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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從《流溪》到《潮汐圖》 作家林棹用文學追逐珠江
      來源:華西都市報 | 張杰 李心月  2022年01月07日06:53

      林棹(攝影:Waitetc_等等)

      《流溪》

      《潮汐圖》

      近兩三年,青年作家林棹連續拿出兩部高質量長篇小說,獲譽不斷,成為不容忽視的驚喜存在、文壇公認的寶貴收獲。1月7日,經過綜合盤點、專家評審,封面新聞“2021名人堂年度人文榜”首度推出的“年度新銳青年作家”名單出爐,林棹是上榜的5位青年作家之一。

      林棹,1984年生于廣東深圳。2019年,她的首部長篇小說《流溪》首發于國內一流純文學雜志《收獲》,2020年4月小說由上海三聯書店出版。迷霧般的語言,構造出夢幻與現實交織的思想叢林,散發出納博科夫式的文本氣質,一鳴驚人。“流溪”未遠,“潮汐”又來。僅僅一年后,林棹的第二部長篇小說《潮汐圖》再次被《收獲》刊發,單行本于2021年11月由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再次收割一眾贊嘆。

      從《流溪》到《潮汐圖》,納博科夫氣質的文學句法,絢麗依舊,并更加沉穩。在保持語言凜冽詩意、準確有力的同時,林棹還具備隨物賦形、描摹細節、構建角色、講述故事的虛構技藝。而且,作為廣東人的林棹對嶺南人文地理特色的呈現,也仿佛浸潤紙背,沿海物候、亞熱帶風物的濃郁氣息清晰可聞。此外,自然知識的豐富、人文修養的良好,也讓林棹的小說在內容上顯得很豐富,汁液濃稠。

      不少寫作者在較長時間內都未必顯露出足夠明顯的文字風格。林棹能在短短的幾年時間,就形成了自己獨特、清晰的文本面貌,而且因著這種強烈的辨識度,在讀者中已有“林式修辭”的說法,這是難能可貴的。甚至已有青年評論者這么稱贊林棹,“通過她天才的書寫,恢復了小說作為一種文字創作的藝術門類的尊嚴。”1

      一只蛙穿越近代世界的迷人宴游

      廣州曾經是中國唯一的通商口岸,珠江上船舶眾多,極度繁華,以廣州十三行商人為代表的廣州豪商結交各國客商。在小說《潮汐圖》里,林棹從19世紀初的廣州出發,循著江河、海洋擴展。中西在此相逢,是一次穿越近代世界的迷人宴游。以不存在的虛構之物,展開鴉片戰爭前的中國南方圖景。其中有對逝去之物的懷念,對人世變化的感慨,對客死異鄉的憐惜,對生命本身的敬畏,還有對美好感情的眷戀。

      為什么將小說主角設置成一只蛙?林棹一開始沒想到將主角設置為一只蛙。她先想到的是一個生活在19世紀上半葉的廣州女子,但如此一來,遵照歷史邏輯,這位女子的行動空間會非常受限,給小說進展也帶來困難。有一天,被困住的林棹突然想到,其實主人翁可以不是“人”,而是別的存在物!

      由此,受困的視角被打開。她很快將目標鎖定到一只“蛙”上,“蛙是兩棲類,可以在陸地,又可以在水里,甚至有的蛙可以在樹上或者在灘涂里,它跨越各種各樣地貌的天賦,非常適合小說的推進。兩廣一帶有一種海蛙,生活在咸水、半咸水環境,雌蛙把卵產在海潮凼里。”廣州曾經是中國跟西方或者世界交流的前沿,也是陸地文明和海洋文明交界的地方,蛙正好可以自由靈活地出入于陸地與海洋之間。林棹的這種選擇無疑是高妙的。

      林棹筆下這只蛙,不是人,卻比不少人更有人性:對喜歡的人,比如契家姐,比如馮喜,它寧愿受傷也要拼命維護;對于其他卑微的生命,比如迭亞高,比如被關著的其他動物,它充滿了同情。它的一生特別豐富,水下陸上,東方西方……2020年5月《潮汐圖》初稿完成后,巨蛙已是林棹的旅伴、同桌、室友。一起行過真實和虛構的珠江、它流經的真實和虛構的土地、它匯入的真實和虛構的大洋,兩種光景以雙重曝光的形式相印。“旅程已經結束。有時我會想念遠方巨蛙。”她說。

      以動物作為擬人主角的文學作品并不罕見,但《潮汐圖》的特別在于,這并不是一個怪物奇幻故事。故事時間設置在19世紀,但也不能稱為歷史小說。這或許正是《潮汐圖》的成功核心之處:它就是一部有強烈現代感,純粹的文學作品。閱讀這樣的作品,你不用擔心任何劇透。哪怕你跟人詳細地講述故事、人物的命運,情節的脈絡,但如果不親自讀,光知道情節,是欣賞不到它最核心魅力的。

