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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從滑稽片到故事片:再探我國科幻電影發端
      來源:《科普創作評論》 | 黃鳴奮  2021年11月17日08:43

      [編者按]

      中國最早的科幻電影原被認為是1939年首映的《六十年后上海灘》。近日,在中國科普研究所和南方科技大學科學與想象力研究中心聯合舉辦的科幻研習營(2021)討論中,黃鳴奮根據民國報刊文獻提出,1925年由汪優游、徐卓呆執導的《隱身衣》可能是中國首部科幻電影。該觀點經賈立元、張峰等人討論查證,得到吳巖、任冬梅、李廣益等人支持,一致認為應重新評估徐卓呆的地位。這是一項足以改寫我國科幻電影發展史的重要發現。

      關于中國科幻電影的發端,過去常見的說法是1938年新華影業公司拍攝《六十年后上海灘》[1]。賈立元發表論文,剖析該片制作背景及公映后引發的影響,將該片首映的1939年稱為“中國科幻電影元年”[2]。

      上述觀點最近受到質疑。2021年8月5日,黃鳴奮根據對不久前開通的《民國時期期刊全文數據庫(1911—1949)》《中國近代報紙資源全庫》《中國歷史文獻總庫·近代期刊數據庫》等檢索所發現的史料指出:1925年,開心影業公司出品了汪優游、徐卓呆執導的《隱身衣》,它可能有資格作為中國最早的科幻電影的候選者。這部影片是根據徐卓呆的小說改編的,由徐卓呆、汪優游主演。該片上演后,《游藝畫報》《圖畫時報》《聯益之友》《新上海》《紫葡萄》等刊物都發表了劇照。不過,中國電影資料館目前未保存《隱身衣》的影片資料。

      這一發現引發了討論。賈立元覺得這個問題很重要,當即進行查考,而且本著從善如流的態度回應:“我之前沒有注意到徐卓呆的影片信息,如此來看,算成是科幻電影也是可以的。我之前發表的《中國科幻電影元年》一文的表述需要修正了。”張峰、吳巖、任冬梅等都對上述發現加以肯定,認為有必要重新評估徐卓呆的地位。李廣益也認為徐卓呆頗有可能拍出科幻片,畢竟他有科幻創作能力和經驗。賈立元認為這部電影是根據小說改編的,“是最早的中國科幻小說影視化”。張峰以徐卓呆的自述《滑稽小說與滑稽電影》為證,認為此發現改寫了歷史。

      一、徐卓呆是我國早期科幻作者和電影家

      徐卓呆(1881—1958)別名徐傅霖,號筑巖,別號半梅,是江蘇吳縣人,堪稱20世紀上半葉文壇著名人物。他除寫小說外,還從事電影理論研究,所著《影戲學》1924年出版于上海,被認為是中國第一部電影理論著作。1925年,他與作家汪仲賢(原名汪效曾,又名優游,江西婺源人)合作,效仿美國企業啟斯東(Keystone,1912—1915)創辦開心影業公司。從編劇、導演到表演,他都親力親為。正如秦翼所言:“‘開心’對于影片攝影技術一開始就非常看重,極大地貫徹了徐卓呆《影戲學》中重視技術的觀點。”[3]除《隱身衣》外,該公司還拍攝了《臨時公館》(1925)、《雄媳婦》(1926)、《濟公活佛》(1926)等影片,可惜它們都未能保存下來。

      徐卓呆的小說《隱身衣》是1924年發表的[4],基本情節如下。新聞記者陸先生避暑度假,乘摩托車來到池邊,發現有小小足跡逼近他,只聞嬌笑,不見人影。他想弄清真相,與隱身美女顧露露相撞,扯去其衣,她裸身而逃。陸先生是正人君子,不忍見美女受窘,準備將衣服還她。那衣服是裝有無數小鏡的橡皮雨衣,居然被突然出現的男子孔二南奪去。陸先生看著此人騎上自己的摩托車逃走,深感懊惱。他到旅館拜訪熟人郝古松博士,獲悉原來那衣服可以隱身,發明者就是這位博士。郝古松很擔心它的被盜使惡人有了利器。過了一周,市面上果然鬧得厲害,不只是摩托車無人而行,而且有隱身人竊珠寶、奪錢袋、盜首飾、偷食器、搶鈔票。郝古松覺得自己有責任,就運用所發明的“嗅覺放大器”去抓捕他。博士靠它聞出非常微弱的臭氣,將孔二南送入監獄。

