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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我的創作受金庸影響” ——韓國科幻作家金寶英專訪
      來源:《世界科幻動態》 | 方瑞晴  2022年01月21日07:46
      關鍵詞:科幻 金寶英

       

      采訪者:金寶英女士,您好,首先恭喜您在2021年出版了兩本英文科幻選集——《On the Origin of Species and Other Stories》(《物種起源小說集》)和《I'm Waiting for You: And Other Stories》(《我在等你小說集》)。非常高興能有機會采訪您。

      您在正式成為科幻小說家之前,曾經擔任過游戲開發者,做過圖形設計,劇本創作等,請問這些經歷對后來創作科幻小說有什么影響?

      金寶英:這些經歷培養了我在喧鬧的環境里也可以寫作的能力,也賦予了我不被讀者評價所束縛的斗志。事實上,游戲市場比圖書市場大得多,通過游戲市場,我接觸了更多的人,也可以更多地表達自己。在中國也類似,我的游戲劇本比我的小說更先被介紹(Seal,中文名“希望”)。在設計游戲劇本的過程中,我收獲了很多粉絲點評和粉絲藝術作品1,可以說,我很難通過寫作獲得這些。通過開發游戲,我在年輕的時候已經見過了很多“讀者”,所以在這方面我有充分的經驗,這是之前經歷給帶給我的正面影響。

      采訪者:我們都知道,2002年您的出道作品——《觸摸的經驗》獲得韓國科技創意寫作獎最佳中篇小說獎,從一開始就展現了非同尋常的表現力,那您開始創作科幻小說契機是什么呢?

      金寶英:事實上,韓國的類型小說市場隨互聯網出現才開始起步。小時候,這個世界上還沒有網絡,雖然我通過充滿幻想的童話、漫畫、電影、古典文學迷上了幻想,但是,我逐漸意識到,自己真正喜歡的故事無法出版,這讓我有碰壁的感覺,所以最初選擇了游戲這個領域。但是游戲開發是一項合作類工作,所以我很難寫自己喜歡的故事,在這個過程中,也發現了很多不足之處。然后,我就想,反正也不能出版,就嘗試著為了自己而寫,只寫自己喜歡的故事。就這樣寫下來,我的小說就被劃分到了科幻小說。所以我相信,當代作家只要不拘泥于條條框框、不受制約地自由寫作,就容易切入科幻創作。

      采訪者:您的科幻小說獲獎頗多,可見您的創作才華,您也被稱為“韓國最活躍、最具影響力的科幻作家”,那我想問您,您都從哪里獲得創作靈感的呢?

      金寶英:與其說創作來源于靈感,不如說創作源于毅力與恒心。我從每天閃現出的無數個靈感中挑出幾個持續思考,再從持續思考的這幾個靈感中挑出幾個開始創作,之后便會有一個作品問世。我認為,這個過程很像在心中不斷地進行選秀。

      采訪者:有沒有對您影響很大的科幻作家和科幻作品呢?

      金寶英:我覺得,我看過的所有作品都對我有所影響。正如剛才所說,我并不是通過閱讀科幻作品才學會創作科幻作品,我是從很多看似與科幻作品無關的眾多題材中明白了什么是“科幻”。不妨舉中國作家的例子,我的創作其實受到金庸的影響,很喜歡具有神力的人們的武打片段。我最近了看了2019年上映的電視劇《倚天屠龍記》,其中的光明頂戰斗實在太美了,我重播了20次。我認為,很多故事都含有幻想的成分,就連韓國的歷史書中都有關于神話生物的故事。

      采訪者:您在韓國科幻迷中擁有極高的人氣和支持率,韓國著名導演奉俊昊因贊賞您小說寫作的功力,邀請您擔任了電影《雪國列車》的劇本顧問,那么,在制作電影《雪國列車》期間,有沒有一些比較有趣的幕后花絮呢?在您當時給電影制作提出的意見中,有沒有至今都讓您印象深刻的片段或者細節?

