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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李浩 肖煜:我承認自己不甘心一直平庸
      來源:《當代人》 | 李浩  肖煜  2022年08月05日11:53
      關鍵詞:李浩 小說寫作

      01

      文學史本質上應當

      是文學的可能史

      肖煜:對于作家訪談,我還是習慣依托具體作品。剛剛讀完小說集《生活背后的生活》,不妨從這本書出發。這部小說集收錄了你2020年一年的小說作品,包括《生活背后的生活》《荒誕小說,愛情小說》《秋日繁忙》《放飛雄鷹的母親》《故事咖啡館》《影子武士》《木船與河流》《普拉婭的最后早餐》。在后記中,你提到“小說集里呈現的是我寫作生活中的一個局部和片段,在這一年里,我還寫下了諸多的批評文字和詩歌,它們的數量更多”。我特別想知道“學霸”是如何保持旺盛的寫作熱情的?

      李浩:不敢稱學霸,盡管我一向都不是謙虛的人。我的記憶力差,而近兩年來讀書的時間也較之以前要少了。這兩年,我的閱讀基本上保持的是重讀,也就是說試圖從早先讀過的作品中重新讀出些什么來。

      保持寫作熱情,大概和我在很早之前保留下來的一個習慣有關。當時,我寫詩,告誡自己要堅持“日常寫作”,每天的最少字數必須達到,哪怕寫完它又丟進紙簍。當時我二十歲。這個習慣基本上得到了堅持,我現在的寫作還部分地具有那種“自虐”成分。還有就是,我閱讀哲學和社會學書籍,閱讀文學批評,它們和時下的現實發生會不斷地對我構成刺激,讓我時時感覺“有所發現”——嗯,它可以是小說的,也可以成為詩的……保持思考可能也是我始終持續的原因之一。再有,我承認自己有強烈的“對這個世界說些什么”的愿望,它的強烈程度甚至超過我的虛榮。于是,我就堅持了下來。大約沒有別的了。

      不過有一點我還想略含自得地申明一下:我的寫作,不希望有自我重復的地方,收錄在《生活背后的生活》中的這些小說沒有故事重復也沒有主題重復,它們各有屬于自己的追問和呈現。

      肖煜:出類拔萃的人絕不僅僅因為天賦。所以永遠不要相信總是考第一還說自己沒怎么學習的人。

      李浩:我的天賦是甘于自虐卻不甘平庸。我沒考過第一,除了小學。之后我就是學渣了,因為偏科,想寫作。

      肖煜:在后記中你也提到:“在這部小說集里,我試圖讓自己的每一次寫作都有不同的向度,不同的呈現和追問,我不希望它們有自我重復的部分。”對于寫作你一向自信,甚至充滿野心,但不重復自己是一件很難的事情,你如何做到不自我重復?

      李浩:不自我重復,首先是題材的選擇,要讓它各有關注——一般而言,我的每篇小說都有一個專屬于它的“言說核心”,是我在一段時間里思考和追問的議題的凝練,而在下一篇,我會讓它呈現另外的議題,它要有另外的思考承重;其次,不同的主題思考、不同的故事方式,在技巧技法和故事選擇上盡可能“因類賦形”,尋找最佳呈現方式——反正,故事是說不完的,技巧也是用不完的;再次,我會根據不同的故事設置它的色調和語調,設置適合它的“樂器”的使用,設置不同的節奏類型……如此下來,想自我重復都難,除非抄襲自己。

      北島說,作家要始終保持對于“自我的敵意”,警惕自己重復自己、處在一種舒適中不出來。他的這一警告性提示始終是我的座右銘。

      肖煜:北島在闡釋奧地利詩人里爾克《安魂曲》中的詩句“因為生活和偉大的作品之間 / 總存在某種古老的敵意”時提到這個觀點。他從三個層面闡釋了“古老的敵意”。從社會層面而言,“古老的敵意”指作家和他所處的時代的緊張關系。作家要有長遠而寬廣的視野,包括對世界、歷史、經濟、社會、文化等諸多方面的深入觀察與體驗;如果繼續推進,會觸及到語言層面,“古老的敵意”指的是作家和母語之間的緊張關系。任何語言總是處在起承興衰的變化中,作家要通過自己的寫作給母語帶來新的活力,尤其是母語處在危機中的關鍵時刻;最后是作家與自身的緊張關系,即作家對自己的“敵意”。換個通俗的說法,作家不僅要跟世界過不去,跟母語過不去,還得跟自己過不去。一個嚴肅的作家,必須對自己的寫作保持高度的警惕。北島說的對普通人也挺適用。