      這部小說之所以稱得上“科幻”,主要有如下原因。第一,其中的人物郝古松發明了至今仍屬于超前的隱身技術。根據他的解釋,極明亮的鏡面易瞞得過人。因此他將自己所發明的硬件玻璃裝在橡皮雨衣上,前面的光可以反射到后面,穿上它的人成為透明體。這是“配利史夸潑”①的功效。第二,小說作者不僅介紹隱身技術原理,而且關注這種技術使人性迷失的影響,通過虛構的情節來加以表現。博士將隱身衣給了顧麗麗,本意是讓她暗中觀察其追求者孔二南的為人。沒想到她以為隱身很有趣,忘了正經事,到禁止游戲的池子去嬉戲。孔二南本來并非小偷或竊賊,但得到隱身衣之后也亂了本性。“本來沒有這件隱身衣,他也決不會做這種惡事的。”這類情節涉及科技發明對人性的影響,和赫伯特·喬治·威爾斯(Herbert George Wells)科幻小說《隱形人》(The Invisible Man:A Grotesque Romance,1897)[5]所描寫的科學家發明隱身藥水之后迷失自我是同一道理。第三,在小說的結尾,郝古松博士對陸記者表明態度:“實在都是發明這東西的我的不是啊。哈哈哈哈。”他在談笑中反思,意識到自己作為科學家所應負的責任。經歷“反常”之事,復歸“合道”之思,這正符合藝術創意的規律。

      二、《萬能博士》應是科幻片《隱身衣》之所本

      如果徐卓呆根據所著《隱身衣》拍攝出電影,那么,這篇小說就成了中國科幻電影改編史上的重要文獻。但是,筆者進一步的檢索發現:徐卓呆的這篇小說襲用了克萊門特·費贊迪埃(Clement Fezandié)《秘密博士》(Dr. Hackensaw’s Secrets,又譯作《隱形人》)[6]的創意。后者的上半部分就是《隱身衣》之所本,下半部分則言及隱身衣在粉碎過激黨進攻紐約之戰爭中的作用。哈佛大學圖書館網站檢索表明:克萊門特活躍于19—20世紀之交,著有科幻小說《穿過地球》(Through the Earth)等[7]。他的《秘密博士》雖然1925年才有中譯本,但徐卓呆應當早就看過其原文(至少是知道它的主要情節)。另外,徐卓呆拍攝的影片《隱身衣》也不是根據他改寫的這篇小說,而是一部劇情簡單的滑稽片。張峰所找到的徐卓呆自述表明:“‘隱身衣’,寫有人得到一件隱身衣,把它披在身上,身體頓時會不見。他的老婆,約了一個情人,在家里飲酒取樂。他穿了隱身衣,一對狗男女,看不見他,他一一都看得見他們。那情夫正在飲酒,忽然會空中飛來一記巴掌,打在他臉上。于是大驚,那丈夫把隱身衣披在身上,單單露出一個頭來,他忽而跳到桌上去,忽而伏到地上,于是只看見一個腦袋,會在室內飛去飛來,忽上忽下,鬧得狗男女十分驚慌,但無法捉住本人。”[8]。在無法見到原片的情況下,這篇自述應當是了解該片內容最權威的史料。

      賈立元發現:在短篇小說《隱身衣》之外,徐卓呆還著有長篇滑稽小說《萬能博士》[9],其內容和開心電影公司出品的《隱身衣》比較相近。賈立元檢索到《新聞報》1925年11月9日第4張第1版刊登的《滑稽片〈隱身衣〉本事》的資料,作者署名為“涵”。它不僅有助于了解這部電影基本情節的由來,而且可以作為該片是科幻電影的證據,因為其中明確談到隱身衣是萬能博士發明的,并非什么神仙賜的法寶。

