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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梁曉聲小說《人世間》被改編成電視劇帶來的啟示: 文學與影視應該如何相互借力?
      來源:羊城晚報 | 閻晶明  2022年03月17日15:35

      2022年初,由梁曉聲同名長篇小說改編的電視劇《人世間》在觀眾中引起熱烈反響,成為開年大戲。這部三卷本長篇巨制,是最新一屆茅盾文學獎獲獎作品,在讀者中早有廣泛認同。《人世間》的成功改編,引發關于文學與影視關系的話題。

      什么樣的文學作品受影視編劇青睞?

      梁曉聲的小說被改編成電視劇的幾率非常高,年代跨度非常長。從上世紀80年代的《今夜有暴風雪》《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雪城》,到幾年前的《知青》,再到現在的《人世間》,他的小說不但被影視制作人、編劇喜愛,而且引來觀眾熱捧。為什么?因為梁曉聲小說的現實主義品格、現實主義精神總能激起受眾的關注。他的小說中有歷史,那是當代人曾經經歷、依然歷歷在目的當代史,是與今天的生活密切關聯的歷史;他的小說里有生活,這種生活與大的時代潮流相表里,通過對生活的描摹而再現社會風尚;他的小說里有個人命運,而這種個人命運又是一時代人命運的寫照。作為對中國社會發展進行密切關注、深入思考并總能發出自己獨特聲音的作家,對小說人物故事的把握具有天然的優勢。他是《中國社會各階層分析》一書作者,作為學者型作家,他的作品在高度和深度上有一種恰如其分的分寸感,不溫不火,不急不緩,清晰而不僵硬,生動而不蹈虛,時代印跡、社會演進、人物命運、人性思考,各種要素妥帖地粘合為一體,因此特別容易引起影視界的關注。如果說電影已形成了商業片、文藝片、正劇大片等“類別”,電視劇藝術則有清晰的主流:現實生活+社會變遷+時代潮流+個人命運(有時也是家庭家族命運)+生活哲理+道德之善。

      近年來,重要歷史節點上取得廣泛而深遠的社會反響的作品中,電視劇往往拔得頭籌。改革開放40周年是《大江大河》,建黨100周年是《覺醒年代》,脫貧攻堅主題是《山海情》,紀念抗美援朝是《跨過鴨綠江》……這也折射出中國電視劇多年來的努力正在得到豐厚回報。從清晰地講好故事,到具有正確的價值觀,適合家庭觀看的溫和模式,再到家國情懷,中國電視劇走出了一條適合國情、民情的道路。在這一過程中,文學作品與電視劇的匹配度如何,首先要看它與這些要求是否匹配。梁曉聲的作品就是因其“高匹配度”而被關注、追蹤、改編。

      文學作品被改編成影視說明了什么?

      文學與影視之間的關系,歷來有不同觀點,能夠改編為影視劇,這當然是作品擴大社會影響的有利途徑。

      也有一種說法認為,在藝術上達到極致的小說是無法被改編為其他藝術形式的。米蘭·昆德拉曾指出,一部小說作品能夠順利改編成其他藝術形式,是這一作品藝術上還不夠純粹的標志。純粹的小說被改編成電影等視覺藝術后,其思想內涵和藝術匠心必然會有所丟棄。這樣的例子確實也能舉出一些來。就中國而言,四大名著的改編即使幾番重來,也不能代替原著的豐富內涵,無法盡顯原著的藝術魅力。魯迅在世時就勸人不要去改編《阿Q正傳》,因為他擔心那會只剩下滑稽。他的作品被改編,最成功的無疑是《祝福》,然而,電影《祝福》雖然也表現了祥林嫂的命運悲苦,卻仍未能盡現悲慘遭遇帶出的人性涼薄。

      這種觀點也可商榷。影視作品或許無法盡顯一流小說的豐富內涵和復雜意蘊,但一樣可能成為一部優秀的作品。許多經典的現代小說,本身就具有多個層面的價值。動感很強的故事、曲折多重的情節與深邃的思想、精確的文學語言,都有可能在同一部作品中融合、并存。影視藝術完全可能根據自身需要做出適當選擇,從而重構一部上乘之作。著名俄語文學翻譯家劉文飛就認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說是“思想小說”的巔峰,而在讀者中既叫好又叫座,是因為他的作品即使只在故事層面上,也是充滿了緊張、懸疑,具有很強的可讀性,甚至有流行小說的因素。根據陀氏小說改編的電影《罪與罰》、電視劇《卡拉馬佐夫兄弟》,同樣也是深受觀眾追捧的作品。

      可以這樣說,影視藝術可能無法完全道出小說作品的內涵,但作為獨立的藝術,它同時也會衍展出更新的、屬于自己的藝術特質,這雖然是來自于小說、從小說出發的,但也有其新的內涵。

      文學與影視誰“成全”了誰?

      在新的傳媒時代,文學家們也應該開闊視野,以開放的胸襟向其他藝術學習,從中汲取創作的滋養。文學是一切藝術的基礎,是影視藝術的頭道工序,一劇之本的意思就是,文學作品的優劣很大程度上決定著影視作品的成敗。這些觀點到今天仍有價值,但必須說,還不全面。

      一是,影視藝術越來越成為最大眾化的藝術,創作的作品數量之多超乎人們的預想。在大量的生產制作中,原創劇本占絕大多數。而且,經過數十年的努力和積累,電視劇領域已經形成了一支相當龐大的、成熟的編劇隊伍。這些編劇對電視劇藝術規律的理解和把握相對成熟,在創作實踐中逐漸形成一套“創作方法”。

      二是影視藝術對文學作品的借重不再刻板執行“忠實于原著”。二度創作的要求是很強很高的。比如電視劇《潛伏》,是根據龍一的小說改編的,但一篇短篇小說和一部幾十集的電視劇之間,編劇的創作量之大是可以想象的,雖然小說提供了相當重要的構思和梗概。龍一的作品的確具有改編電視劇的潛質,以他的小說改編成的電視劇《借槍》同樣是一部上乘之作。在諜戰劇風行的幾年里,文學家們在影視劇界充分展現創造故事、解讀歷史,將傳奇故事與歷史正劇相結合的能力。而且,他們也都程度不同參與了影視創作、制作。麥家、海飛、全勇先等就是例證。

      三是通過影視擦亮了重要文學品牌。電視劇《人世間》特別注明是根據梁曉聲同名茅盾文學獎獲獎小說改編,體現了影視對文學必須有的尊重。同時,通過影視藝術,重要的文學品牌更顯其光亮。可以說,絕大多數茅獎獲獎作家,都有作品被改編成為影視劇,茅獎作品也大量被改編為影視劇。近十年來,《平凡的世界》《白鹿原》《裝臺》《流浪地球》等小說都被改編為影視劇。網絡文學的崛起,一樣為影視藝術提供了優質的資源。中國作協將實施“新時代山鄉巨變創作計劃”和“新時代文學攀登計劃”,這些品牌一樣可以通過影視擴大其影響。

      當然,一部電視劇一旦獲得成功,劇本也可能改編成小說。比如2021年年初,由龍平平編劇的電視劇《覺醒年代》獲得巨大成功,到年底,由劇本改編成的長篇歷史小說《覺醒年代》正式出版,從黨史專家到著名編劇、再到小說“新秀”,龍平平的華麗轉身也頗有代表性。

      總之,在今天,科技與藝術、傳播已經高度融合的形勢下,文學藝術的傳統格局早已打破,純文學、嚴肅文學、主流文學,這些概念及其內涵如何理解、界定,都需要重新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