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原新華店面搬遷，全場1.99元清倉處理”“10元10本起”……近日，記者在某電商平臺發現，有很多形似新華書店“孿生兄弟”的賬號“異軍突起”，粉絲量在50萬甚至百萬以上，高頻率進行圖書直播賣貨。這些賬號銷售列表中的圖書種類約90余種，部分在售圖書售價遠低于封底定價，甚至大量出現1.99元1本、9.9元10本的超低價產品。

正版和盜版尺寸、厚度不同

正版？盜版？低質書？真偽難辨

圖書售價為何能夠如此低？低價書是否為正版？帶著這樣的疑問，記者在該平臺上一家自稱“8年線下書店工廠”的“新華書苑工廠店”電商直播間和粉絲量超50萬的“新華書社” 電商直播間購書。在“新華書苑工廠店”購入1.99元1本的《人間詞話》，在“新華書社”購入8元1本的《姜小牙上學記：老師的法寶》和7.8元1本的《蛤蟆先生去看心理醫生》。

下單前，記者在直播間問及“書是正版嗎？”“新華書苑工廠店”主播十分肯定地回應：“書都是正版，放心去拍！拍下之后支持驗證。收到貨后有什么質量方面的問題包退包換。”

而在直播間明確標出“原新華店面搬遷”的“新華書社”也同樣信誓旦旦地保證。在記者詢問是否是新華書店店面搬遷時，其也給出了肯定答案，并強調是“地面搬遷，清倉處理，所以是線上書店”。

但當記者問“新華書苑工廠店”的主播“怎么驗證是不是正版”時，其回應開始變得模糊，“有出版社啊，有出版社就可以看到。”在記者繼續詢問“是否可以到出版社驗證正品”時，其并沒有直接回應，而是說“你看我們書的字體和質量就知道是不是正品了”。與此同時，“新華書社”的主播在面對記者追問其為“哪個城市的新華書店”時，則直接選擇了“閉麥”。

為進一步確認在2個直播間購入的圖書是否為正版，記者同時在當當自營店購入了相同圖書（出版社方面已確認是正版），并聯系相關策劃方、出版社幫忙鑒別圖書真偽。以《姜小牙上學記：老師的法寶》為例，記者通過對比發現，2本書主要存在5個方面的差異。

第一，兩本書的尺寸和厚度不一樣。經由當當網自營平臺購入的正版書籍的長寬數值都要大于盜版書籍，并且明顯比盜版更厚。

第二，正版封面左上角印有圓形圖標，以白色為主要背景色，圖標內畫著米小圈和一只小狗的上半身，并圍繞人物寫有黑色字體的“米小圈和他的小伙伴們”和黃色字體的“姜小牙上學記”兩句話；盜版封面左上角的圖標近似橢圓形，以橙色為主要背景色，圖標內只畫著全身的米小圈，在圖標外面、人物上下分別寫有白色字體的“米小圈”和“和他的小伙伴們”兩個半句。

第三，正版封面右下角兩個人物手中的試卷上都畫有小動物，盜版封面右下角兩人手中的試卷上則是紅色的數字。

第四，正版圖書封底左下角印有“中國環境標志”綠色圓形圖標和“綠色印刷產品”字樣，右下角條形碼上方印有與正版封面左上角相同的圓形圖標；而盜版封底左下角沒有任何標志，右下角條形碼上方則印有與盜版封面左上角相同的圖標。

第五，與盜版相比，正版內頁紙張更加厚實，印刷清晰，散發著一股油墨香味，而盜版內頁紙張粗糙，又薄又軟，可以清晰地看到背面的印刷內容，用墨劣質，味道刺鼻難聞。

為進一步確認真假，記者聯系到了四川少年兒童出版社相關負責人，對方鑒定后表示，記者在“新華書社”直播間購入的《姜小牙上學記：老師的法寶》是盜版，“紙透，印刷模糊，顏色不正，而正版則不會存在這種情況。”

同時，在收到自“新華書社”購入的《蛤蟆先生去看心理醫生》后，記者聯系到該書策劃方果麥文化傳媒股份有限公司相關負責人，該負責人稱“拆封膜上沒有圓形標，封底沒有防偽標志就是盜版（除第一版防偽標貼在塑封外，其他版次均印于封底）”。并且，正版從2021年6月的印次開始加入了書簽，而這本2021年10月印次的書內卻并無書簽，因此可以判斷該書是盜版。

而在“新華書苑工廠店”直播間售價為1.99元的《人間詞話》與在當當自營購入的版本，兩者除了紙張上具有薄厚差異，并無較大不同。記者首先致電詢問該書的出版方北京聯合出版公司，詢問是否能夠幫忙鑒定圖書，被拒絕后，記者通過書底所提供的二維碼聯系到了該書的出品方“華夏墨香”的工作人員，但對方直接拋出“不知道”三字后便不再回復。隨后記者在“愛企查”上搜索到了該公司的聯系電話，再次詢問該書是否為正品，對方非常肯定地說，“放心，一定是正品。我們主要是做批發的，可能各渠道的經銷商在定價上會有差異，直播間可能是在用低價策略進行引流。”

商鋪打“擦邊球” 出版商維權難

盡管盜版書一直是出版業的頑疾，但在當下，直播、短視頻帶貨等圖書網絡銷售新渠道興起，規則的不完善無形中放大了低質書、盜版書、假書的社會輻射力，尤其是出版商和主流渠道在銷售場上無法掌握維權的主動權和話語權，部分書商利用線上電商平臺的便利性和隱蔽性，快速實現了劣質或盜版書的非法銷售和變現。