      某甲外出而未帶錢袋,乃歸家取之。不意其妻有外遇,某公館之仆役某乙也。乙見甲不在,即與甲妻歡敘。及甲來叩門,乙躲床下。甲在抽屜中覓錢袋時,乙之頭頂誤觸床下一銅痰盂。甲聞聲而驚,注意床下,則見一男子之足。然甲有季常風②,不敢露聲色,取錢而去。甲既出門,心殊憤憤,忽憶及友人萬能博士,有隱身衣之發明,乃往訪博士。告以故。欲假此衣以捉奸。博士允之,取衣出,令甲小試。甲披衣,人即不見。甲喜,攜衣而退。復歸家,叩門,然后披隱身衣,婢啟門出,不見人影,以為鄰近兒童之惡戲也,遂閉門而入。實則甲已衣隱身衣入內,人不之見也。甲忽露其頭,忽現其足,意頗自得。旋窺窗中,則其妻正與乙對飲。甲乃以掃帚擊洋鐵糞箕。室內男女,聞聲而出,視之,則掃帚與糞箕無恙也。于是尋覓其聲之由來,亦無所得。爾時甲已入臥室,據案大嚼,盡其所有。及妻與乙將入,甲仍披衣而隱。妻入室,見碗碟已空,乃赴廚下另烹,留婢侍乙飲。忽空中現一手,批乙頰,實則甲之惡作劇也。乙大驚,遍覓不得其人,幾疑及婢之戲己。甲妻以盆盛魚至,忽盆中魚變成一鞋。少頃,甲妻手中之扇,又變成掃帚。而乙頭上之帽,易一洋鐵糞箕也。此皆甲借隱身衣之力以儆此狗男女也。少頃,忽糞箕掃帚于地上作戰爭之戲,甲妻與乙大驚,欲借酒以壓驚,及提酒壺,而酒壺突然變成一夜壺也。乙知不能久坐,乃歸。乙之主人將出外旅行,正伏案修書,呼仆人至,則乙也。乃囑乙以行李三件,運至庭中馬車上。不意爾時甲已披隱身衣而隨至,俟乙將行李運出。及返室,行李依然在。乙大驚,運之再三,箱忽飛行入內。主人修書畢,見行李依然未動,即詰乙。乙言有怪。主不信,另喚一仆運之出,竟無恙。主乃責乙,驟于空中出現二手,一手捏主人之鼻,而一手搔其頭,此亦甲欲賈禍于乙也。主疑乙侮己,即令巡警捉將官里去。

      按:此亦卓呆小說《萬能博士》之一節,現由開心影業公司制成滑稽片。汪優游飾某甲,而卓呆飾某乙。其舉動之滑稽,觀之令人捧腹。此片將與該公司之《臨時公館》《愛情之肥料》二片同時出現。三片共約一萬尺,故擬作一次開映也。

      賈立元據此做出如下判斷:徐卓呆拍電影時,用了自己原來的小說創意,改編成了滑稽默片。小說本身有科幻元素,而電影就以滑稽為主了。張峰所提供的另一則史料也出自筆名“涵”的作者之手。文章說:“‘開心’制片的認真是精致到細微處的,影片命名百般斟酌——《萬能博士》是卓呆所著小說中之一節,原題四字,未免所包太廣,因此改名叫《隱身衣》。《失戀小史》也有些像小說的名稱,所以改為《愛情破產》,雖有了滑稽片的色彩,還覺得不妥,因此改為《臨時公館》。《愛妻的秘密》似乎太空泛,不合滑稽的目的,于是又改了三四次,總覺得不滿意,最后改為《制造國民》,還嫌不好,擬改為《愛情之肥料》,但是還沒定奪。他們為了一個名稱,往往會研究了二三星期才定奪的。其余也可想而知了。”[10]遺憾的是,目前在數據庫中只能檢索到《萬能博士》的節選,其內容和影片沒有什么關系。任冬梅就此指出:“如果能找到《萬能博士》全本,確認一下內容,才能確定《隱身衣》的真正來源。”

      電影《隱身衣》作為滑稽片的性質,從首映后有關材料中獲得證明。汪優游在回憶公司歷史時說:“開心影片,就是我們幾個朋友的尋開心的結果。只求自己尋開心,別人看了究竟開心不開心,我們是不管的。所以第一次的出品,事事搭漿、處處敷衍,只要攝出來的片子上,能夠讓我們自己看得出我們的嘴臉就算了,別的都可以不問。這一次攝成的影片,就是《隱身衣》《臨時公館》《愛情之肥料》等三本短劇。第一次出品,成績當然是幼稚得很。好在攝影師的技術尚能稱職,沒有將我們的面目照得像圓光一樣胡涂,我們也就沒有什么不滿意了。因為我們拍戲的動機,本無什么遠大希望,不過尋尋開心罷了。我們欲望小,失望當然不大。而一般觀眾,居然也有愛看我們的窮嘴臉的。公演的時候,居然也會有人來看。那時我們所得的批評,都瑜瑕互見。我們對于指點我們錯誤的,都認為是良友。對我們謬加贊許的,卻真教我們汗顏無地咧。”[11]汪優游對這些草創之作的得失持比較坦然的態度,覺得成敗無所謂。相比之下,徐卓呆卻似乎難以釋懷了。他在《隱身衣》首映4年之后寫道:“影戲公司是一種事業,非一心一意去經營他不可。像我那么半娛樂的辦影戲公司,第一步就錯了。不過我是不能不自己謀糊口的人。影戲公司既養不活我,而我影戲的癮又非常之大,那自然只有一面自己去謀糊口之道,一面再兼營影戲公司了。我們最初的第一片,費用極少。而且在大家正是十分之九是制造愛情片的時代,忽然來一下滑稽片,觀眾換換眼光,似乎比較的容易得到彩聲。因此人家都以為我們是成功了。那知竟是失敗。因為我們這第一次,雖然也有近一萬尺片子,但是內容是三種短片,《隱身衣》三本,《臨時公館》三本,《愛情之肥料》三本。賣考貝時,非常困難。片商都說,‘滑稽片是小劇,只能映在正片之前,不能作正片用。雖足映二小時,然而買了去除搭映在正片之前外,別無辦法。所以這種片子,與新聞片無異,與廣吿片無異。你們何不去攝長片呢?’”[12]由于這類短片賣不出價錢的緣故,開心公司就另辟蹊徑了,接著拍攝長滑稽片《神仙棒》(1926),增強了作品的故事性。