      李浩:北島的話我認可。

      肖煜:書中的同名小說《生活背后的生活》延續了“父親”這一主題,而這一次父親是以隱忍的生活的背負者面貌出現,這一形象在之前的作品中似乎沒有出現過。在你的寫作生涯中,“父親”貫穿始終,被賦予了不同象征,從早期的《那支長槍》到《蹲在雞舍里的父親》《鄉村詩人札記》《父親的七十二變》《英雄的挽歌》《父親的籠子》《沉船》《父親,貓和老鼠》《父親樹》,到長篇《如歸旅店》再到書寫父親的集大成者《鏡子里的父親》,還有《會飛的父親》系列等,“父親”背負著歷史、政治、力量、責任……“父親”已經成為一類人或者說每一個人的象征,從“父親”身上,我們能看到自己的父親、長輩甚至我們自己。

      李浩:謝謝你的持續閱讀和發現。在之前與你合作的訪談中,我曾專門談到“父親”在我這里是一件制服,是一種象征,它象征著力量、威嚴和權力,象征著那個籠罩性的男人和“父權”,象征著在這種權力背后的一切一切,象征著一種屬于東方的思維體系……我原來想“父親系列”要告一段落,接下來要寫的是“國王系列”——但這個故事“意外”地到來了,而且它是我之前的“父親系列”中未曾言及的一個側面:這個“父親”不是權力的載體而是一個承擔者,“他和像他那樣的男人們,把在外的遇到——無論這遇到是委屈、不公還是一種怎樣的無可名狀的重壓——都默默背在自己身上,幾乎不管自己有無背負的能力。他試圖給予家庭和在家中呈現的,永遠是溫暖的、和煦的、平靜的那一面”。這種行為和行為方式,也是完全東方化的。因為它是我之前寫下的那些的“未有”,所以我決定暫時放下“國王們”而完成這一篇。

      肖煜:除了“父親”這樣略顯沉重的主題,書中《荒誕小說,愛情小說》《故事咖啡館》讀起來非常有趣,在寫作方法上讓人耳目一新。如你所說:“對我而言小說是掂量和不斷掂量的過程,它應當總是在冒險、在試探;小說身上的‘游戲性’不可或缺,盡管它從來都是嚴肅的游戲。”你總是不斷尋找小說敘事方式的新的可能,這不僅僅是一場游戲,也是一場冒險。但我感覺,你喜歡并且享受這種冒險。不過,你從來沒害怕過失敗嗎?

      李浩:對我而言,寫作中冒險的樂趣遠大于我寫一篇四平八穩的、給我帶來顯赫“聲名”的小說,真的是遠大于。偶爾,我也寫四平八穩,它們不過是我虛榮心的證明,我從來不看重。我喜歡自己的寫作能有強烈的“創造感”甚至“災變性”,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的。在某些訪談中我也數次傲慢宣稱“在中國做普及工作的作家太多了,不缺我一個”——它是我的真心話。讓他們去影響大眾、獲得財富和榮耀吧,這是他們應得的,我更愿意在小說中(首先在小說中)做那個個人,并為此有所付出。

      我這樣做,其實更多的是我認為我是對的。我固執地認為文學史本質上應當是文學的可能史,是為文學提供新質新變的“強力作家”們的完成,任何一種“跟在文學之后的文學”都是無效的。而且,這個文學史不是局部文學史或地域文學史,應當是將整個世界放在一個整體上來打量的。我們要“較量”的,不僅是古人,我們這個民族中的偉大作家,還要較量整個世界中那些卓越的提供者,基于這一點,我覺得自己只能更多冒險——所有的現在看起來不夠冒險的路都被人走過了,當然在他們走的時候那些道路可能還并不存在。

      怕不怕?怕,甚至有時會產生恐懼。不過相對于怕失敗,我更怕自己平庸。我承認自己不甘心一直平庸,哪怕這個平庸會給我帶來局部的顯赫名聲。

      02

      文學,

      應當是一項魔法師的事業

      肖煜:小說的敘事視角往往決定著作者觀察與表達的內容和姿態。在你的小說中,視角選擇是多樣化的,《秋日繁忙》以“小浩”的少年視角書寫童年記憶,坦率地講,這里的鄉村日常生活于我而言是陌生的也是沉重的,《將軍的部隊》中,觀察老將軍生活的是他的老勤務兵,《失敗之書》《一只叫芭比的狗》是以弟弟的視角觀察哥哥,《會飛的父親》等“父親系列”講述兒子眼中的父親。還有,在《等待莫根斯坦的遺產》《一次計劃中的月球旅行》《黑森林》《烏有信使,與海邊書》中,隱含敘述者的主體性則得到增強。在這種視角下,敘述者不再止步于旁觀的位置,而是進入被敘述的世界里成為其中的參與者和體驗者。這其中,少年視角很常見,如《變形魔術師》中的“我”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年,《爺爺的“債務”》借助一個六歲孩子的目光,透視生活幻象中的道德與人性,《會飛的父親(1)》中的“小浩”等,“少年視角”對于小說敘事有什么好處?

