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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網絡文學依然在書寫崇高
      來源:中國藝術報 | 李安  2022年11月08日08:57
      關鍵詞:網絡文學

      作為國家文化戰略的一部分,“大力發展網絡文藝”已經成為各界共識。事實上,作為網絡文藝龍頭和旗艦的網絡文學已然在“主流化、精品化、經典化的”呼聲中取得了可圈可點的成就。那么網絡文學如何才能做到主流化、精品化并進一步經典化乃至國際化呢?或者說這“四化”的標準何在、路徑何在呢?筆者認為,書寫“崇高”是網絡文學從幼稚走向成熟、從“高原”走向“高峰”的一個必然路徑。

      事實上,網絡文學從未遠離對崇高美的追求,優秀的網絡文學一直在書寫崇高。

      德國哲學家康德認為:“美有兩種,即崇高感和優美感。每一種刺激都是令人愉悅的,但卻是以不同的方式”。而在康德之前的古羅馬時期,朗吉努斯在《論崇高》一書中即論述了崇高的本質,“崇高是偉大心靈的回聲”。《論崇高》還指出了“崇高體”文章風格的五個要素:莊嚴偉大的思想、強烈而激動的情感、藻飾的技法、高雅的措辭、堂皇卓越的結構等。中國古典美學盡管沒有明確將“崇高”作為一種美學觀念系統闡釋,但與之對應的概念如“大”“陽剛”“風骨”“氣勢”“雄渾”“豪放”等雄壯之美其實指的就是崇高美。孔子曾說過:“大哉!堯之為君也,巍巍乎,唯天為大,唯堯則之。”孟子進一步指出:“充實之謂美,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到了現代,如朱光潛、王朝聞等美學家發展并建構了與優美與崇高相應的美學理論體系,并形成了兩組概念系統,一組是美、優美、婉約之美,另一組是崇高(“大”)、壯美、豪放美。

      中國文學的主流精神一直浸潤著崇高美。我們不妨追流溯源。從盤古開天、夸父追日、精衛填海、女媧補天等創世神話和文學母題,到屈原的“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的“香草美人”人格,再到以李白、杜甫、岑參等為代表的唐朝詩人作品中表現出的或天馬行空或沉郁頓挫的盛大氣象;還有如宋代范仲淹《岳陽樓記》中“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濟世情懷和岳飛《滿江紅》里的報國之志等等,這些作品和作品里偉大的思想、激烈的情感堪稱崇高文體和崇高美的典范。明清通俗小說,如《三國演義》《水滸傳》《封神演義》等,也塑造了大量匡扶天下、為民請命的英雄群像。五四新文學運動以來,以魯迅為代表的一大批現代作家以啟蒙、救亡為主題創作了大量重塑國民人格、激發民族精神、抵御外來侵略的“為人生”“為社會”的革命文本和崇高文體。新中國成立以來,更是涌現出一大批為社會主義建設,為改革開放鼓與呼的現實主義作家和作品,如柳青的《創業史》、周立波的《山鄉巨變》、路遙的《平凡的世界》、梁曉聲的《人世間》等等,這些作品賡續古典主義精神和現實主義傳統,洋溢著以人民為中心的崇高美學精神。

      網絡文學近二三十年的發展,給中國文學乃至世界文藝帶來很多驚喜,但網絡文學也是在飽受爭議甚至是在精英文學的“傲慢與偏見”中走出來的。即使是在當下,也還是有不少人認為網絡文學不入大雅之堂,是“套路文”“小白文”,是商業化寫作的消費文學(快餐文學、地攤文學和媚俗文學)。我們姑且不討論這些看法的對錯是非,但一般來說,由于媒介革命和社會轉型,傳統文學的讀者和網絡文學的用戶在閱讀和接受過程中的期待視野是有差異的。傳統文學的讀者往往期待在閱讀過程中得到美的享受并凈化自己陶冶自己的情操,而網絡文學用戶更多的則是追求某種快感和爽感的,借此釋放和緩解現實生活的壓力,作為碎片化生存和數字化娛樂的一種方式。

      但網絡文學真的只是拒絕崇高、消解崇高而不書寫崇高、缺乏崇高美嗎?