社會認知度高的新華書店品牌是深受其擾的代表之一。新華書店網上商城某短視頻平臺運營負責人李莉娟表示，此前有很多讀者投訴，因受到“新華書社”“新華書苑”等的錯誤引導，認為其就是“新華書店”銷售平臺，但購書后發現買到的是盜版劣質書。而這類商鋪并不懼怕平臺的清理。據記者了解，此類商家大多已搭建起龐大的銷售矩陣，在短視頻直播平臺開設很多小店，其中一家關閉就開啟另一家繼續賣貨。

記者發現在“新華書苑工廠店”和“新華書苑”所購圖書為盜版后，也第一時間向平臺投訴，希望可以借助平臺的力量查處商家售假情況。平臺方表示72小時內給予反饋，但在記者“催促處理后”也一直杳無音訊。

類似新華書店的遭遇并非個案，據某知名暢銷書策劃機構法務透露，當下盜版太多，向平臺投訴也不管用。如果走法律程序，對權利人起訴要求審核十分嚴格，維權并非易事。

吊詭的是，除了盜版書在某些電商平臺出沒，一些冒名炮制的“假書”也肆意橫行。蒲公英童書館總編輯顏小鸝對此格外氣憤：“公司策劃的‘神奇校車’拼音版還未上市，但某電商平臺上已充斥大量‘神奇校車全套注音版’讀物，并且‘多次投訴無效’。”“有讀者還找上門來，投訴說拼音錯誤很多。對品牌造成惡劣的影響。”

此外，二十一世紀出版社集團在其公眾號上曾發布文章，文章稱“其電商平臺已經成為圖書盜版侵權鏈接中的重要一環，面對海量的盜版商家以及對盜版熟視無睹的電商平臺，我們的努力實在是杯水車薪。”其總結得出維權難點有四：一是投訴舉報難，二是取證難，三是立案、開庭、判決難，四是輿論宣傳難。

除了盜版書、假書外，低質低價書也在破壞圖書市場生態。部分書商通過大量售賣低質低價書，在市場上站穩腳跟、擴大版圖。某民營出版機構負責人表示：“這類低價書單本的成本大概在其定價的10%左右，書商自己訂紙，通過小印刷廠印刷，成本不會太高。”在當下的短視頻直播賣書大潮中，如果圖書以低于成本的價格售出，也極有可能是正版“引流品”，書商通過這類書的大量銷售達成基礎銷量，提升粉絲量和店鋪排位，以此帶動其他非引流書籍的銷售。

多方共塑圖書電商賽道良好生態

現如今，出于價格和便捷性考慮，越來越多的讀者傾向于通過網絡渠道購書。據北京開卷數據顯示，2021年1～9月，圖書的網店渠道折扣為5.7折（不含滿減、用券），短視頻電商折扣為4.0折，占比最大的少兒類折扣水平低至3.3折。

一方面，品牌出版機構的生存空間受到市場對于圖書“低價”預期的影響，很難獨善其身；另一方面，“低質書”與盜版、偽書混雜于網絡空間，成為當下一種新型的危及行業生態的不良因子。表面上讀者“享受”了低成本閱讀的快樂，但對于知識產權的長期侵害，對上游出版機構利潤空間的一味擠壓，對于出版業的長足發展、國民素質的整體提升百害而無一利。

業內人士普遍認為，擺脫低價書傾銷、盜版書給市場帶來的惡性循環，塑造圖書賽道的良好生態，離不開多方的共同努力。

2022年3月1日，國家新聞出版署發布《關于做好2022年印刷發行重點管理工作的通知》。通知強調，要開展網上圖書市場秩序專項整治，堅持誰主管誰負責、誰主辦誰負責，強化網上書店（含微商、微店等）監管，壓實網絡平臺責任，完善資質、產品、渠道查核機制，清理無證經營網店，形成網上網下管控合力。同時，國家新聞出版署啟動修訂《出版物市場管理規定》，指導行業協會出臺行業公約，規范圖書電商營銷行為，規制超低價直播帶貨、線上打折傾銷等發行亂象。

在今年的全國兩會上，多位代表和委員也聚焦圖書網絡電商平臺盜版問題，共同呼吁嚴厲打擊電商平臺盜版書。

全國政協常務委員兼副秘書長、民進中央副主席朱永新從四個方面提出嚴厲打擊盜版書產業鏈的建議：一是要加強電商平臺遵紀守法的管理力度，平臺要履行好主體責任；二是要完善電商法律法規體系，建議有專門的部門制定法律來規范電商第三方合作商的行為并開展專項整治行動；三是建立全網信用信息共享體系，支持信用良好的第三方合作商獲取更大的流量展現；四是加大宣傳及獎勵力度，提升全民拒絕盜版的意識。

在電商平臺方面，全國政協委員、民進中央開明畫院院長林陽提出，希望電商平臺加強技術改進，在銷售鏈接上傳時充分審查，限制顯著低于市場價格的可疑商品；在刪除侵權商品之外，建議平臺直接凍結盜版書銷售商的平臺賬戶資金，并嚴格限制有盜版銷售污點的商鋪上新鏈接。

在服務提供商、網絡文學平臺方面，全國人大代表、溫州大學研究員蔣勝男建議，一是要強化對搜索引擎、廣告聯盟等服務提供商的監管，強化應對搜索引擎的監管和懲處；二是要引導網絡文學平臺充分尊重作家群體權益，保護知識產權，為文化市場的持續繁榮保持發展后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