      李浩:“少年視角”是一種好處多多的“便宜”視角,它最為顯著的便宜是:一,在作為敘述者的“我”和作為故事參與者的“我”之間來回游弋穿梭而不會給閱讀者一絲一毫的不適感,在講述故事、讓故事保持順暢的時候敘述者的“我”在起作用,它可以跌宕、緊湊和波瀾叢生;在適當抒情和適當議論的時候參與者的“我”又會呈前,由參與者的“我”來表達情感和審視當時的發生再適合不過,有效和“身臨其境”都能很好地做到。二,在全知的敘述和半知的參與之間能夠來回游弋,要講清楚的部分“我”是敘述者,有意講不清或不便于直寫的地方則交給參與者的“我”,便于建立一個更闊大的、可以有著豐富“言外之意”的文本空間。三,兒童視角,在語言的使用上也有著較大靈活性,它更能具有靈性和陌生感,更能交給一個“不諳世事”的、看什么都新奇的眼睛,更能讓語言變得既簡潔又搖曳生姿……我的總結可能有未說到的“好處”,聰明的讀者大概會有更多的、更充沛的體會。

      我喜歡使用兒童視角,本質上是試圖貪到這些便宜,尤其是在“半遮”的運用上。我相信那些聰明的讀者,他們知道的比我多,能夠填充的也比我更多,那我為什么不充分調動他們的參與呢?李敬澤說,寫作要讓同時代的聰明人服氣,我特別認可這句話。我比較笨,但讀者應當是聰明的,我可不能讓我的寫作把他們帶傻了。

      肖煜:除了敘事視角的變化,你在寫作中做了多種嘗試。比如在《放飛雄鷹的母親》中,我喜歡你作為詩人設計的“靈歌”,它的出現給小說帶來與眾不同的氣息。

      李浩:謝謝你的喜歡,說實話我在寫作“靈歌”的時候也小有自得,悄悄地佩服了一下自己。寫作它,我要同時考慮三重因素,或者說是三重的制約,它們之間還有著相當的悖異成分。一,它需要“像”,像是“靈歌”應有的樣子,帶有一種古樸性,其中重復性的復拓感必須要重。二,它需要“反映”當時匈奴的生活和他們的人生觀、價值觀(這是我寫下靈歌的主要目的),而且要為這種價值觀尋找到美,讓現在的我們同樣可以接受——盡管有些地方是與當下的時代理解完全相悖的。三,它需要節制地體現某種現代性,同時還要在修辭意義上與整個文本的語言敘述構成統一。

      我要在三者之間不斷平衡,還要試著讓它出彩。哈,我也要承認我喜歡有限,在有限的、制約多的點上完成自己的騰挪和變化。

      肖煜:《影子武士》充滿奇幻的想象,《普拉婭的最后早餐》竟然出自你“真實的夢”。說“鳥語”的魔術師、被施了魔法的黑森林、進不了地府也回不去人間的丁西、每天必須割肉的奇怪規定、被迫成為地獄信使的郵差、消失在鏡子后面的妻子……你的小說中有太多奇思妙想。很好奇,你腦袋里怎么有這么多“怪東西”,是什么激發出這些奇幻的故事?

