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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教授詩人向以鮮為“詩圣”作傳 44萬字讀杜心解再現“盛世的側影”
      來源:封面新聞 | 張杰  2022年01月20日08:19
      關鍵詞:杜甫

      “詩圣”杜甫,擁躉者眾。2020年,英國廣播公司制作的《杜甫:中國最偉大的詩人》,用影像講述的方式講述杜甫的人生和詩意傳奇,成為疫情之后,安慰世道人心的一股清泉。在中國,杜甫及其詩歌,更是成為滋養后世一代代熱愛文學的年輕人一道不可或缺的精神食糧。

      向以鮮(本人供圖)

      杜甫已成為“精神上的父親”

      40年之后,還一個久遠的少年夙愿

      詩人、學者向以鮮就曾是這樣一位年輕人。1979年秋天,16歲的向以鮮從大巴山腹地一個名叫聶家巖的小村莊考入西南師范大學中文系。1980年下半年,中文系的杜詩研究專家曹慕樊先生(先生系目錄學泰斗劉國鈞、哲學家熊十力高足)給七七、七八級的學生開了一門選修課:杜詩選讀。上這門選修課的學生,以77級、78級高年級的學生為主。向以鮮也去旁聽這門頗顯高深的課程,坐在一群學長之中,很是顯眼。

      一次課閑時間,曹先生走到向以鮮面前,隨手拿起放在書桌上的《杜詩選讀》(曹先生親自編選的鉛印本內部參考教材),看見書頁中,凡有空隙處均密密麻麻寫滿了讀書筆記,并且粘貼著各種讀書札記紙條,目光中露出幾分欣喜和訝異之色。曹先生低聲問他:你這么小,為什么要來聽學長們的課?向以鮮毫不遲疑地回答:“我要報考先生的杜詩研究生。”曹先生微微停頓了一下,鄭重地說道:“你要考我的研究生可以,不過有一個條件——得把杜甫詩歌全部背誦下來,我就收你做學生。”

      把杜甫留下來的1400多首詩歌全部背誦下來?曹先生告訴他,康有為就能做到。被激勵的向以鮮,讓老師等他兩年。接下來他開始了一次美與記憶力的歷險:用清人楊倫的《杜詩鏡銓》為底本,以平均每天背誦兩首詩的速度(律絕可能會多至五六首),開始了一個人的杜詩苦旅。在美麗的西南師大校園諸多角落,都留下了向以鮮背誦杜甫詩歌的身影。如果說杜詩是一片深不可測的大海,向以鮮就是顛簸其上的一葉小舟。兩年時間很快過去了,向以鮮差不多兌現了自己的諾言。大三開始著手撰寫畢業論文,他毫不猶豫選擇了杜甫,最終確定的題目是:杜甫詩學研究。通過一年的努力,最終撰成三萬字的論文。據說這是他們那一屆畢業生中寫得最長的一篇學士論文。

      40多年過去了。當年立志用兩年時間背完杜甫所有詩歌的少年大學生,已經成為一名古典文學教授、新詩領域的實力派詩人。在川大教書的向以鮮,左手寫詩,右手治學。被他從少年時代就吃進生命里的杜甫詩歌,就像血液一樣流淌在他的文學細胞里。

      馬識途題寫書名

      2021年12月,向以鮮最新作品《盛世的側影:杜甫評傳》由四川大學出版社公開出版。該書還得到了馬識途先生惠賜墨寶,珍貴的茶年墨寶。

      向以鮮最新作品《盛世的側影:杜甫評傳》

      1月19日下午,向以鮮在接受封面新聞記者專訪時坦言:“一個詩人在他一生中,一定會和另一個詩人,尤其是歷史上的某個詩人發生神秘的聯系——要么成為異代的兄弟,是么成為精神上的父親——這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神密緣分。我從少年時代就開始喜歡杜甫,這種喜歡隨著歲月的流逝,不僅沒有減少,反而越來越濃重。因此,寫這部書,在很大程度上是還一個久遠的夙愿。”

      站在巨人肩頭

      淬煉出“屬于我的杜甫之血與火”

      千家注杜,萬家評杜,學統文脈,綿延不絕。在中國現代學術史上,為杜甫作傳者不乏名家,聞一多、洪業、馮至、蕭滌非、朱東潤、陳貽焮、莫礪鋒等,都是熠熠閃光的名字。其中,聞一多和馮至兩位更是現代文學史上杰出的詩人,他們為杜甫作的傳記,至今生命力旺盛,令人高山仰止。

      但是,就像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文學,一個時代也有一個時代的文學解讀。為先賢寫傳,是一次膽大的探險,也是一場深度的學習。“詩圣”世界的博大,也吸引著每一個熱愛他且有志向的詩人,繼續探索取之不盡的營養。

      在向以鮮看來,見證過盛世的輝煌也經歷過亂世苦難的杜甫,其坎坷不安的生活與不朽的“詩史“寫作,將漢語之美、之幽深和力量推向極致的天才寫作,磨煉出一面光鑒纖毫,朗映萬象的神奇鏡子。通過杜甫和他的詩歌,我們可以窺見一個風云時代的側影:光芒的,灰暗的;繁華的,凋零的;歡樂的,悲傷的等等。

