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央視大劇《人世間》:總有熱乎乎的日子與人,在訴說人間值得
      來源:文匯報 | 王彥  2022年02月11日08:56
      關(guān)鍵詞:《人世間》

      58集的篇幅內(nèi),電視劇《人世間》從上世紀60年代末起跨越近50年,以平凡的周家三兄妹視角切入,多方位、多層次描繪了近半個世紀來中國社會的深刻變遷和人情百態(tài)。

      它從如今看來恍若隔世的1969年講起,那是鄭娟串兩串糖葫蘆能掙一分錢的年代;它還讓一群40+演員從20多歲的年紀演起,包括演他們的純真和風(fēng)華正茂。可就是這部處處透著“老”的電視劇,成功“圈”住了全年齡段觀眾的心。

      58集長篇電視劇《人世間》自1月28日在央視一套和愛奇藝開播,每一次更新,都占據(jù)國產(chǎn)劇熱度榜首。在如今年輕觀眾追求倍速看劇、看短劇、看“不裝嫩”表演的環(huán)境里,《人世間》的前半程已成功松動了網(wǎng)生代的觀劇習(xí)慣,讓90后、00后與50后們一起看得百轉(zhuǎn)千回。

      作家梁曉聲獲得茅盾文學(xué)獎的原著自然為電視劇提供了珍貴母本。而影視改編的二度創(chuàng)作者們——從編劇王海鸰、王大鷗到導(dǎo)演李路,再至雷佳音、辛柏青、殷桃、宋佳、薩日娜、丁勇岱等一眾演員——真正示范了一部好劇是編導(dǎo)演服化道全流程匠心的環(huán)環(huán)相扣。觀眾每晚守候、網(wǎng)友頻頻催更的電視劇《人世間》,還原了小說里突出的年代感與命運感,豐富了影像化后耐人尋味的無盡細節(jié),還提亮了跌宕人生、世情百態(tài)下的故事底色。它讓觀眾看見,即便生活是悲歡離合的循環(huán)往復(fù),也總有熱乎乎的日子與人,在訴說人間值得。

      綿密的細節(jié),讓“我們”代入了他們的情感與命運

      電視劇開篇,帶著史詩感的俯瞰鏡頭切入了1969年東北。吉春市光字片周家,一家五口人在拍完全家福后就要天各一方了。父親去西南“大三線”,長子周秉義和女兒周蓉都要“上山下鄉(xiāng)”,只留母親和小兒子周秉昆守家。故事就隨周秉昆的視角,隨他走進木材廠、醬油廠、出版社,去看眼前人、身邊事。

      主創(chuàng)花了大力氣營造準確的時代風(fēng)貌。畫面掃過林海雪原、國企車床、集體林場、國營飯店……大工業(yè)時代東北的冷冽粗糲撲面而來。鏡頭一推入“平民窩子”光字片,則是另一種氣息。屋檐疊著屋檐,街道變窄成了巷。外人會迷路的光字片里,從院角的雞籠、檐下的冰溜,到周家的炕頭、門簾、鍋碗瓢盆,都透著濃濃煙火氣。但對《人世間》而言,物理層面的講究只是打造沉浸感的第一步,真正讓長輩憶往昔、年輕人知過去的,不止于嚴絲合縫的視覺符號,而是綿密的服務(wù)于人的細節(jié)。正是信息量充盈的視聽細節(jié),對上了觀眾心里對年代和人的認知,讓“我們”代入了他們的情感和命運。

      描畫親情,細節(jié)時而詼諧。周秉昆比起哥哥姐姐憨直了些,但勝在本分孝順。母親不識字,他理所當然擔(dān)下讀信、寫信的任務(wù)。母親大晚上興起要給父親寫信,他嚷嚷不情愿但也還是鉆出被窩拿起紙筆,順帶還跟母親撒個嬌,求她給自己織條新毛褲。小兒子身上緊繃繃的,正是姐姐穿過的毛褲。父親寄來長長家書,整整十頁,周秉昆慢條斯理地讀,一邊揣摩父親潛臺詞,夾敘夾議的節(jié)奏急壞了等下文的母親。母子溫情、家人的牽掛,悉數(shù)嵌入了嘻嘻哈哈的讀與聽。后來,周秉昆同父親慪氣,鄭娟接過紙筆,牽起父子間東北與西南的往來。一樣是寫信,多了分傳統(tǒng)中國式父子關(guān)系的欲語還休。

      勾勒時代,細節(jié)多是舉重若輕的。周秉義和周蓉是學(xué)霸型文藝青年,劇里用“書”四兩撥千斤。周秉義去兵團報到前關(guān)照弟弟保管好61本書,強調(diào)這些書放在工人家庭才安全,寥寥幾筆點出特殊的年代背景。周蓉追加叮囑,“里邊還有我三本”,《葉爾紹夫兄弟》《安娜·卡列尼娜》《唐詩三百首》,精巧暗示了一個詩意浪漫愛情至上女子的未來。