      李浩:說實話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腦袋里怎么會有……我以為是每個人都有,我可能并不奇特,只是,有些人可能并沒有完全地保存住它,而我更多地保存了而已。我們在兒童時期,誰不是一個天才的幻想家?太陽能說話,小鳥能說話,毛絨玩具和木頭手槍也都能說話,而且有自己的故事……我真的覺得我不過是把自己的兒童期給拉長了,有些東西沒有丟掉。

      不過有一點我需要承認,在我的文學世界里,“魔法”是整體性的籠罩,它一直都是被允許的和可能充分使用的,我始終“遷就”著它們的出現,建立一個有“奇幻”感的世界更是我的興趣所在。文學,應當是一項魔法師的事業,那些不肯使用魔法的作家可能是更大的天才,但我不是。

      肖煜:你在小說集后記中對每一篇小說進行了闡釋。你一直強調小說要“寫給無限的少數”,在你看來,小說是一種雙重性的“智力博弈”,在接受一方,“對它的評判由閱讀者完成”。不同的讀者對于你的小說一定會有不同解讀,比如短篇小說《沖動》,你所揭示的是人性中“總是用一葉障目的方式讓自己獲得某種可怕的心安”。而以我的生活經驗看,小說表現的卻是青春中的叛逆。后記中的闡釋是怕讀者誤讀你的小說嗎?你如何面對讀者對自己作品的解讀?

      李浩:有誤讀并不可怕,它說明一篇作品可闡釋的空間足夠大,這其實是令作家興奮甚至幸福的事,是一種“成功”,至少部分地可如此理解。

      可我還要跳出來夸夸其談地為自己的寫作“添加注釋”——我想,你追問我在后記中的闡釋也許包含了某些小小“責怪”,責怪我的畫蛇添足,責怪我非要強拉你的理解統一到我的想法上來,甚至在破壞你的閱讀直感。如果是我的闡釋破壞了你的閱讀感受,我向你道歉。

      之所以有這樣一個闡釋性的后記,是因為編輯的“要求”,盡管他沒有要求我全部闡釋——我理解他的擔心,因為我的有些小說“不好讀”。后來我想,與其為一篇小說、兩篇小說做個人注解,不如干脆,我一并全部都做了吧。于是就有了這個后記。作家的自我闡釋大約也可看作是進入閱讀的一種路徑,盡管它并不是唯一路徑,但閱讀者可以由此參照……我個人是喜歡看作家的自我闡釋的,譬如像博爾赫斯隨筆中不斷出現的那類,它和閱讀質地良好的批評一樣有趣。同時,我也愿意由此“校正”,我說的校正并不意味我會完全贊同作者想法,更不會因為作者是這樣想的而否定自己——我想要的,是他的想法是不是比我深刻?我和他想的不一樣的點又有哪些?他這樣的想法,是不是在文本中已經充分完成,為什么?……我要的校正,是想讓自己更“聰明”些,思忖自己與作者的同與不同,思忖如果我來寫,會如何完成,是不是會更好一些?

      03

      關于小說職責的解讀

      肖煜:你多次在不同的文章中提及“發現是小說唯一的道德”。這里的“發現”包括什么?你認為小說的職責是什么?

      李浩:我覺得這里的發現應當是:一,發現生活中被遮蔽的和未被充分認知的,對日常生活進行深度開掘;二,發現在人內心沉默著的幽暗區域,并試圖讓它發出回聲;三,發現和思考人的存在意義,追問并繼續追問我是誰我從哪里來到哪里去的問題;四,發現或重新發現人在歷史中的位置,發現或重新審視人類的未來可能;五,發現所有的未有和未盡,包括藝術的新方法。在這里,“發現”包含著這個詞的詞意本身,還包含著“創造”與“綜合提供”的意味。

      關于小說的職責,我愿意先重復列夫·托爾斯泰的一段話,他說小說應具有這三重的功能,一是思想性和道德感的,對人生越有意義,文學的格就越高;二是與這一思想性思考相匹配的外在的美,也就是藝術性構成;三是真實、真誠,作家要在自己的作品中將自己放進去,你要相信你所言說的,在這個弄虛作假的藝術世界里作家需要是真誠的,真實的存在。

      此外,我還愿意再重復另外的作家,譬如米蘭·昆德拉,他認為小說的職責之一應當是抵御存在的遺忘,要讓人在世界上的存在被文學持續照亮;譬如魯迅,他認為小說承載啟蒙和治愚的功能,這一點可是異常的重要;譬如馬里奧·巴爾加斯·略薩,他認為小說是對人生的一種補償,它消彌我們對生活的一些不滿同時又擴大這一不滿;譬如……算了,我還是不拉虎皮了,盡管他們說得都對都比我好。我覺得小說的職責是:提供生命經驗和生活經驗;提供新穎而有回味的故事;提供思考和追問;提供情感共鳴。大抵如此吧。

      肖煜:在你看來當下小說界缺少什么?

