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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書正:倘若契合什么,那必然是天意
      來源:《詩探索》 |   2022年01月27日07:00
      關鍵詞:詩歌 梁書正

      原標題:專訪|詩人梁書正

      梁書正,一九八五年生,湖南湘西人,苗族。在鄉村生活、種地、寫詩。

       

      1、你是從哪一年開始詩歌寫作的?最早激發你寫詩的靈感是什么?

      2008年的冬天特別冷,大雪紛飛,我在長沙一家房地產公司實習,職業原因,每天必須西裝領帶,在寒風中迎來送往,鉆樓盤,看房子,接顧客。積雪漫肩,冷得發抖。一日送顧客之后,天色已晚,一人在冰天雪地中行走,一不小心狠狠摔了一跤,整個人撲在臟水和融雪中,看著街道上匆匆的車輛和人群,看著茫茫夜色中灰暗的人間,突然不想起來,就坐在雪水地上,任寒風肆虐,風雪滿身。第二天,把西服一脫,拿著僅有的兩百元,南下廣東。四十五元一張的火車票,加上路上的吃喝,到廣東已所剩無幾,放下所有身段,先有吃住再說。就這樣進了一家廠子,八人一個宿舍,鐵架床,豈止是臟亂差,幾乎無下腳之地,都是天南海北來的打工仔,任何一個地方對他們來說,都只是一個歇腳的,沒有人會去打理。車間里,機器轟鳴,熱浪滾滾……每月發工資后,網吧,老虎機,KTV,甚至各種陰暗的場所擠滿了人,黑壓壓的頭顱,瘋狂擺動的身子,歇斯底里的吶喊……我見證了太多的瘋狂,見證了太多的絕望。那是2009年的一個夜晚,發工資之后,全宿舍的工友都出去了,對于沒有任何別的愛好的我,看書后在宿舍睡著了,醒來已至深夜,燈還亮著,宿舍空無一人,陪伴我的,是窗外夜空的皓月。望著那輪月亮,想到自身處境,再想到貧寒的老家和父母,剎那破防了,一個人蒙著被子嚎啕大哭。那一夜,才是我真正意義上寫作的開始,于是動筆寫了第一首懷鄉詩,第二天通過郵局寄給了當時火遍廣東的打工雜志《江門文藝》,沒想到居然發表了,還拿到200元稿費,要知道,那時候我第一個月的工資才900元。我至今記得我的編輯老師宋世安,是他發了我的第一首詩。后來就一發不可收拾了,輾轉各大詩歌論壇,博客,一路堅持創作走了過來。

      至于最早激發我寫詩的靈感大概是在讀初中時,無意中得到一本詩歌年選,一打開,就被里面的語言迷住了。其中有一句記得非常清楚:我的鄉愁/一半被我帶到遠方打工/一半被我藏在故鄉的河床底下。那以后,我也經常試著寫一些所謂的“詩”,后來居然被我的幾個語文老師表揚鼓勵。其中,龍貴清、黃仁興、張翠玉、劉芳等幾位老師對我影響尤為至深。我曾經用一本筆記本寫了很多小說、散文和詩歌,得到龍貴清老師的鼓勵,并寫了批語。多年來,我一直在尋找龍貴清老師,一直沒找到。直到一天,突然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居然是龍老師打來的,他說有一份禮物要送給我。后來才知道,他送我的是我多年前寫文章的那本筆記,上面還有他的親筆批語。他說這些年來,他搬了七八次家,什么都丟下了,唯獨這本筆記一直保留著,期待有朝一日親手還給我。后來他從朋友那里看到我舉辦了新書分享會,就輾轉聯系上我。至于寫詩靈感,真的談不上,我沒有很大的天賦,有的只是不斷的閱讀和生活積累,以及那些緩緩沉淀在生命中的恩情和關照,教會我在笨拙的表達中,去發現和感悟,熱愛和關照更多的人和事,進而關注這片大地和世界。我不會華麗的語言,也沒有熟練的技巧,只有深切的同理心和發自本心的愛,這也許就是我最大的靈感。

