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松:藍莓谷

　　我有個朋友，叫大潘。喜歡耕作，喜歡農事。

　　前些年，發達了的大潘在遼東的一座山谷里種了兩千畝藍莓。那座山谷在金狐嶺與龍山之間，名曰：藍莓谷。頭發有些卷曲的大潘，曾在美國留學多年，對藍莓一往情深，做事風格也很浪漫。不想，藍莓掛果后，大潘怎么也浪漫不起來——因為麻煩來了。不是被賊人惦記上了，而是被賊鳥盯上了。喜鵲、野鴿子、野雞、呱呱雞輪番來園里偷食藍莓。派人天天巡護，敲臉盆，敲銅鑼，放“二踢腳”，放鞭炮，弄得那些野兔、松鼠、猞猁、狗獾倒是惶惶然，但對那些賊鳥，卻不起多大作用。它們飛去飛來，虛虛實實，悄無聲息。呀呀，真是討厭極了。

　　起初，大潘還扎了些稻草人，手里揮著彩色布條，動作僵硬地立在藍莓園里，嚇唬鳥。結果，三天就被賊鳥們識破了。偷食，照舊。有人出主意，說賊鳥怕鷹，鷹是賊鳥的天敵，鷹一叫，賊鳥就嚇跑了。于是，大潘就用錄音機錄制了鷹叫的聲音，用喇叭一遍一遍地播放。果然，賊鳥們一聽到鷹叫，嚇得腿都直哆嗦，見草叢蒿叢灌木叢就鉆進去，哪怕半截屁股露在外面也不顧了，半天不敢出來。蹲在藍莓園里的大潘，見此情形，嘿嘿直樂。這招兒管用了一段時間。后來，賊鳥們還是發現了問題——光是日日聽鷹叫，也未見鷹來呀？膽子大的賊鳥就試探著出來，呀哈，也沒有什么危險呀！偷食，照舊。又有人出主意了，說架攔網吧，把藍莓園四周用網圍起來，用攔網粘賊鳥。天羅地網，來偷食藍莓的賊鳥，定叫它有來無回。也有人說，投毒藥吧，這招兒狠，讓那些賊鳥也付出點代價，長長記性。主意倒都是管用的主意，可這樣會危及那些鳥們的生命啊！大潘考慮了兩天兩夜，最后搖了搖頭。

　　大潘被賊鳥們折騰得疲憊不堪，可狠招兒就是不忍心出手。好心的朋友給他發去短信：你總是心太軟，心太軟，獨自一個人流淚到天亮。木屋里的大潘看了一眼那條短信，又看了一眼窗外的藍莓谷，沒言語。

　　哎，可憐的大潘呀！——頭幾年掛果的藍莓基本都喂鳥了。甚至，飽食藍莓后的賊鳥們拉出來的屎，一粒一粒，也都是藍色的呢。這不是叫板嗎？大潘氣得夠嗆——眼看著自己的藍莓夢就要破滅了。

　　賊鳥的偷食問題沒解決呢，野豬也來湊熱鬧了。每當藍莓成熟季節，附近山林里的野豬，時不時下山拱食藍莓，弄得狼藉一片。這些嘴巴尖尖，面相粗鄙的丑家伙，比精明的賊鳥們更具有破壞力。為了使那些藍莓免遭野豬的禍害，大潘不得不在藍莓園旁邊種了幾畝地瓜。因為同藍莓比起來，野豬更喜歡拱食地瓜。那東西脆生生，甜絲絲，有嚼頭，味道也不錯，嚼著過癮。嘎吱嘎吱。從此，野豬不再光顧藍莓園了。

　　不過，日久天長，大潘也還是發現了兩個秘密——其一，那些賊鳥們吃的更多的是藍莓樹上的蟲子，賊鳥經常作亂的藍莓園從不發生蟲害。其二，野豬并非經常下山搗亂，而一旦下山拱食地瓜，天必要下雨。比電視上的天氣預報還準呢。

　　漸漸地，大潘與那些賊鳥及野豬之間似乎達成了一種默契。藍莓園里的蟲子全歸鳥吃，而藍莓果三成歸鳥吃，七成歸大潘收獲。賊鳥們想貪嘴多吃，都已經不可能了。因為忽然有一天，藍莓谷的上空真的來了鷹。不守規矩的賊鳥，必被鷹擒之。鷹，成了藍莓谷的王。哈哈，大潘無為而治，每年買農藥的錢也省下了。防蟲治蟲的事情就全由鳥們去打理了。而發現野豬下山拱食地瓜呢，他就趕緊把山上的水溝水渠疏通了，大雨來時，雨水全都從容地淌進水塘，一點兒不浪費。待天旱時，水塘里的水汲上來，正好澆灌藍莓。水費省了不說，也不用費勁巴力去遠處運水了。

　　故事并未停歇，一切剛剛開始。

　　在這里，自然的行為和界限常常被跨越，有時甚至反轉過來。野雞與喜鵲之間也會發生打斗，野兔被喜鵲追得到處亂竄，松鼠常跑到喜鵲的巢里睡覺，猞猁被狗獾逼得倒著爬樹，螞蟻竟然成了狗獾的美食。

　　湛藍的天空下，藍莓谷充滿著生命的律動。自然法則與經濟法則在這里相互疊加，并且生成出許許多多的意外和驚喜。

　　是呀，時間會改變很多事情。藍莓谷有了自己的邏輯，在繁雜中秩序井然，逐漸形成了穩定的生態系統。大潘的臉上重新掛滿了笑容，在藍莓園里勞作時，還偶爾用英語哼上幾句《藍莓之夜》的主題曲——

　　我不知道如何開始

　　因為故事早已被訴說

　　我想我會繼續歌唱

　　我猜這只是它繼續的方式

　　嘖嘖，我的朋友大潘還是那么浪漫啊！本來嘛——藍莓拒絕一切與美與善無關的事物。

　　如今，大潘的藍莓是遼東一帶品質最好的。個兒大，甜口兒，白霜厚，粒粒飽滿。藍莓谷聞名遐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