      李浩:看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我首先想到的是李敬澤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他提到有人也曾問他當下小說界缺什么的問題,而他的回答是:什么都缺。什么也不缺。哈,我也想這樣來回答你,它是標準答案。

      但在這個標準答案之外我還認真地想了想。我想相對而言,我們在這樣的幾點上可能做得不足,至少是我做得不足。一是完備的、精心的、耐人尋味的故事,我們多寫故事,但故事又總是做得不夠好;二是缺乏更為宏闊的寬闊度,我們時下小眉小貌、滿足于“室內劇”結構的小說有些太多了;三是直面生活和真問題的勇氣不夠,直面自我內心的掙扎的勇氣不夠,在這點上我們集體不夠真誠;四是思想力的提供和獨特的、由我開始的藝術方式提供不夠,太多的是跟在小說之后的小說,跟在文學之后的文學。

      當你問我的時候,我知道你其實也在表達自己的不滿。

      肖煜:電影最后總有一些觀眾愛看的彩蛋,以下提問是給讀者的彩蛋。首先,每個作家的創作習慣都不盡相同,有人披星戴月、有人離不開咖啡,有人必須用稿紙,你有什么寫作癖好嗎?

      李浩:我基本上沒什么特殊癖好,只是有些習慣。我習慣自己在寫作的時候房間里有大量的書。盡管我可能一本也不用翻看,但有書,會讓我更多安心。再就是,我習慣在寫作的中間玩電腦游戲,一是換一下腦子,二是不想離開電腦太久。別的就沒什么了。

      肖煜:小說家、詩人、評論家,你最看重哪個身份?

      李浩:在之前,我更看重詩人。這個之前的最后截止可能是在回答你這個問題之前,因為我覺得自己的詩寫得更好一些,更有個人性一些。但就在剛剛,我突然意識到我現在其實更看重小說家了,我的理由是小說的負載會大于詩歌,它的豐富、歧意和寬闊更是我看重的,它的啟蒙和治愚的功能更是我看重的。

      至于批評家……我覺得自己擔不起這個稱號,我沒有拿得出的特別像樣的批評來,至少現在是這樣感覺的。我當然希望我以后能夠,我會繼續努力的。

      肖煜:莫言說:“支撐我文學寫作的根基是童年、故鄉和生活經歷。”你的寫作根基是什么?

      李浩:支撐我寫作的是思考的力量,是虛榮心,是良知和它發出的疼痛。它們一直交融在一起。

      肖煜:你寫作的理想狀態是怎樣的?有對自己不滿意的地方嗎?

      李浩:我寫作的理想狀態是:我的手追不上我的腦袋,盡管我在興奮中可能寫得足夠快。它讓我興奮,急于,荷爾蒙升高,在那個時刻我甚至會傲慢,自信,感覺自己的椅子是與上帝并排的……這樣的時候不多,而且往往寫完之后又生出沮喪:它沒我想象得那么好。我其實應當更好些的。

      我對自己,哪哪都不滿意。這是實話。無論是寫作還是其它,我覺得自己一直是在兩種極端中左右擺蕩,在極度的自信和極度的自卑中擺蕩……你能想到,我在一年的時間里,有半年的時間都會自我懷疑,懷疑自己的才能,懷疑自己的寫作方向,懷疑自己的所有寫下根本無用。幾乎每年,我都有這樣的時段,而且差不多會有半年的時間。那時候,我是特別痛苦的,因為我不甘心。我在想君特·格拉斯在31歲時的寫下,想瑪格麗特·尤瑟納爾在31歲時的寫下,想魯迅……我憑什么會滿意自己?不能啊。

      但我,會為了讓自己“能”,而一直努力下去。

      作者:

      李浩,一級作家,河北省作家協會副主席,河北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著有中短篇小說集《誰生來是刺客》《側面的鏡子》《藍試紙》《將軍的部隊》《父親,鏡子和樹》《變形魔術師》《消失在鏡子后面的妻子》,長篇小說《如歸旅店》《鏡子里的父親》,評論集《在我頭頂的星辰》《閱讀頌,虛構頌》,詩集《果殼里的國王》等共計20余部。獲第四屆魯迅文學獎、第十二屆莊重文文學獎、第三屆蒲松齡短篇小說獎、第九屆《人民文學》獎等獎項。作品被譯成英、法、德、日、俄、意、韓文。

      肖煜,《河北日報》文化新聞部記者、編輯。《我永遠忘不了這些英雄——對話作家徐光耀》《滄桑過后,才有感動——對話作家劉醒龍》《沒有故鄉,就不會有我的寫作——對話作家遲子建》《用文字抵抗遺忘——對話作家梁鴻》《運河不只是條路——對話作家徐則臣》等系列訪談散見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