      2、請選擇2—3位對你的詩歌創作最有影響的古今中外詩人或藝術家。

      登高、獨處和遠行,是我的最喜歡的方式。這讓我看見和思考。當我成為父親,又當了老師,讓我的“看見”和“思考”有了更廣闊而溫潤的領域。我不再偏向于單一的某種情懷,陳子昂的“天地茫茫”和杜甫的“天下寒士”,蘇東坡的“千里嬋娟”和陶淵明的“悠然南山”,都給了我更廣闊而深刻的啟示。我在一首詩中寫道:我是低身俯吻大地的人/也是離星空最近的人。我和天地萬物為一體,我是草木沙石的一部分。有時候,我甚至覺得,真正影響和教誨我的不是什么詩人或藝術家,而是大地和大地上的萬物。

      除此之外,我喜歡外國一些詩歌:喪鐘為誰而鳴/為你/也為我。|我的身體里沒有疼痛/直起腰,我看見藍色的海和白帆。|只有一個人愛你那朝圣者的靈魂/愛你衰老了的臉上痛苦的皺紋。

      我喜歡永恒而廣博的愛,喜歡身心的歡悅、獨立和自由。

      如果在東方古老的土地上,有一片枯葉與我的手掌合什祈禱。那么,我也期待看到西方的天空,有十字架般的云朵,俯視人間。

      3、請提供你自寫作以來的10首代表作題目,并注明寫作年代。

      我沒有代表作,如果有,也許在下一篇。如果一定要選,也許以下幾首可以讀一讀:《在問天臺》(2015),《陶罐》(2014),《獨坐烏蒙山上》(2017),《殺魚》(2013),《我的榮耀》(2019),《夜宿白塔寺》(2018),《我常懷愧疚之心》(2019),《春望》(2020),《洲上坪的黃昏》(2021),《歸田園居》(2021)。

      4、你寫詩一揮而就,還是反復修改,還是有其他寫作方式?

      有兩種行走方式是我一直堅持的。一種是閱讀,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我喜歡閱讀,不一定都是讀詩,有可能我更喜歡讀《佛陀傳》《圣經》《活著》《平凡的世界》等。我也喜歡藝術,梵高的畫和弘一大師的書法,都給我不一樣的領悟。另外一種是真正的行走,我喜歡走到偏遠的鄉野,聽老人唱苗歌,祭祀,那些古老而泛黃的典籍里,有最厚重的人文積淀和最震撼人心的力量。一個老人坐在高高的武陵山脈上,一邊跟我說,一邊指天劃地,他才是真正的大地和自然之子。有時候,一個人穿行在茫茫曠野中,當你發現,你周圍空無一人,那種空曠、蒼茫,沒有盡頭的感覺,你才會聽到從人間的縫隙里透出來的哭聲,你會深深的感覺到,一縷風吹過肩膀,都是有重量的。在風雪中獨行,走著走著,就天地茫茫了,當你突然滿眼熱淚的時候,你就會深深理解大地,也會深深理解所有人,所有的命運,甚至一草一木,萬物同悲,又奮力生長,那種向死而生的決絕,會讓你升起一種更加廣闊而磅礴的愛。

      那么,究竟是我一揮而就詩歌,還是反復修改詩歌,這個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是詩歌反復修改了我,甚至,是大地和自然重塑了我,是永恒而磅礴的愛關照了我,他們才是真正的詩人、藝術家、哲學家和思想家。他們是真正的,人間的神。

      5、你如何看待生活、職業與你詩歌寫作的關系?

