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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馬金蓮:熟悉人的陌生之面 ——《老蔫別傳》創作談
      來源:《長城》 | 馬金蓮  2021年11月16日00:48
      關鍵詞:馬金蓮

      挺喜歡"千人千面"這個成語,因為一般情況下我們總免不了從平面角度去看人待物,而到了小說這里肯定是不行的,小說所展現的人不應該這樣,相反,需得是一人多面,這樣才能寫出全面、圓潤、復雜、真實的人,因為人是活生生的,而活生生的人在現實生活當中往往是駁雜、多面的。看《紅樓夢》,賈寶玉既對林黛玉癡情不渝一心一意,又對薛寶釵禁不住偷偷愛慕,和花襲人等丫鬟過早發生男女之事,對每一個遇到的女兒憐惜疼愛,又和秦鐘不清不楚,還和優伶蔣玉涵互相交好,賈寶玉是復雜多面的;林黛玉清高孤傲,才華橫溢,美貌聰慧,但是又過分小性兒,而且她最讓人覺得不能接受的一次表現,就是嘲笑貧苦村婦劉姥姥,說她是母蝗蟲,可見林黛玉不是完人,也有缺點;薛寶釵處處有心機,成熟太過,但她也有真心幫助林黛玉的時候,比如黛玉無意中漏嘴說出《西廂記》中詩句,寶釵沒有當眾戳破,而在事后背過人偷偷提點于她,和黛玉交心后她送燕窩給黛玉,不能說這里頭全是心機,也有真意。人就是這樣復雜,《紅樓夢》寫了幾百口人,上起賈母、賈政、王熙鳳等高高在上者,下至焦大、興兒等仆人,甚至連墜兒、五兒、四兒、傻大姐等最卑微弱小的個體,也寫得生動飽滿,經得起推敲和回味。

      近來反復讀《紅樓夢》成為我的一大樂趣,做家務的時候會聽,聲音演播的《紅樓夢》是另一番風味。相比之下,深感自己小說中的欠缺和不足。如何彌補,哪怕是稍微地爭取一小點進步,成為我渴望做的事。《老蔫外傳》成為一個嘗試。我曾在鎮政府工作過幾年,這段歷程挺有意思,雖然身在其中的時候日子挺枯燥,如今回頭去看,也是一種人生經歷,期間弄清了中國最基層行政建制及運行方式,更認識了一些基層干部。其中印象最深的,是那些個性特別突出之人,這樣的人在基層挺多,隨便拎出來一個都是可以進入小說的好素材。但仔細回味推敲那些性格平和、長相普通、習慣沉默,鑲嵌在生活縫隙里的普通個體,他們身上也有值得挖掘的好東西,他們也許更符合生活的真相。我曾在一個中篇《我的母親喜進花》里頭寫了一對鄉鎮干部,現在又把主人公的身份放到鄉鎮干部這一群體身上,如何構筑大的框架,又如何填充細的肌肉血脈?我不想原地踏步,內心渴望一點突破,至少與之前寫過的鄉鎮人物不要雷同。老蔫其實是好幾個人的糅合,張三的骨、李四的肉、王麻子的皮、劉大海的音容,還有趙小河的笑貌……寫小說何嘗不像匠人蓋房子,南山木,北山磚,東山瓦,西山泥,精心架構到一起就是一座全新的建筑。老蔫慢慢從眾多鄉鎮干部群像中浮出水面,他面目清晰,又模糊,他性格有特征,又沒有特征,他給你固有的印象,等時間成為過去,你才恍然你對他一點都不了解。老蔫便以一個常見中老年肥胖男人的模樣被文字所承載。基層干部這一群體,中老年這一特定的年齡時段,貼近了去寫,有厭倦,有消沉,有質疑,也有肯定,有喜愛,更有憐惜。生而為人,各有艱難,當站在老蔫的角度打量老蔫的生活,我給了這個角色盡可能多的包容和同情,當然也有很多不足之處,要在一個短篇幅里解決掉所有問題自然是很不現實的,所以這次我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寫了個既簡單又復雜,既一面又多面的人。老蔫是一次嘗試,也希望實現了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