      與片商不同,當時看過短片的一些觀眾倒是給了開心公司以鼓勵。例如,吉誠說:“中國電影雖多,滑稽片卻太少。自從卓呆仲賢發起了這間開心公司,滑稽片就出來了不少。起初的時候,做一個小局面的試驗。曾聽見人說,連布景演員多是東拼西湊。可是來了這三出《隱身衣》《臨時公館》《愛情之肥料》,我一看之下,對于開心的劇本和表演等等多滿意到十分。”[13]蒲伯英也說:“小規模的開心公司,一出馬就鉆在幾十家影片公司的叢林里大露其頭角,這是大家都耳聞目見不待我說的。”不過,他似乎覺察到《隱身衣》等三部影片存在某些不足,因此表明了自己的期待。“以喜劇為唯一的標幟的影片公司,我所知道的,上海似乎只有開心一家;雖然別家底影片中間,也時常有故意逗人發笑的有意識無意識的穿插。我很希望開心公司向著他自己底標幟一步一步往前進,進到我們理想的境界,就是:喜劇里面,充滿著諷刺派文學底靈魂;不要貪多務廣,這樣那樣,弄到樣樣都有樣樣都不到家。”“果真以諷刺的精神作喜劇,凡一切可悲可憤可感可泣的事實,都可以藝術的手腕教它們‘喜劇化’。這種材料在社會上是不愁其窮只愁其不窮的;——尤其是我們貴國底現社會。喜劇若只是些笑料的堆集,并沒有它底靈魂存在,——沒有可悲可憤可感可泣的深厚的背景,可以說是‘喜’而不‘劇’。”[14]開心公司在《隱身衣》等第一批影片之后拍出的《雄媳婦》旨在諷刺歧視窮人之世俗偏見,比較符合蒲伯英關于喜劇片的理想,獲得他的好評。

      三、滑稽片是早期科幻電影的重要形態

      科幻滑稽片《隱身衣》在贏得短暫關注之后迅速被埋沒在歷史的長河中,近百年來一直不受重視。科幻研習營的討論使之重新回到人們的視野,并引發了內容廣泛的討論。相關探討得出了如下結論:

      其一,如果我們承認滑稽片是電影之一類的話,那么,開心影業公司出品的《隱身衣》便可視為我國最早的科幻電影。由篇幅短小、情節簡單的滑稽片走向篇幅足長、內容豐富的故事片,是世界科幻電影史上值得重視的現象。學術界一般認為《月球旅行記》(Le voyage dans la lune,1902)是科幻電影的開山之作。但是,在此之前,已經出現了若干科幻滑稽片。例如,《香格里拉熟食機械公司》(La Charcuterie m é canique,1895)描寫屠夫將生豬放入機器后,機器又拉出幾乎包裝好的豬肉制品供銷售,《小丑與自動化》(Gugusse et l’automaton,1897)揭示自動機所引發的搞笑反應,《X射線》(The X-Rays,1897)描寫真人與骨骼互變,《倫琴射線》(Les rayons R?ntgen,1898)呈現骨架離體起舞。如果它們也算是科幻片的話,那么,世界科幻電影的歷史就要提早到1895年。因此,孰為“科幻電影元年”的問題,其答案取決于后人的評價標準。