      真相并非如此。

      在漓江出版社出版的《中國網絡文學二十年好文集》一書中,“推薦人”陳新榜這樣評價貓膩的玄幻小說《間客》:以康德關于“星空”與“道德律”的名言為卷首語,抱負宏大。它一方面構造出恢宏的太空歌劇背景,另一方面直擊當下中國人的道德困境。——在眾聲喧嘩中,主角許樂堅定不移地發出剛健樸實的最強音。……作品不但延續了金庸筆下胡斐、郭靖、蕭峰等為國為民的俠義傳統,而且卓有成效地反駁了犧牲論、代價論等當下流俗謬見。維護了大局里小人物的尊嚴。作為“學者型粉絲”,北大教授邵燕君這樣評價貓膩的另一部作品《將夜》:“《將夜》以自由和愛情為主題,以孔子師徒為原型,在架空世界里建構了‘書院’和以‘書院精神’立國的大唐——力圖在一個功利犬儒的‘小時代’,重書大寫的人格與大寫的國格;在所謂‘歷史的終結’和‘文明的沖突’的背景下,重建中國人的生命信念和自由信仰”。被稱為以爽文寫情懷的網絡作家,以一個草根知識分子的精神底氣,在其系列玄幻小說里,書寫了偉大的思想和情操,呈現出不遜于前輩作家的崇高人物形象和美學精神”。

      如果說,仙俠、玄幻、修真類網文是在擬宏大敘事的人、神、妖、魔共存的平行宇宙和虛擬空間里,以創意、想象、重構的敘事策略展示東方神秘氣質的崇高美的話,那么在很多“架空歷史”的穿越類小說中,主角往往是帶著現代知識和技能進入到一個虛構的歷史現場,以勇氣、擔當、拯救的故事書寫一切以“家國天下”為重的犧牲精神和仁義襟懷。如憤怒的香蕉在《贅婿》里講述主角寧毅運用現代金融和商業手段,在穿越抵達的武朝末年縱橫商界成為巨賈,在國家內憂外患時力挽狂瀾;榴彈怕水的《紹宋》中講述了主角趙玖穿越到靖康之變后的“宋高宗”身上,克服種種困難,最終收復河山。這類作品還有如《回到明朝當王爺》《雪中悍刀行》《唐磚》等等。影視改編獲得巨大成功的《瑯琊榜》則是塑造了一個智勇雙全、仁義無雙的復仇形象梅長蘇,這個角色兼具優美與崇高美。與穿越類歷史小說比肩的是軍事鐵血類網文,這類小說往往以青春、熱血、激情燃點作為橋段,以強烈的情感和故事沖突營造極易引起年輕人共情和共鳴的愛國主義精神和崇高理想。

      現實題材如《大江東去》《奔騰年代》《浩蕩》《大國重工》等網絡文學則以“小人物、大時代、正能量”的模式書寫了日常生活的崇高,改革年代“敢為天下先”的崇高,大國崛起和民族復興的崇高。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幾年來現實題材網絡文學創作快速崛起,據中國社科院新近發布的《2021年中國網絡文學發展研究報告》,閱文平臺上現實題材網文的5年復合增長率超過30%,而在讀者中,95后的年輕人占比超過了40%。由此可見,弘揚社會主流價值的作者、偏好崇高美學趣味的讀者已經成為網文界的清流并終將成為主流。

      即使是在“穩健流”小說里,也可以看到作者在“萌”“宅”“佛系”“喪”的故事外衣里,隱含著對崇高價值的贊美。如《詭秘之主》的主角克萊恩在自身實力低微的時候,就兩度冒著生命危險,保護自己所在的城市;在《我的師兄實在太穩健了》一書中,主角李長壽不惜以自殘方式提升實力,以身試劫回報師恩。這些以“慫”“茍”為標簽的主角,其實在人性深處,都有著崇高美的一面。

      作為當代文學和世界文藝的重要內容,作為數字化生存方式與互聯網信息載體,網絡文學不是拒絕崇高與消解崇高,而是拒絕故作姿態的“偽崇高”,恰恰相反,網絡文學從未遠離滌蕩人心、凈化心靈、催人向上的崇高精神和崇高美。與文學經典中的崇高審美方式不一樣,網絡文學用戶的接受方式不是仰視的,不是被規訓、被說教的,而是與創作者平權的、協商的。從爽感到美感,從痛感(虐感)到崇高感,網絡文學以沉浸式體驗,以游戲化敘事,以互動式傳播,以更強的代入感和年輕態,延續了崇高文體、崇高美學的中國文藝道統。惟其如此,網絡文學才能在精品化、IP化之路上大放異彩,惟其如此,網絡文學才能以主流化的姿態國際化,成為中國文化軟實力的重要構成。

      (作者系中國傳媒大學互聯網信息研究院專任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