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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網絡文學,拓展人的自我想象(黃瑋)

      http://www.fxjt168.com 2016年06月27日10:59 來源:解放日報 黃 瑋
      柳友娟 制圖 柳友娟 制圖

        在網絡文學日益熱鬧的今天,討論網絡時代的文學既充滿了時代感,也不乏復雜性。比如,如何看待網絡文學與傳統文學的關系?網絡文學對當下的生活意味著什么?

        近日,北大博雅講壇邀請中國作協副主席李敬澤與北大中文系副教授邵燕君,共同探討網絡文學的時代價值和生長機制,為讀者提供了一個全新的視角來審視、理解網絡時代的文學。

        文學新的可能性

        主持人(北京大學中文系當代文學教研室主任陳曉明):今天,我們說一個文學時代的到來,主要是指網絡文學時代的到來。可以說,網絡文學將深刻影響文學的發展、人們的生活,甚至改變當代的思想和文化。所以,我們關注網絡文學,不能只是把它當作一個我們身外的文化現象,而要看到它可能內在地構成我們的生活和思想,特別是對年輕一代產生深遠的影響。

        李敬澤:對網絡文學的了解與研究,有利于我們認識我們現在的生活和文化,有利于我們認識中國文學新的可能性。我認為,當下我們面對的不僅僅是網絡文學本身這一問題,也面臨著我們傳統所說的“純文學”在網絡時代新的可能性問題。從這個意義上說,這個話題有著非常廣闊的空間。

        邵燕君:在當下討論網絡文學,我更愿意從媒介特征這個角度來討論。在網絡文學剛出來的時候,在我們不理解它是什么的時候,我們會把它跟傳統文學對照,認為傳統文學之外有網絡文學。

        如果我們進一步細分的話,就必須先討論我們所說的傳統文學是什么。籠統說來,今天我們所說的傳統文學其實是印刷文明時代的文學,它的文學形態背后有特定的媒介形態。西方現代小說的誕生,是與古登堡印刷業的發展和市民社會的形成有密切聯系的。

        如果不從媒介的角度,而僅從文學的角度進入到網絡文學研究,你會發覺走到一定時候你走不下去了。因為,以那種視角來看,好像網絡文學只是通俗小說的網絡版。但即使我們把網絡文學僅僅限定于網絡類型小說,網絡連載類型小說與金庸時代的報刊連載類型小說相比,也發生了重要的變化。

        在這樣的變化之下,我更傾向于從媒介革命的角度來定義網絡文學,網絡文學是網絡媒介下的一種文學形態,它不僅是在網絡空間傳播的,更是在網絡空間生產的,“網絡性”是內在于它的文學性的。

        而目前經常被等同于“網絡文學”的“網絡類型文學”,應該只是網絡文學的一種形態,雖然可能是最大眾的網絡文學形態。在它之外,還會有各種各樣的“非主流”文學、“小眾”文學,其形態也很可能是“紙質文學”中未曾出現的,如“直播貼”、“微小說”等等。

        麥克盧漢(編者注:媒介理論家)說“媒介即信息”,指的是內容一經媒介必然發生變化。媒介對人的改變,首先是堅定不移地改變人的感知模式。比如,電報和火車的發明,使人對速度的感覺發生了變化。

        中國的網絡文學是個特例

        李敬澤:有一個問題是我沒想清楚的,好像也是你遲早不得不回答的。你用了一個大框架——媒介文明和電子文明,在這個世界性的框架里來談論網絡文學。但是,具體而言到中國的網絡文學時,你不要忘了,中國的網絡文學在世界范圍里是一個特例。

        邵燕君:我是用了“媒介和文明變化”這樣一個大框架來討論網絡文學的,也認同中國的網絡文學在世界范圍里是一個特例。但是,我并不認為這個特例是奇異發生的特例。而且,這個特例恰恰成就了網絡文明下文學繁榮的形態。

        從媒介特征的角度來說,網絡文學在中國能夠風景獨好有它特殊的原因。因為文化體制的關系,我們的類型小說、商業小說在印刷文明時代不那么發達。我們沒有建立起一整套的作家、讀者分享的體制,我們的類型文學處于一個空缺的狀態。

        1998年,我們提出了類型小說的概念和創作,但這個創作還沒有起來的時候,網絡進來了。這造成,我們的網絡空間正好應對了一個空白的類型小說市場。打個比方來說,就是傳統印刷文明當中的一個蛋糕,一下子落到網絡文學的盤子里了。而當時的網絡文學,因為沒有媒介的阻隔,基本上像野草一樣生長著。這是一個快速發展的契機。

        通俗文學的“補課式反彈”

