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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李德南:批評家的理想與現實感——《批評的返場》讀札
      來源:中國作家網 | 李德南  2022年04月28日16:46

      和不少讀者一樣,在打開《批評的返場》一書時,我首先疑惑的是:何謂返場,批評如何返場?書中的《返場:重建對話和行動的文學批評》《文學策展:讓文學刊物像一座座公共美術館》《后記》這些篇章,多少可以回答這一問題。比如在《后記》中,我們可以知悉“批評的返場”起碼是一語雙關:個人意義上的返場——何平本人在批評上曾有過中斷,在四十歲后重新開始做文學批評,收入書中的文章,多是寫于“返場”后的最近四五年;公共意義上的“返場”——當代文學批評有過一個學院話化的進程,“從文學現場向學院轉場”,“批評家扎根文學現場,參與文學生產與文學史建構”這一傳統一度中斷。而后者,又是何平返場后展開批評實踐的重要語境。他開始希望通過《花城關注》和“上海—南京雙城文學工作坊”等途徑來實現跨出學院意義上的返場。

      讀完《批評的返場》,我個人的最大感受則在于,這是一部能看到批評家的理想和現實感的評論集。書中關于文學思潮的分析,對作家作品的解讀,還有“花城關注”欄目的總評,都可能看出何平對文學、批評、文學制度等許多方面的理念或理想。何平雖然對批評的學院化趨勢并不十分認同,但是他又并沒有完全反對學院批評。相反,他的批評試圖抵達學院批評所能達到的深度和高度。他認為寫作應是有難度的寫作,批評也應是有難度的批評。尤其是書中的“思潮”和“作家”這兩輯中的《重提困難的寫作,兼及超級現實主義小說的可能》《安魂,或卑微者的頌詩》等文章,都提倡并試圖踐行類似的理念。

      每個批評家有其理想,有其文學觀。然而,很多的學院批評家因為隔絕于文學現場,其思其言通常是不及物的,是缺乏現實感的,不過是觀念或話語的空轉。何平的批評文章,則既能看到批評家的理想,又不失現實感。他的言說是及物的。他的批評理想和文學觀的形成,離不開文學史和學院的熏陶。他評判作品的方法,一方面體現著學院派關于經典的尺度。他始終期待好的作品,并且,他對于好作品的要求是相當高的,能真正入法眼的作品似乎不多。另一方面,他又希望文學有一種開放的能力,有新變,有公共性。諸如文化研究的方法和價值尺度,也在某些方面塑造了他的文學觀。對于新的文學現象,新的媒介,他時常懷著期待——當然最后可能還是失望居多。此外,雖然他在批評方面曾有過中斷,但是從他的文字中能看出,他對于文學現場的關注是持續的。當他談到當下的文學現場的一些動態時,他時常會想起“以前”,比如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哪些批評家、哪些刊物曾有過類似的實踐。因此,他對當下文學現場的分析,也具有一種歷史的視野。

      何平的評論文章也體現出一種預見性。這一點,在《批評的返場》“現場”一輯中有鮮明的體現。這一輯文章的主體部分,是何平五年里在《花城》雜志主持《花城關注》欄目而寫的總評。《批評的返場》封底中對這一部分內容的定位是“一份私人文學檔案”:“從2017年到2021年,《花城關注》已做了五年,共三十期。這是一次實踐意義上的‘批評的返場’,希望借此重建學院批評和文學現場的對話,發現文學新生力量,讓中國當代文學的可能性和差異性浮出地表。”這一欄目的總體設想,包括具體專題方向的擬定,在我看來是頗有前瞻性的和先鋒性的。我一直認為,當代批評之為當代批評,應該既有現場性,也有預見性——它需要對新出現的種種現象進行觀察,進而對其未來的發展走勢有一個相對準確的判斷,當代文學批評者在面對作家的寫作時也同樣應該有預見性。這種預見性可以說是非常重要的,因為當代文學批評具有很強的實踐性和行動性。只有具有預見性,能夠對一些文學創作和文學思潮中僅僅是處于萌芽狀態的新因素或新特點進行及時的歸納和闡釋,其實踐和行動才是有效的,才是有建設性的。在何平的批評實踐中,他通過以主持人的方式進行介入和言說,拉近了文學期刊和批評、學院、讀者之間的距離,營造了一個對話的空間,從而使得有預見性的觀點可以有效地參與到文學場和批評的建設當中,也在言說和行動之間建立了關聯。

      批評家的理想和現實感,在何平的批評實踐中,是相互作用的。兩者的結合,使得何平對作家作品、文學現象的分析,往往能切中要害。并且,他在文章中也常常直指要害。他提出的不少觀點,能起到警醒的、建設的作用。

      理想和現實,又并非總是步調一致的。當批評家以主持人等形式介入到文學的生產等環節,很可能面臨著的一個困境是,很難遇到符合理想的作品。而刊物每期都要如期出刊的規則,則使得主持人很難有足夠的時間來等待理想作品的到來。甚至有一種可能,我們永遠都等不到堪稱杰作的作品。這種理想和現實之間的落差,何平也難以完全避免。他也不時在欄目的總評中談到種種遺憾,有時也像不少兼具編輯、主持人身份的批評家一樣眼高手慈。另外,當批評家跨出學院、擔當期刊主持人的角色,批評家就既是評價者,又部分地是內容的生產者,其話語實踐就難免有左右手互搏的色彩。理想和現實之間的種種縫隙,既可能會讓批評家的話語實踐顯得不夠自洽,又可以是有生產性的——現實感正是在這樣的情境中生成,批評家繼續自我完善、批評話語真正發揮現實效力的契機也得以形成。

      (李德南,現為廣州文學藝術創作研究院青年評論家、專業作家,兼任中國現代文學館特邀研究員、廣東省首屆簽約評論家、廣州市文藝評論家協會副主席等。著有《為思想尋找詞語》《共鳴與回響》《有風自南》《途中之鏡》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