      金寶英:我當時負責為電影劇本初稿提供好的點子。我當時是一個完完全全的新人作家,根本沒有人認識我,我也沒有公開自己設計過游戲劇本的履歷。當時,我的第一本合作短篇小說集剛出版沒幾天,突然收到了一個陌生來電,電話那邊說:“我是導演奉俊昊,讀了你的小說之后想聯系你,我們一起工作吧。”我當時以為是惡搞電話,想要掛掉電話,但是電話那頭的聲音實在是太威嚴了,確實不像是惡搞電話,所以我沒有掛斷。當時奉俊昊導演讀過的小說就是《物種起源》,這本書2021年在美國出版了。當時奉俊昊導演看了一個新人作家的一篇作品就委之以重任,所以,奉俊昊導演才是真正了不起的人。我認為擔任電影《雪國列車》的劇本顧問這件事不是讓我炫耀的事情。而且,當時其實是導演一個人寫完了電影劇本。尊敬的奉俊昊導演,很抱歉我一直把擔任電影《雪國列車》的劇本顧問的經歷寫在履歷上。

      采訪者:菲律賓作家迪恩·弗朗西斯·阿爾法(Dean Francis Alfar)曾表示:“當前的科幻文學是一種西方的、男性的評判視角。怎樣追求文化的代表性、性別的平等性,是科幻界的一個問題。”請問您如何看待這個問題呢?我知道您曾經在“科幻春晚”活動中創作過一篇《“年”來的那一日》,里面涉及了舜、孔子、老子、墨子,以及一只叫作“年”的怪獸,富含中國元素;您的《神之進化》作品中也蘊含了很多韓國元素和古代神話故事。請問您在科幻作品創作中會不會下意識地去凸顯一些東方文化的特色呢?

      金寶英:韓國科幻界的風格與西方科幻界很不同。直到2016年,韓國科幻作家數量和讀者數量才開始飛速上升,這與韓國女權運動和隨之發展起來備受矚目的女權科幻不無關系。在我出道時,韓國科幻界中女性作家和女性讀者就占了半數,現在,這個比例還在持續上升,據韓國線上書店的統計,接近80%的科幻作品讀者是女性,并且,現在韓國科幻暢銷書作家是以金草葉、千善蘭為首的二十幾歲的女性作家。另一方面, 現在仍活躍的韓國科幻作家中,DJUNA被評為元老級的作家,但迄今為止,我們仍不知道DJUNA作家的性別,我認為這促進了韓國科幻界性少數群體(LGBT)的發展。現在仍在活躍的韓國科幻作家中,我也屬于老作家了。我認為韓國科幻界從初期開始就以女性和性少數群體為中心,所以,韓國科幻界在今后也繼續會走與西方不同的道路。但是,這只是韓國科幻圖書出版所呈現的特點,網絡小說和網絡漫畫有更大的市場,所有它們各有不同的特點。

      在春節特輯中,未來事務管理局給我的主題是“北京西站和春節”。我在維基搜索后,發現中國有很多春節神話,所以我把它們寫進了小說中,我認為這是很自然的聯想。與其說是下意識凸顯這方面內容,不如說,這種東方特色是小說創作中不可缺少的部分。我認為,這和美國人的作品中不可或缺地會出現基督教文化一樣。對我來說,我已經非常熟悉東方經典,在日常生活中我也熱衷于閱讀這個類型的作品。

      采訪者:您是怎么看待翻譯與創作的關系呢?您覺得,在科幻作品走出國門、走向世界的過程中,科幻翻譯目前還有什么問題和需要改進的空間呢?在您的兩本書出海過程中,您有沒有發現科幻翻譯的具體問題?

      金寶英:我認為,單單能實現翻譯就已經讓我很開心了。之前,韓國科幻作家不可避免地認為自己作品的讀者范圍很窄。雖然包含朝鮮在內,使用韓語的人口有一定體量,但是由于南北之間并不能交流,所以實際上韓語科幻作品的市場比較小,因此,將韓語科幻作品翻譯成其他語言出版很大程度上鼓舞了韓國的科幻作家。就我個人而言,我經常閱讀其他國家的作品。據統計,韓國是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國家中出版翻譯本最多的國家,韓國的書籍中有四分之一都是翻譯本。翻譯本雖然或多或少會有一些轉譯或遺漏,但是我仍然看得樂此不疲。所以,我認為閱讀韓國文學翻譯本的全世界范圍的讀者也和我有一樣的心態。

      采訪者:雖然是科幻作品,但是您的作品其實折射了很多現實生活、社會問題,體現了您對社會的反思,那么您自身是不是平常就對社會問題關注度很高,經常思考社會現象呢?