        李敬澤:但是,當你談論這個契機的時候,實際上你談的已經不完全是網絡文學,你談的是通俗文學的“補課式反彈”。

        邵燕君:在這個契機之中,我想解釋的是,網絡文學為什么在中國有如此迅速的發展。

        在媒介革命意義上,中國的網絡文學發展跟歐美的發展相比,似乎顯得那么特殊。在歐美成熟的文學發展體系中,有版權限制,有成熟的作家隊伍,文學生產帶來的大部分利潤在舊媒介之下也可以實現。從某種意義上說,它的舊體制可以延續到網絡時代。而中國的文學發展恰恰沒有相關的舊體制延續,一下子都涌到網絡上,給了它快速成長的空間。

        就類型小說這一文學形式而言,國外借助印刷媒體,已經讓大部分讀者吃得很飽了,在這種情況下,就會更注重新的媒介形式的發展,比如,現在流行的游戲、視頻,比如,在文學方面會更注重文學的試驗、網絡本身可以帶來的文學的先鋒性試驗。但是,那些并不足以使網絡文學產業式地蓬勃發展起來。

        一次,我問我的學生們為什么寫同人小說。他們回答說,我為什么寫同人小說,因為我不會畫畫。如果我會畫畫,我就不寫小說了。然后,他們說你不是印刷文明的遺腹子,我們才是。因為,他們生活在網絡時代,他們本應該用更受寵的形式來表達自己的情感,但是他們不會那些技能,他們只會打字,所以他們做網絡文學。

        在今天的網絡時代,文字失去了印刷文明時那樣大的容量,出現了圖像、音樂和游戲等形式與之競爭。而具有了更多表現形式的網絡文學,更多呈現的可能不是我們熟悉的那種文學脈絡,而是借鑒二次元文化的那些新類型。

        缺少對生命狀態的反思

        主持人:這里我們需要探討一下,網絡文學何以有那么大的能量?這種互動機制是怎么產生的?這種能量,看上去是網絡的經濟、電子科技文明在推動,但從另一個層面去看,是作為主體的人的做法。在網絡文學生成中,人的主體發生了什么變化,起了什么作用,這才是根本的。

        邵燕君:為什么網絡文學可以迸發出這樣的熱情?其中一個原因是,人們覺得這個文學真的可以和我有相關性。網絡文學的創作,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網絡性特征,就是它是根植于粉絲經濟的。這個粉絲經濟,并不一定是錢,還有愛。比如,我訂閱,我打賞,這是一種表達我愛的方式。同時,粉絲文化中最高級的部分,就是參與性創作。

        如果從媒介角度來講,過去我們對書本的反復閱讀里其實包含了某種匱乏,因為書本只有這么厚,它只能有這么多字。而網絡文學,媒介換了以后,它的字數是不受限制的。限制它的不再是空間,而是時間,而是讀者。此時的閱讀,其實是一種陪伴。比如,有人說我是拿《海賊王》拌飯的,這個可不能斷。這個不能斷,是因為要追著看。追的過程,也是它伴隨我們生活的過程。

        李敬澤:歸根結底,中國的網絡文學是植根于中國的生活特色,植根于中國的生活方式和文化心理的。所以,我很希望有一個關于網絡文學的社會學調查,告訴我們到底是什么人在閱讀和參與網絡文學,他們的生活方式、生活狀態是什么樣的。我覺得,這不僅對文學的發展有意義,也對我們了解當下中國人的生活有意義。

        邵燕君:您說得太好了,這個也是我們接下來準備做的,對當下的網絡文學讀者社群進行調查。而我們的調查思路,有點像過去民族志的研究者,深入一個部落進行田野調查,讀懂這個部落的心,然后呈現出來。但網絡時代調查方式卻不用這樣了。為什么?因為進行調查的這些中文系的碩士、博士們,他們自己就是網絡文學的粉絲,就是那里面的一員。粉絲最重要的概念,就是你在那里跟他們在一起,那就是你的生活。所以,他們應該更多有意地收集這個部落空間整體的文化。

        對他們來講,這樣的文學生產,在這個空間內,就是他們的生活。他們把他們自己呈現出來,同時把他們的團體和生活方式呈現出來,這確實是我們研究網絡性非常重要的一點。其實,它研究的不只是網絡文學,也是網絡時代的中國人。

        李敬澤:可以說,網絡文學拓展了這個時代中國人對自我的想象。從某種程度上講,這也是傳統文學研究匱乏的。

        邵燕君:今天,我們從事網絡文學研究,應該跳出網絡文學本身,站在一個更高的點進行。而網絡文學和傳統文學,它們不應該是一個誰替代誰的關系。

        我覺得,李敬澤老師說的網絡性特別重要,網絡性不是一個單純的文學特征,它是我們今天生活在網絡時代人的特點。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今天的網絡文學缺少一種對于網絡時代人的生命狀態的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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