      向以鮮以杜甫詩歌文本為根本,輔以相關歷史文獻典籍及近現代中外杜甫研究成果,發揮他身兼學者詩人雙重身份的優勢,使得這本評傳既有嚴肅的文獻支撐,又有生動曉暢的現代表達。

      更重要的是,向以鮮有從少年時代就開始的對杜詩的熱愛之火,這使得這部評傳能從當下眾多杜甫研究著述中脫穎而出。北大教授、詩歌評論家謝冕點贊說,當代詩人抒寫古典詩人杜甫評傳,展露的不僅僅是“盛世的側影”,也是漢語詩學最激動人心的側影。川大古籍整理研究所所長、學者舒大剛也認為《盛世的側影》是一部21世紀的“讀杜心解”,一位教授詩人的“詩教心傳”,是以詩解詩的成功嘗試。

      《童年的劍氣》《吳越游大海夢》……《盛世的側影:杜甫評傳》由59個小節組成,意在暗合杜甫59歲的一生。其中有多達十節的篇幅,來敘述杜甫在成都的生活與創作,包括《入蜀記》、《詩歌園藝學家》等。杜甫與成都的關系之深,無需贅言。據向以鮮分析,“杜甫現存的一千四百多首詩作中,寫于成都及梓閬間的詩作達四百多首,差不多占去杜甫全部作品的三分之一,其中寫于成都的詩作就有兩百多首。杜甫現存一千四百多首詩作,有一千首多一點都是在杜甫到達成都之后的十年內寫出來的,這實在是一個驚人的現象。”

      早在上世紀80年代,在重慶讀大三的暑假期間,向以鮮就曾專程來成都禮拜杜甫生活過的草堂。后來從南開大學研究生畢業時,他義無反顧地選擇了錦江邊的四川大學。“到成都來的原因很多,其中有一條,就是想離杜甫熱愛的成都和草堂近一些,更近一些。”

      這次寫杜甫評傳,向以鮮坦言“承受了難以想象的壓力,是此前從未有過的。作為一個生活在21世紀的詩人,來抒寫8世紀人類最偉大的古典詩人、詩圣杜甫,我最主要的感覺就是壓力山大。很難寫,寫杜甫的名家太多,而且知道杜甫的人也特別的多,幾乎每一個人都能對杜甫說上幾句!其次就是越了解杜甫,越深入杜甫的內心,會覺得離他不是越來越近,而是越來越遠,杜甫好像是一個不可抵達的目標。而且,我太喜歡杜甫,生怕寫不好對不起自己的喜歡。”

      關于杜甫的評傳,很多珠玉在前。但是,向以鮮還是硬著頭皮寫下去。慢慢地,他總算找到了一點兒自信心。隨著寫作的不斷深入,這種自信心越來越強烈。“回過頭來看,這些前輩大師的學問當然比我好,但不一定有我這么喜歡杜甫;就算有我這樣喜歡,他們也沒有我這樣幸運,因為我能站在他們的肩頭之上,我能從他們的杜甫研究中汲取精華和能量,從而淬煉出屬于我的杜甫之血與火。 ”

      讀杜詩吧,杜甫可以抵消部分生命的幻滅感

      古典詩歌本身就是現代詩歌的精神源泉

      一個當代新詩詩人,通過深度文本閱讀和為之寫傳的方式,與先賢進行超越時空的靈魂對話。這種對話,有著深刻的現代性意義——新詩或現代詩與古典詩歌之間,并沒有鴻溝,不僅沒有鴻溝,很多時候,古典詩歌本身就是現代詩歌的精神源泉。向以鮮是學古典文學出身的,他也曾寫過不少古體詩,但是后全部燒掉了。“我放棄寫古體詩,原因很簡單,我覺得今天的人再去寫古體詩,連清代的人都寫不過,遑論唐宋。因此,我是懷著一種絕望的心情,告別舊體詩寫作的。別人還要繼續寫舊體詩,那是別人的自由,我也期待他們能寫出無愧于時代和漢語的舊體詩——但是,請允許我放言:21世紀的中國好詩歌,一定是接通漢語血脈、打通中西隔膜的現代漢語詩歌。”

      在向以鮮看來,杜甫來到這個世界,“使命就是要來為漢語詩歌寫作制定標準,而且這個標準是涵蓋古今和未來。讀了杜甫詩歌,才知道我們現代漢語詩歌,只走過了短短的一百年,未來的路還很漫長,很艱難!

      杜詩讀得多了,向以鮮對杜詩的口吻越來越熟悉。有時候,僅憑直覺就可以對杜詩異文做出判斷。比如 《聞官軍收河南河北》之“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一部分版本將“白日”寫作“白首”,向以鮮熟悉杜甫的口吻,“我知道他會怎么說。杜甫在這兒絕對不會以‘白首’去對‘青春’。杜甫一定會以‘白日放歌’去與‘青春作伴’。為什么呢,這就是我們的詩人杜甫,他有他的腔調,他有他特別喜歡的詞語。‘白日’和‘青春’這四個字就是杜甫所喜歡的,與年齡沒有關系。杜甫的口吻具有頑強的生命感召力,甚至會以近乎下意識的狀態潛入我的寫作之中。”

      “千秋萬歲名,寂莫身后事。”通過這次寫作,向以鮮也接續了自己少年時代對杜甫的熱愛,“千秋也好萬歲也罷,都太久了,生命多么短暫啊!還是讀杜詩吧,杜甫絕對可以抵消部分生命的幻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