      多數(shù)時候,細節(jié)是伏埋千里的。父親周志剛是新中國第一代建筑工人,前期老工人的戲份不算多,但前后呼應(yīng)的戲劇“扣子”豐滿了父親的形象。他傳統(tǒng),花幾年時間才消化女兒擅作主張為愛下鄉(xiāng)的事實,也在難得回家探親時為小兒子“愛上寡婦”的試探之辭大光其火。他極重道義,終于跋山涉水探望女兒,見女婿第一面便明確,周家祖訓(xùn)做人要懂報恩。一個“恩”字后來成了他接受“寡婦”鄭娟成為周家一分子的最大驅(qū)動,因他瞧見了與美麗容顏不相符的布滿繭子的手,瞧見了干干凈凈、臉色紅潤全然不似昏迷兩年的老伴。一家之主的他明事理,既沒在郝冬梅家“落難”時勸長子分手,也能在時移世易后常常體諒兒媳的難;可他偶爾又不那么通情,帶兒女三對夫妻串門拜年,跟鄰里鄉(xiāng)親念叨周家走出兩名北大學(xué)子的榮光,卻忽視了為周全哥哥姐姐歲月靜好、替全家扛過艱難光景的小兒子夫妻。

      綿密細節(jié)滲透在《人世間》里,人們得以看見一個有斗嘴但不撕裂、有個性但又相濡以沫的原生家庭。這樣平凡的周家,從過去到現(xiàn)在,始終是中國社會最普遍常見的原子。觀劇的家庭對上了劇中一家人的信道,觀眾自然會認可,時代進程里周家眾人的浮沉,就是當代中國百姓五十年生活變遷的真實注腳。

      鏡頭的詩意與明亮,讓小說里的人心向善更閃閃發(fā)光

      《人世間》蕩開的,是百姓生活史,何嘗不是中國社會變革史。這片土地上50年來相繼發(fā)生的三線建設(shè)、上山下鄉(xiāng)、恢復(fù)高考、知青返城、對外開放、出國潮、下海、國企改革、搞活經(jīng)濟、棚戶區(qū)改造、反腐倡廉……種種變革,都會在58集的長卷中一一展開。評論家李師東對原著的點評被寫在了電視劇的海報上,“于人間煙火處彰顯道義和擔(dān)當,在悲歡離合中抒寫情懷和熱望”。劇中處理最圓融的,就是對“煙火道義”和“個人熱望”的還原。時代風(fēng)浪呼嘯,人生潮起潮落。劇版在遵從原著軌跡同時,用鏡頭的詩意與明亮,讓小說里的人心向善、人與人之間的守望相助更閃閃發(fā)光。

      物質(zhì)匱乏的年代,劇里感受不到被擊垮的絕望,相反,鄭娟手里的糖葫蘆、舊門楣上的新春聯(lián)、母親給周蓉織了十多年攢成一沓的毛衣,都輕易觸發(fā)觀眾的淚腺。紅色的明媚,照亮了小人物對美好日子的熱望。大片逆光里,善良又誠信的周秉昆在鄭娟人生里登場,給孤兒寡母以生活勇氣。一樣的陽光灑在鄭娟身上,她悉心照料周母的樣子,是周秉昆心里、也是觀眾心里天使的模樣。更不消說,“六小君子”一起扛過的肉、守過的年、打過的架,都是天寒地凍時的人心暖意、物質(zhì)困窘里的淳樸情義。

      物質(zhì)豐盛了,人心會變嗎?劇里細細寫了周秉義同父親、岳父的兩次交心,他所求的小家之謀、大家之道,呼之欲出。周秉昆放下“鐵飯碗”去了出版社三產(chǎn),敢闖敢試的意識初顯。一年一度初三聚會,如約而至的他富貴不相忘。《人世間》里還多次出現(xiàn)春節(jié)團圓的景象和全家福照片,劇集以家為支點,撬動歷史洪流中各色人的遭際,也用家的架構(gòu)串起中國社會認同的仁義禮智信。有這樣的價值底色在,人物因處境扭轉(zhuǎn)而遇見的尷尬、迷惘、掙扎,才能真實曲折卻又不失激蕩。

      值得稱道的,還有劇中不同層面、有血有肉的群像。喬春燕和郝冬梅,一個光字片“社牛”,一個本是大院里的女兒。無論出身如何,她們都敞亮真誠。喬春燕的工作大起大落,可她總用熾熱的自己溫暖周遭,是人群里的小太陽。郝冬梅嘗過“贏在起跑線”的甜頭,可下鄉(xiāng)后,身份與人情冷暖的落差在她身上見不到怨天尤人的痕跡。她不僅積極勤勉成了干農(nóng)活的一把好手,還以德報怨,讓出推薦上大學(xué)的名額。醬油廠的曲書記曾是工人們嘴里冷情老太太,但她明人不說暗話,與年輕人一番溝通,不僅解了工人們心頭的結(jié),也讓觀眾喜歡上這個公私分明、對年輕人愛得細膩也愛得嚴厲的老一輩國企干部。還有看似刻薄的陶俊書,連這個推動情節(jié)的功能性人物,劇里也給了她唯美浪漫一幕。前路渺茫又怎樣,黃紙板上的黑白琴鍵在,姑娘的夢想就在。幕布揭開,灰塵揚起,失了音準的舊鋼琴彈得出艱難歲月下的羅曼蒂克、逼仄命運中的廣闊天地。那是陶俊書的,也是周秉義他們懷揣夢想艱苦奮斗的尊嚴與榮光,更是有情有義、堅韌擔(dān)當、善良正直的中國人形象群體的詩意注腳。

      有了這群始終相信理想主義、相信人間正道的角色,《人世間》的后半程,當他們的命運分岔隨劇變的時代越見清晰,觀眾依然會相信——即便歷盡人生的悲歡離合、人際的糾纏廝磨,人們心底的樸拙善良不會被雨打風(fēng)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