      金寶英:這個問題的答案和剛才您所問的我是否下意識地在作品中凸顯東方文化的提問的答案很相近。與其說是有意識地關注社會問題,倒不如說是因為我生活在這個社會里,想不關注社會問題也難。科幻小說包含了我的一切,包含了我所身處的環境。

      采訪者:《我在等你》是個很感人的故事,雖然故事背景設定在遙遠的未知世界,但是故事里所展示的愛情確是一如既往、亙古不變的,即使科技再怎么進步、世界如何發展,愛人之間真摯的感情是不會改變的。比起科技,您是更想稱頌人類珍貴的情感嗎?聽說您創作這篇小說緣由于粉絲的婚禮,那么創作時有沒有什么有趣的故事?

      金寶英:發現您很了解我的作品。《我在等你》這篇小說受既是我的粉絲又是老朋友的委托而創作的作品。當時他決定向愛人求婚,想了很多求婚的方式,最終想到了通過朗讀小說求婚。但是,他并沒有找到合適的小說,所以,他苦惱了一陣子后拜托我寫一篇用來求婚的小說。我覺得這個委托很有趣,所以就創作了這篇小說。創作這篇小說的目的非常純粹,就是為了讓一位連我都沒見過面的女人在聽完這個故事后答應結婚。所以在創作小說時,我使用了書信體,小說里除了一個男人外,沒有其他登場人物。所以,這篇小說本不是用來出版的,在小說創作后接近一年左右的時間里,這篇小說是只有我們三個人才知道的秘密。后來,我的這位老朋友決定讓它出版,這篇小說才最終問世。現在,它成了我的作品中最受歡迎的小說之一,而這篇小說這么受歡迎,也許是因為這是一篇創作的時候沒有夾雜任何私心,只是為了一個人所專注而寫的文章吧。您提到了科學技術與人的感情的對比,對于這個問題,我覺得,直到世界的盡頭,人的感情都是更重要的。

      采訪者:請問您怎么看現在韓國科幻文學的發展現狀?對于未來韓國科幻文學的發展方向,您有什么想法嗎?對于未來韓國科幻的海外傳播,您有怎樣的展望呢?

      金寶英:正如我剛才提到,在過去幾年,韓國科幻市場的作家和讀者人數迅速暴增。在此之前,韓國盛行的科幻暢銷書一直是海外書籍,但是現在韓國本土的科幻作品不僅在韓國科幻市場內、甚至在整個文學市場中也躍升為暢銷書。短短幾年內發生了這么大的變化,我感到難以置信。另外,隨著最近流媒體的流行, 韓國的科幻作家在更充足的資金支持和更為自由的環境中獲得了更多可以自由想象的機會,所以,優秀的作品不斷出現,在世界市場上似乎也獲得了更多的關注。我想,在未來,韓國科幻文學會有更好的前景。

      采訪者:最后,您有沒有想給中國讀者推薦的韓國科幻作品?以及您最想給中國讀者推薦自己的哪本科幻作品呢?

      金寶英:我有很多想推薦的作品,如果只能選擇一個,我會選擇西亞拉(音譯,原名為Siara)作家的《陰間最后一天》,這篇小說有中篇,也有長篇。這篇小說的內容是人類滅亡后,規模龐大的人口涌向陰間,導致陰間行政癱瘓,并引發了大混亂。他們漸漸意識到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活著的人,那么陰間也會消失,因而,陰間公務員與死后來到陰間的專家們和其他國家的陰間使者合作,分析事態并尋求解決方法。這篇小說是反映了韓國的傳統陰間觀的神話故事,也是一篇硬科幻小說。

      如果要推薦我的小說的話,我想推薦《今生先知》(The Prophet of corruption)。這篇小說是基于“梵我一如”或“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故事。如果你覺得這兩句話聽起來不奇怪的話,那么我想你也能很容易地理解這本小說。這篇小說講了整個宇宙是具有整體性的生物,在現世生活的人只是完整的人的一個部分,當他到了陰間,與陰間的這部分合為一體才是一個完整的人。

      注釋:

      1 粉絲藝術:Fan Art,在這里指游戲粉絲繪制的以游戲主角為主體的畫作。

      采訪者:方瑞晴,首爾國立大學國際大學院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中韓文化交流與大國外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