      其二,即使開心影業公司出品的《隱身衣》算不上嚴格意義上的科幻電影,但徐卓呆、汪優游等人為中國早期科幻電影的發展所做出的貢獻應當獲得充分肯定。我國古代早就有和隱身相關的傳說。例如,元代伊世珍所輯《瑯環記》有如下記載:“主父既胡服,夜恒獨觀天象。一夕見有神人自天而降。主父拜之,睹其狀貌,端莊艷麗,面有光輝,手指如玉,音聲清亮。授主父以元女隱身之術,九煉變骨之丹。”[15]吳承恩《西游記》第六回稱:“李天王聞言,又把照妖鏡四方一照,呵呵的笑道:‘真君,快去!快去!那猴使了個隱身法,走出營圍,往你那灌江口去也。’”[16]上述隱身法屬于神幻背景下的法術范圍。西方現代科幻小說興起之后,隱身開始被納入新語境加以描寫。在科幻電影領域,已知最早描寫隱身的作品是新西蘭首部科幻片《來自火星的消息》(A Message From Mars,1913)。該片講述一個外星人前來地球以治療自私而富有的年輕人帕克的毛病,方法是讓他和自己一起隱身傾聽其他人對帕克的議論。小說《隱身衣》表明,徐卓呆清楚地意識到巧妙利用光線折射原理是開發隱身技術的關鍵。電影《隱身衣》則表明,徐卓呆及其合作者成功地利用電影特效表現了隱身技術所可能產生的視覺效果、心理影響和社會后果。他們以其藝術實踐促進了隱身題材電影的參考系從神幻向科幻的轉變。

      其三,隱身術是早期科幻電影所鐘愛的題材。在汪優游、徐卓呆執導的這部影片上映之后,20世紀三四十年代還出現了一些以隱身術為題材的科幻電影,如詹姆斯·懷勒(James Whale)執導、根據上述威爾斯小說改編的《隱身人》(The Invisible Man,1933)等。《隱身女》(The Invisible Woman,1940)描寫律師拉塞爾資助吉布斯教授研制隱身術,所發明的機器在百貨公司模特兒凱蒂身上進行首次試驗,獲得成功,凱蒂以此報復先前虐待她的雇主。我國《新隱身術》(1941)描寫老醫生李繼光研究隱身術,助手顧立平親身試驗,但李為蒙面人所殺,顧不僅無法恢復身形,而且被懷疑是嫌犯,他為證明清白而找到負責此案的大偵探賀賓,接受后者給予的任務。《隱身特工》(Invisible Agent,1942)描寫隱身人的孫子移民美國,在二戰期間運用血清注射法空降到德國后方去執行特殊使命。《隱身人復仇》(The Invisible Man’s Revenge,1944)描寫逃犯抽取幫助他隱身的瘋狂科學家的血液給自己注射以恢復原形,后被狗咬死。隱身術也成為其他類型片構思的切入點之一。例如,我國劇情片《隱身女俠》(1940)將隱身衣當作法師為幫助女俠反抗暴君而送給她的禮物;警匪片《陳查禮大破隱身術》(1941)講述華人警探陳查禮和掌握了隱身術的盜賊斗智斗勇的故事。此后,相關題材電影出現的頻率有所下降,但熱心于此道的仍不乏其人。

      其四,從滑稽短片走向故事長片,從一味關注視覺效果到比較重視作品內涵,是科幻電影趨于成熟的標志。上述蒲伯英關于喜劇片審美理想的分析是有啟發意義的。反過來,在科幻電影已經由于產業化而顯得模式性過強的情況下,重溫早期滑稽短片所提供的審美經驗是有益的。當年,美國啟斯東電影公司專門生產喜劇片,曾是查理·卓別林(Charlie Chaplin)等著名喜劇演員效力的企業。如今,胡文謙指出啟斯東風格的打鬧喜劇(Slapstick)對1921至1926年前后中國影壇滑稽片創作熱潮的影響,包括滑稽逗趣的喜劇觀念、追逐打鬧的滑稽場景和滑稽角色的外貌特征、形象類型與情節敘事等;又注意到中國人自制影片的責任感促使電影人試圖將啟斯東打鬧喜劇與中國社會人生或民間笑話故事相結合,努力探索滑稽片的本土樣式[17]。林吉安試圖從滑稽片與哈哈鏡二者內在相通的喜劇原理入手,借助美國電影學者湯姆·甘寧(Tom Gunning)的“吸引力電影”理論,重新考察中國早期滑稽片的喜劇策略、觀影心理。他既注意到這些滑稽片與本土滑稽戲的關系,又引入“驚詫美學”“狂歡式的笑”“反沉浸性”等西方美學范疇予以闡釋[18]。他們的學術成果說明:科幻滑稽片完全可以成為跨文類、跨文化、跨時代的研究對象,值得深入探討。

      注釋:

      ①引者注:應當是 periscope 的音譯,指潛望鏡。

      ②宋朝人陳糙,字季常,懼內。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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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 林吉安 . 中國早期滑稽片的喜劇策略及視覺快感 [J]. 電影新作,2018(1):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