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我與豐一吟先生的交往點(diǎn)滴
      來源:中國出版?zhèn)髅缴虉?#12288;| 張仲偉   2022年03月23日08:02
      關(guān)鍵詞:文人交往 豐一吟 張仲偉

      去年年底,中國當(dāng)代書畫家、翻譯家、豐子愷先生的幼女——豐一吟先生走了……她一定是回到了那個令她魂?duì)繅艨M的“緣緣堂”,也一定是見到了那個總告訴她“跌一跤,且坐坐”的爸爸,她永遠(yuǎn)永遠(yuǎn)都是那個在爸爸畫筆下的“囡囡”……

      我雖年輕,但因緣際會,竟與先生在無意中成了“好友”,幾年間書信往還,我從中獲益良多。聽聞噩耗,燈下枯坐,憶及過往經(jīng)歷,深感確有些可記之事,遂邊憶邊寫,無意積攢談助,實(shí)是懷人所思。

      一次“冒險”叨擾的經(jīng)歷

      2013年,已入職出版社3年的我開始“不安分”了起來。作為一名地方出版社的“小”編輯,不甘心限于“地方”,想做好選題,想做名家、大家的書,成為那個時期我“瘋狂”的腦子里近乎唯一的執(zhí)念。于是說干就干,我挖掘了自己可以利用,或者哪怕能夠得著邊兒的一切人脈。登門造訪、托人介紹,最后甚至用到了直接寫信,這樣唐突的方式,目的只有一個——我不想做井底的“小青蛙”。

      豐一吟先生就是我直接寫信“抱”上的名家。起初的想法很直接,就是想做豐子愷先生的書。豐一吟先生作為當(dāng)時豐子愷先生唯一在世的子女,就這樣進(jìn)入了我的視野。

      幾經(jīng)周折,我終于得到了先生的通信地址,真不知道當(dāng)時哪里來的勇氣,竟然冒冒失失地寫了第一封信。信發(fā)出后,我感覺膽兒已經(jīng)“練”完了,根據(jù)以往的經(jīng)驗(yàn),多半是石沉大海的結(jié)果,所以并未報收到回信的奢望。

      不想“意外”就這樣發(fā)生了,先生竟然回信給我,而且還隨函寄贈了一幅她的書法作品。信中老人一再強(qiáng)調(diào):她在書法、繪畫方面的成就“不值一提”,她父親(豐子愷)和李叔同(弘一法師)這樣的人才稱得上是有成就的人。先生知道我崇敬她父親,也很喜歡她的字,特從“舊作”中檢得一幅“毛病少”的贈我留念。后來接觸多了我才得知,先生贈我那幅字的內(nèi)容竟然是豐子愷先生寫給她的紀(jì)念作上的內(nèi)容:

      盛年不重來,一日難再晨。

      及時當(dāng)勉勵,歲月不待人。

      捧讀先生的回信,我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手抖”的震撼。恰在此時,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了由山西博物院、浙江省博物館合編的《禪意·閑趣·化境——豐子愷漫畫選》一書,我隨即托人找來一冊,隨我的“感謝信”一并寄往了上海。

      一次應(yīng)命尋書的經(jīng)歷

      贈書寄出后很久,我才收到先生的回函。這中間有個“小插曲”:先生因不熟悉山西太原的行政區(qū)劃,將信寄往了“迎澤縣”,好在“盤桓”多日之后,先生的掛號信終于平安到達(dá),現(xiàn)在想來也是有幾分“兇險”的。

      信中先生多次表達(dá)了獲贈“先父”作品畫冊的欣幸和對我的感謝。與此同時,先生詢問了山西出版界是否有與豐子愷先生相關(guān)的圖書出版,并囑我“乞贈”。我接信后,隨即寄贈了虞坤林編《弘一法師日記三種》(山西古籍出版社,2006年)一書,順便介紹了我工作的三晉出版社(原山西古籍出版社)相關(guān)出版板塊的情況,并乞先生賜稿。

      先生迅即回信,對所贈《弘一法師日記三種》一書表示感謝,稱正解決了她目下整理、寫作的資料困難。關(guān)于“賜稿”,先生婉拒了,稱自己年事已高,寫東西總出錯,更主要想在“殘年”將父親的著述及書畫作品更全、更好地整理面世。談到出版豐子愷先生的著作,她坦言有北京的出版社(后來得知是海豚出版社)在做“全集”。先生隨函寄贈我一幀她手書的朱熹《觀書有感》一詩。

      得知先生需要弘一法師的相關(guān)資料后,我檢得虞坤林編《弘一大師書信手稿選集》(山西古籍出版社,2006年)一書并回贈了先生,不想先生在隨后的回函中,竟對我的積極“幫忙”大加贊許。談到書,先生強(qiáng)調(diào),她讀書首重內(nèi)容,對書的品相從不苛求,并一再安慰我大可不必為寄送的圖書品相一般而糾結(jié)。先生稱贊《弘一大師書信手稿選集》以影印的形式出版,在保留原作“書風(fēng)”的同時兼顧了史料性,可賞可讀,且采用更加“親民”的平裝書形式呈現(xiàn),先生很喜歡,一直在說,該書原輔材料及印刷裝訂雖未能盡如人意,但價廉物美,確可在一定程度上推動對弘一法師的相關(guān)研究,是一件“功德無量”的學(xué)林“善舉”。

      一個徘徊在十字街口的身影

      之后的日子里,隨著豐一吟先生年事日高,我越發(fā)不忍過多地打擾先生了。因?yàn)槲抑浪苊Γ谧ゾo一切時間搜集、整理“先父”的作品,研究、發(fā)揚(yáng)“爸爸”的藝術(shù)、學(xué)術(shù)思想。

      2016年11月,全50冊,總字?jǐn)?shù)多達(dá)420萬字的《豐子愷全集》在海豚出版社出版后,先生似乎一下子輕松了許多,她開始把更多的精力轉(zhuǎn)移到“父親”書畫作品的展覽、宣介上來,希望以更易于公眾接受的方式弘揚(yáng)豐子愷先生的藝術(shù)、學(xué)術(shù)精神。她追隨著“父親”的腳步,守護(hù)著“緣緣堂”的精神家園,我一直默默注視著這位可親可敬的文化老人。

      2019年夏,我赴上海參加全國古籍編輯培訓(xùn),其間,我利用了一切空余的時間密集地訪書滬上。在緊張的行程安排里,我專門繞道去了斜土路。原本計(jì)劃到附近后再電話聯(lián)系先生,去府上拜訪問安,但當(dāng)我取道打浦路去往斜土路時,突然遲疑了。在熙來攘往的十字路口,看著形形色色的路人,我陷入了沉思:對豐一吟先生而言,我不就是這些路人中的一個嗎?面對一個在風(fēng)燭殘年仍拼了命在與時間賽跑的老人,我突然覺得如此“自私”的造訪,是在滿足自己的虛榮心。我頓時自責(zé)不已,遂放棄了登門造訪的念頭。我在斜土路的街邊坐了好久,能感覺得到我離先生是那么的近,但又沒有打擾到那個“忙碌”的老人。那一刻的感覺,真好!

      就像豐一吟先生給我寫的那幅字中的陶詩句子:“及時當(dāng)勉勵,歲月不待人。”這竟然就是她人生最后歲月的真實(shí)寫照:

      她很忙,而且似乎一直都很忙;她很愛她的父親,那是一種發(fā)自心底的愛與崇敬;她善待一切與之友好的人……她是豐子愷的女兒,但她更是“緣緣堂”的精神守護(hù)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