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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專訪劉慈欣:中國科幻文學迎來黃金時代了嗎?
      來源:中國新聞網 | 謝萍  李翔  2021年11月15日09:06

      劉慈欣,曾以科幻小說《三體》獲第73屆世界科幻大會頒發的雨果獎最佳長篇小說獎,成為首位獲得該獎項的中國科幻作家。近年來,中國國內掀起了科幻熱,文學及影視作品不斷涌現。

      中國的科幻作品該如何走向世界?中國與西方科幻文學有何異同?就此,中新社“東西問”獨家專訪了劉慈欣。

      現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

      中新社記者:當初您是如何開啟科幻小說創作的?您最喜歡的科幻作家是哪位?

      劉慈欣:我從小就喜歡科幻小說,是一個科幻迷。18歲時,我看到科幻作家阿瑟·克拉克的《2001:太空漫游》,一生就此改變,他也是我最喜愛的科幻作家,因為他的作品完全是我心目中的那種科幻小說,宏大且帶有敬畏感地描繪人類和宇宙的關系。

      我曾說過,我所有的作品都是對阿瑟·克拉克的拙劣模仿。記得當時讀完《2001:太空漫游》的那個深夜,我仰望星空,突然感覺星空與我以前的理解完全不一樣,我開始對宇宙的宏大與神秘產生了敬畏感。也正是克拉克帶給我的這些感受,讓我后來成為一名科幻作家。

      中新社記者:有觀點認為要讓中國科幻文學走出去,必須要用西方語言講中國故事,甚至認為您的《三體》就是世界語言敘述中國科幻,您如何看待這樣的論點?

      劉慈欣:我在創作的時候,并沒有刻意去考慮這是中國語言還是西方語言。

      我認為更準確地說它就是科幻的語言,這不一定是固有的東方或者西方的東西。我就是個中國人,不可能沒有中國的東西,但我的作品肯定也有西方元素,因為科幻小說本來就是一種從西方輸入進來的文學題材。

      中新社記者:通過您的觀察,中國科幻文學和西方的科幻文學有什么共性和差異呢?

      劉慈欣:我認為中國科幻和西方科幻小說共同之處是遠大于差異的。都是風格多元、題材多樣,有家國情懷,有集體主義,也有個人英雄主義等故事類型,這是兩者的共同點。

      而兩者的不同點,首先我發現中國和西方的科幻文學關注的問題有所差異,比如西方科幻文學中會提到種族歧視、性別歧視,族群之間的壓迫,科技對人的異化等。而中國的科幻小說比較關注我們的未來發展,關注人類如何在太空擴大生存空間等。

      此外,西方尤其是美國的科幻小說和基督教文化背景有關,對于部分事物的解讀和理解與中國不同。舉例來說,西方科幻文學會較多著墨于描述科幻世界中創造生命,而在中國的科幻文學中,這并不是重點。

      總的來說,這些差別并不影響孰高孰低,這是文化差異造成的客觀存在。

      中新社記者:有報告顯示,中國科幻作品無論是作者還是讀者呈現出年輕化趨勢,其中年輕科幻作家比例超過58%,這是否意味著中國的科幻文學是有未來的?

      劉慈欣:這個趨勢不意外,因為科幻本就是一種年輕的文學,充滿青春活力,也充滿著年輕人活躍的思想和旺盛的想象力,并代表年輕人的一種愿望。年輕人希望能夠突破自己狹窄且平淡的生活,去接觸更廣闊空間,探索新世界等,而科幻文學恰巧是凸顯想象力的品類。

      至于中國科幻文學是否有未來,這需要辯證地看。就目前而言,中國科幻文學確實比西方國家要年輕,因為這種文學更早地在歐美發展。而西方經歷過科幻文學黃金時代后,也透露出有失去活力的跡象。從這個角度說,中國科幻文學因為年輕而富有未來。

      另一方面,從讀者角度分析,中國科幻文學的受眾群體依舊不是很大,這是由于缺少有影響力的中國科幻文學作品,更缺少有影響力的作家,這是該文學在中國發展的核心問題。目前,中國的科幻文學數量比美國科幻文學數量少很多,質量也有較大差距。

      我認為,優秀的科幻作家是科幻文學黃金時代的產物,并不是靠加大出版力度就能夠改變目前這個局面。

      中新社記者:那您覺得現在中國科幻文學迎來黃金時代了嗎?

      劉慈欣:這同樣也要辯證來看。

      首先,從中國快速的現代化進程來看,激發了大眾對未來的想象力和好奇心,這是以前沒有過的,確實給科幻文學提供了肥沃土壤。從這個角度來說,中國科幻文學的黃金時代確實到來了。因為從軌跡看,我們正在經歷類似美國的科幻文學黃金時代。

      另一方面,整個世界的科學技術發展卻讓全球的科幻文學陷入創作困境。因為科幻文學的出現是建立在人們對科學的好奇心、對未來的新奇感之上,如今科學技術的變革已經滲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這對科幻是一致命打擊,因為科幻誕生于科學,最后可能也消亡于科學。從這一點來說,很難確定中國科幻文學是否迎來了黃金時代。

      展開來說,科幻的誕生是人類對科技的疏離感和好奇心,20世紀30年代到60年代,電氣時代剛剛開始,科技的力量還沒有滲透到大眾生活空間,那時人們對科學懷有一種敬畏感和好奇心。但如今,科幻創作無論是在西方還是在中國,都面臨科技進步導致大眾好奇心逐漸消逝,從而使得科幻創作陷入瓶頸。

      我當初創作科幻小說就是為了逃離平淡的生活,用想象力去接觸那些永遠無法到達的地方。自從成為科幻作家,我發現很多科幻小說的內容在逐漸變為現實,這促使我要發揮更多的想象力去把更遙遠的空間和時間創作出來,也就是在科幻變成科技前把它們就寫出來。

      補充一點,目前全球科幻文學開啟了一個新階段,那就是科幻的“新浪潮運動”。也就是說從別的渠道,利用最現代和前衛的文學手段,比如心理學、社會學和語言學等,將科幻文學的范圍變得更廣闊。

      中新社記者:您說科技進步消磨了科幻創作的想象力,但通常認為人的想象力是無窮無盡的,這會否矛盾?

      劉慈欣:我認可想象力是沒有窮盡的,并且科學技術永遠也不可能追上人的想象力。但我認為的那種消逝是對好奇心的消磨,比如童年時代因科技不發達而對很多事物有好奇心,但隨著科技進步人會變得習以為常且麻木,因此對新鮮事物的敏銳被消磨了,就再也回不到童年時的感覺。這就是目前全球科幻文學作家和讀者所面臨的狀況。

       受訪者簡介:

       劉慈欣,中國科幻小說代表作家之一。2015年8月23日,憑借《三體》獲第73屆世界科幻大會頒發的雨果獎最佳長篇小說獎,為亞洲首次獲獎。2017年6月25日,憑借《三體3:死神永生》獲得軌跡獎最佳長篇科幻小說獎。2018年11月8日,獲2018年克拉克想象力服務社會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