法靜下來和老人家相處,通常很快就走了,跟老人在一起的時間很短暫。

      幅允孝于是想到用繪本這種方式,給孩子和老人更多共處的機會。小孩子特別喜歡繪本,而老人跟孩子一起看書的時候,精神狀態也變得不一樣了,臉上會露出更多的微笑。

      幅允孝的故事也讓儲海飛意識到,書籍有時候可以讓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產生微妙的變化。而且,圖書館是多元的。不光是大型公共圖書館,在醫院、養老院、動物園、銀行、美容院里都可以有圖書館。

      甚至街區。

      選書師最喜歡的作品

      在菜市場門口

      儲海飛作為選書師,就跟街區產生了互動。

      疫情前,儲海飛受蘇州當地政府邀請,參與了一個城市舊改項目。這個街區叫雙塔。

      去雙塔調研的時候,儲海飛他們發現了數不清的老鋪子,有鑰匙鋪、裁縫鋪、羊肉店等。很多蘇州知名的小吃在這里都能找到。有個王氏林記燒餅店,儲海飛對它印象很深刻:“我自己叫他們家外賣好多年,沒想到這家店就藏在這個社區里面。”

      在儲海飛他們的眼里,雙塔這個社區自成生態,非常有煙火氣息:羊肉店會在他們隔壁買面來做羊肉面,果汁店也在隔壁買水果,小餐館直接就在附近鹵菜店里買鹵水。

      社區里有個十字路口,路邊有個菜市場,菜市場大門口有幼兒園和小學,西門有個報刊亭……儲海飛在這里走了很久,發現社區里唯一和閱讀有關聯的就是這個報刊亭。

      但是當時這個報刊亭馬上就要停運了,然后會被拆除。儲海飛聽說這個消息后特別惋惜:“在我小時候生活的小城市,社區里就有報刊亭和老書鋪。那個時候只要花幾毛錢,就能跟鄰里的小伙伴看一整個下午的書。但是現在這種景象很少出現了。我的一個朋友說,他每次帶孩子看書都只能去大商場,看書之后可能在商場里面吃飯,再去超市買東西。我卻不希望我們的孩子是這樣子在商場里長大。”

      為什么不可以把閱讀重新帶回人們生活的街區?

      于是,儲海飛他們在報刊亭的舊址上,做了一個小書店,剛好對著菜市場的大門口。這個小書店是報刊亭的一種延續,甚至是重生。

      書店只有15平方米,儲海飛戲稱它是“最小書店”,“其實最開始我們想把它做得更小,但申請出版物經營許可證的時候,出版局告訴我們最小面積只能是15平方米。”儲海飛說。

      跟原來的報刊亭不一樣的是,在儲海飛他們新做的這個小書店,24小時隨時可以進來,在里面看書、自習,哪怕躲個雨都行。它現在不僅僅是個書店,更像這個社區的一個公共空間。

      儲海飛還清楚地記得,這個小書店剛開門的時候,有一位老爺爺探著腦袋問這是什么地方?聽說是書店,他就問,為什么書這么少?

      確實,這個書店雖小,但真要塞一兩千本書是可以塞得下的,但儲海飛堅持認為:“書真的不在于多少。精挑細選的書放在這個空間里,大家用有限的時間去看,其實體驗會更好。用土話講就是‘少就是多’。”

      小孩子喜歡來“搓”書

      “搓”完再去把玩蔬菜

      在這個小書店,儲海飛他們還做了一場展覽,叫“可以吃的書”。在展覽中,他們設計了一些小圖標,有茶、西紅柿,還有火鍋,每種圖標下面,都是和這些形象相關的書。人們可以來書店看一本關于火鍋的書,然后跑到旁邊的菜市場買菜,回家就做一頓火鍋。

      有一本書叫《來,聞聞大自然的味道》,這是書店最受歡迎的一本書。它是用無害的大豆油墨印刷的,你用手去搓書頁的時候,它會散發食物的氣味,比如洋蔥、八角、桂皮等。小孩喜歡坐在地上,抱著書拼命地搓,然后還會跑到菜市場去把玩那些水果蔬菜。

      “我覺得書籍不應該只在商場或者連鎖書店里才能看得到,它也應該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在具有煙火氣息的社區里,人們可以隨時捧起書籍閱讀。”儲海飛說。

      在這個小書店,社區的保安大爺有時候下班后會過來看書;父親帶孩子一起在這里看書的概率比母親大,因為常常是媽媽去買菜,爸爸在這兒看孩子。

      后來,儲海飛開始思考走出在書店里封閉式賣書看書的模式,希望把閱讀帶到社區,跟社區產生更多的交流和互動。

      于是,他們開始在社區的面包店、咖啡店里放書。“比如我們在咖啡館里放了一本《人情咖啡店》。為什么選這本書呢?因為它講的是社區里以咖啡館為紐帶發生的溫暖故事。老社區里咖啡館很少,因為咖啡往往是年輕人喝的東西。而在我們這個社區,老人還真會去買咖啡。他們嘬一口會覺得很苦,但是你會看到年輕人跟老人一起邊喝咖啡邊交流,就產生了很多故事。”儲海飛說。

      社區里還有一個鑰匙鋪。儲海飛他們在那里擺了關于消失的行當和老手藝的書,人們在配鑰匙的同時就可以翻看。

      儲海飛也跟菜市場的攤主合作,比如在蔬菜旁邊放跟肉有關的書,或者教做菜的書,這些書也是可以買的。

      現在,在這個社區的很多地方都能看到書。儲海飛更是感受到,選書師不僅僅只是挑書,也可以用書籍為整個街區帶來更多有溫度的故事和文化體驗。這個項目,也是目前為止儲海飛自己最喜歡的。他甚至把工作室也搬到了這個地方。

      “冊”字,在儲海飛心中意味著很多:“它看著像一個小書架,大家可以把它想象成是立體的,就像一個建筑空間,中間有個房梁。而當你去俯瞰它的時候,它就成了我們生活的城市、街道和社區。選書師的工作,其實都藏在這個字里面。”(文并供圖/@一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