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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劉慶邦:寫作,是終生學習的過程
      來源:中國作家網 | 劉慶邦  2021年03月22日08:52

      中國作家網開辦了云友讀書會,不管是對讀者還是對作者來說,都是一件大好事,值得推薦和祝賀!

      由于長期養成的紙媒閱讀習慣,也是因老眼昏花之故,我很少通過手機在網上讀書。作者寫出了作品,其文本價值是通過讀者閱讀實現的,讀作品的人當然越多越好。而網上的閱讀平臺要寬廣得多,讀者也云集得多一些。特別是一些新生代的年輕讀者,他們的日常閱讀,基本上是通過網絡實現的,這種趨勢已不可逆轉。如果我們不想失去這些越來越多的讀者,就不能拒絕自己的作品在網上傳播。

      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肆虐的年代,人民文學出版社為我編輯出版了一本名為《心事》的短篇小說集,收入了22篇小說。這些小說如果只是一個簡單的集合,就不會有什么特色。編者的用心之處在于,從我所發表的300多篇短篇小說中,挑選出了這么多寫愛情的小說,構成了一本專題出版物,這就顯示出了與別的小說集的區別。愛情是人類的永恒需求。小說的審美是以情感之美為中心,愛情之美又是中心的中心。愛情小說有著天然的溫馨,對讀者或許更有吸引力。

      云友讀書會的書友們讀過《心事》后,把他們的閱讀感受寫成了評論,作家網把其中一些評論轉發給我,希望我和書友們互動一下,有所交流。我以前很少與讀者交流,總覺得作品一經發表,就成了公共用品,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美者見美,善者見善,怎么看,怎么評,都可以。這次由于作家網的一再真誠邀約,我就簡單回應一下。

      一個作家的寫作過程,一直是學習的過程,寫一輩子,就得學習一輩子。學習是多方面的,除了向生活學習,向書本學習,向同行學習,向青年人學習,也要向讀者學習。我這次閱讀書友的評論,就是抱著學習的態度,把閱讀過程變成了學習的過程。真的,我不是故作謙虛,說的是心里話。讀了四位書友所寫的評論,我總的看法是:他們都是從自己的閱讀感受出發,忠實于自己的所感所思,沒有人云亦云,具有相當的閱讀天賦、閱讀能力和閱讀自信。他們的評論不籠統,不浮泛,都找到了自己的切入點,可以看出思考的用心。篇幅雖都不長,卻有著統攬全書的概括性力量。他們的文字功夫都很不錯,自然、樸實,能有效地利用語言文字進行思想,并能準確地為思想命名。讀他們的文章,能判斷出他們良好的教育背景,幾近專業水平。下面,我對四位書友的評論分別談一點看法。

      節制

      田雪菲在整部小說集里,看到了情感的節制,既有愛情本身的節制,也有表達的節制。是的,人類作為文化的、文明的高級動物,所產生的愛情是自然的精神,更是高貴的精神。愛情本身就意味著尊重、奉獻、理性、小心翼翼,不能有任何攻擊和傷害,節制是必須的。節制是什么,是自我調控,是講究分寸,把事情做得正合適。小說藝術從某種意義上說是分寸藝術,稍失分寸,就有可能影響藝術質量。我們看到的一些小說,在追求極端,險絕,往往過猶不及,正是分寸不當所至。對愛情的追求不節制,就有可能被欲望和動物性所害,求之不得。對愛情的呈現不節制呢,就有可能失去審美的價值。

      情感的節制源于一種文化心理,特別是深入人心的中華傳統文化心理。中華文化講究含蓄、內斂、微妙,不能把話說得太直白,說三分,留三分,隱三分,山后有山,水后有水,話后有話。內心波濤洶涌,千般情愫,萬般心事,說出的不過是一些小水花而已。這樣才能讓讀者生發無窮的想象。

      曲藝

      胡婧的評論,談到了民間曲藝對愛情生活的浸潤和伴隨。她提到的幾篇小說里,涉及的樂器有曲胡、二胡、嗩吶、笛子等,涉及的曲藝品種有豫劇、曲劇、墜子、道情等。評論從愛情與曲藝的聯系方面,表明愛情需要藝術,藝術也需要愛情,二者相輔相成,是共生的關系。對于這個發現,我自己在寫作時并沒有意識到,只是在寫到愛情的呼之欲出之時,覺得應該借助一些別的東西,進行相應的表達。我借助的多是風花雪月的自然物象,借助曲藝的東西少一些。把這些愛情小說集中起來看,仿佛在不知不覺間就融進了民間由來已久、無處不在的曲藝中。

      我本人的確從小就生活在曲藝的氛圍里,在還不會走路的時候,我爺爺就抱著我到處去聽小戲。是曲藝給了我啟蒙,并給了我藝術的熏陶,幾乎變成了流淌在血液里的藝術細胞。

      融合

      李楊的評論,談到我寫作的兩個路子,一個是審美的,詩意的,另一個是現實的,酷烈的。這不是我的自覺追求,也不是我自己總結出來的,而是評論家概括出來的。我回頭一看,還真是那么回事,我有的小說寫得放松一些,柔軟一些,而有的小說卻寫得緊張一些,堅硬一些。這是題材使然,表現使然,也是情緒使然。我寫鄉村生活小說時,由于是拉開距離回望,懷念的情感就多一些,常常寫得滿眼淚水。我寫煤礦生活是逼近現實,承擔責任,感情難免強烈一些。李楊希望我這兩種寫作路子不要截然分開,應“互融互匯”。實際上,截然分開是不可能的。在詩意的小說里,有我的反思,在酷烈的小說里,也有詩意,評論家稱之為“殘酷的詩意”。

      我理解,小說的功能大致有三種,一種是審美,一種是反思,還有一種是懺悔。審美主要是面向自然,反思主要是面向社會,懺悔主要是面向自己。這三種功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相交融,渾然一體。

      平民

      我注意到,趙志軍的評論提出了“底層史觀”這個概念,這個概念讓我感到新鮮。人類歷史由各個階層的人構成,有上層、中層,當然也有底層。而底層人數眾多,可以說構成了人類歷史的基座。比如一座塔,如果沒有基座,上層和中層只能是空中之塔。可在歷史的教科書中,出現的大都是上層或權力階層的人士,極少有普通勞動人民的身影。文學作品的敘事,恰好彌補了歷史敘事的空缺,使底層人民在文學作品中有了一席之地。現實主義寫作的一個重要特點,就是寫平民,寫千千萬萬普通人的命運。趙志軍提到了《神木》中的礦區,說他的故鄉就在晉北的礦區。我多次去過那里的礦區,有的小說就是取材于那里。一提起煤礦,我心里一熱,由衷地感到親切。

      謝謝云友讀書會的所有讀者!

      本文為劉慶邦對云友讀書會《劉慶邦<心事>:一方天地的生命之歌》一文的作家回復,發于中國作家網與《文藝報》合辦“文學觀瀾”專刊2021年3月22日第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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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慶邦<心事>:一方天地的生命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