      以珠江為核心地理、近代廣州為基地展開的《潮汐圖》,不可避免有很多方言字的運用。在雅正的國語官話、英倫文學翻譯腔之中,還融合了竹枝詞、俗諺口語的粵方言,呈現出斑駁的語言圖景。這給小說增添了韻味,且沒形成閱讀障礙。 就像很多有方言特色的好小說不好稱是方言小說一樣,也不能說《潮汐圖》是粵語小說或者方言小說。因為好的小說是超越類別的,任何一個固定的標簽都會造成一定的限制。

      如今我們提到雙雪濤、班宇會想到東北文藝復興,提到海派小說,則會聯想到張愛玲、王安憶等人。我們在電視劇《情滿珠江》《外來妹》、電影《小偉》里看到過廣州,的確很少在文學里看到廣州。在此意義上,縱然作者可能無意為之,但客觀上,打開就能清晰感到“南方以南”地域辨識性撲面而來的《潮汐圖》,無疑為粵語的敘事或者粵地的嶺南敘事,在文學上添上了濃重一筆。2

      曾暫離文學又回到文學的年輕人

      林棹在成都讀大學,學的中文系。20歲的她,雖對專門從事文學寫作“充滿渴慕”,且表現出一定的寫作能力,但被“畢業就以寫小說為生是瘋了”的世俗觀念所影響,自認不具備勇氣、決心、行動力任何一項,就放棄了這一念頭。她去從事了實境游戲設計、賣花、種樹等跟文學完全無關的工作。

      2018年初,林棹患上重病,有過瀕死經驗。活過來時的那一刻,她“重新睜眼,病房很白,身體很輕。重病和病愈,來得又快又急,一場極度逼真的死亡模擬。經歷過的人,恐怕都會重新打量生活,掂量清楚什么才是真正快樂和值得過的人生。假如當時死了,卻沒有真正去試試自己最喜歡的事情,那就太遺憾了。”

      一場大病助推她做了此前沒有足夠勇氣做的“專門寫小說”的決定。這一年,林棹34歲。專職寫作所需的各方面條件也更為成熟。她找回自己21歲寫好的一部長篇小說初稿,在此基礎上進行改寫。這就是《流溪》。

      文學寫作需要足夠的天賦,除此之外,后天的人文素養培養也必不可少。林棹的寫作成績,跟她熱愛并善于閱讀有很大關系。兩年前,封面新聞記者曾專門就閱讀跟林棹有一番深聊。談到現在誘惑多,多種媒介的信息撲面而來,讓人很難關注到閱讀上,林棹說這對她不成問題,因為閱讀帶給她的快感大過很多別的選項,閱讀帶來的收益也大過很多別的選項。

      “選擇閱讀是自然而然、毫無難度。我找不出比‘閱讀’更接近真善美的事物了。”當時她分享自己的書單,提到五本書:西蒙·沙瑪《風景與記憶》、屈大均《廣東新語》、溫弗里德·塞巴爾德《土星之環》、馬爾克斯的《族長的秋天》、斯蒂芬·莫斯《鳥有膝蓋嗎——鳥的百科問答》。從她的閱讀書單和閱讀推薦語中,可以管窺到她的閱讀審美趣味,至少涉及到對歷史、語言的探究好奇,對純粹文學的熱情,以及對大自然純粹的愛。

      蛙雖然是虛構之物,但在林棹筆下,它不是怪物。虛構不是瞎編。在將主角設置為一只蛙之后,她給這只蛙充分的行動邏輯和真實的內心演繹,并為當時的社會背景設立了扎實的細節。為此,她閱讀了大量的文史資料,比如《廣東新語》《疍民的研究》(陳序經)、《東印度公司對華貿易編年史(1635—1834)》《廣州十三行》《廣州番鬼錄、舊中國雜記》《近代西方識華生物史》《澳門記略》《澳門學:探頤與匯知》《普塔克澳門史與海洋史論集》《早期澳門史》等。“仰賴這些求真、求實的耕耘,虛構之蛙獲得了水源和大地。”林棹對前人的探索充滿感激。

      林棹的人文營養來源,也不僅限于文字閱讀。在創作談文章中,林棹透露,《潮汐圖》的靈感萌發,就受到繪畫作品很大的啟發。乾隆嘉慶時期的廣州,有外國商品流入。其中外銷畫貿易畫中的場景細節,不光給她描寫幾百年前的廣州提供了很多當時場景的參考,甚至還因為與一幅畫作的不期而遇,觸發了清晰的創作沖動。那些四海飄零的畫作,讓她在一瞬間看到了珠江永恒的面容,并由此開啟了一段珠江追逐之旅,在現實中,也在文學里,雙向前進,互相給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