      遵循“看見”,而非“臆想”,遵循“感同身受”,而非“無病呻吟”。不管過怎樣的生活,從事什么職業,如果沒有“親眼看見”或“親身感受”,很難寫就好的作品。生活本是導師,處理好現實與藝術的關系,也許是一個詩人應該具備的基本能力。當你摒棄眼前而憑空去捏造遠方,也許,你就是在遠離詩歌本身。詩歌在哪里,在你的生活中,在落在你身上一滴水、一縷光,或者一粒塵埃之上。把心放下來,腳踏實地,即仰望星空。經營生活,即抵達遠方。曾經與人討論過,什么是寫詩?回去做飯掃地是寫詩,照顧父母小孩是寫詩,給別人遞個文件是寫詩,對別人多一個微笑是寫詩……寫詩無處不在,寫詩就是生活,或者說,生活即詩。筆在心中,而非手里,人生才是一張真正的稿紙。

      6、你關注詩歌評論文章嗎?你寫詩歌評點、評論和研究文章嗎?

      當然關注。讀評論文章,相當于對詩歌完成一次深入的剖析,有助于加深理論體系和美學體系的認識,建立自己的詩歌體系,同時有助于“看清自己”,知道自己站在哪條路上,在哪個位置,前面是什么,未知的什么,應該走哪條路,應該怎么走……這些,對一個詩人來說非常重要,必須要清醒地認識自己。有時候花好大精力去寫詩,不如坐下來讀理論,甚至就靜坐冥想,其實有時候你會發現,冥想也是讀理論,更是寫作。我喜歡冥想,當你慢慢靜下來,穿越思想的大霧,一層層地撥開那層層疊疊的枝蔓,披荊斬棘,跌跌撞撞,終于漸漸看清盛放的彼岸花,你就是完成一次深刻的理論修行。這種穿越和通透,會讓你的寫作事半功倍。但也要警惕,不能完全把自己搞成一個理論家。一個創作者,必須以“創造”作為第一要務,永葆創作動力,找到源頭,深入挖掘,必須走到別人看不到的地方,哪怕窮盡一生,而一無所獲。

      7、你如何評價現在的中國詩壇?

      面對龐大的事物,我往往是手足無措的,甚至是笨拙的,我也無法評價。我只是一個小小的文學愛好者,一直努力地走在自己的道路上。遵從自己的心,努力發著一點微光。愿意奮斗一生,朝著“詩歌”這棵參天大樹,努力奔赴。

      8、請寫出你認為最重要的三個詩歌寫作要素。

      經常有這樣的情況,一些塵埃落在你的身上,你去拍走,很快,又有新的塵埃落下來。當你慢慢發現,那些塵埃不僅拍不走,還能壓彎人的身子。甚至,還能把整個人都蓋在地下的時候。你究竟戰勝了什么?你連一粒塵埃都拍不走。當你明白這個。你會看見,這蒼天大地之間,萬物都要敬畏。而敬畏的同時,恰恰讓你能夠坦然地接受一粒塵埃,你會越來越歡喜而開闊。慢慢地,你的心靈就如鏡子般空明而澄澈,那時候,你自然就開花結果。你還會驚喜地發現,那些落下塵埃的你拼命要去拍打的地方,已經被花朵和果實占領了。然后你再抬眼一看,山河壯麗,人間美滿。你是塵埃,也不是塵埃。你是你,也不是你了。再好好看看,塵埃還是塵埃,你還是你。所以,我要給出第一個要素:感恩和敬畏。

      當你抬眼望去,你看到了什么。草木枯榮,山河寂寂?繁花盛開,白云徜徉……你真的看到了嗎?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視角,必然會有不同的結果,必然就會有天差地別的詩句。讓心柔軟,讓心溫暖,讓心開闊,一顆浸透陽光和淚水的心和一顆住著刀斧和芒刺的心是不一樣的。有的人,眼里流淌慈悲,有的人,眼里住滿欲望。當你眼里滿含淚水,你也許會懂得這第二個要素:寬恕和慈悲。

      感恩和敬畏,寬恕和慈悲,當你擁有這些,你還需要刻意去做什么嗎?我不知道,對我而言還有:悟和道法自然。這是我要說的第三個要素。也不需要再解釋,因為悟就在這里,道法自然就在這里,天地人間就在這里。

      我深信,詩歌的寫作要素很多很多,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見解和看法,我覺得對于這個,應該沒有必要給出標準答案,也沒有標準答案。喜歡娜夜老師的一句話:遵從我的內心,倘若契合什么,那必然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