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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開感覺的通道(林舟)

      http://www.fxjt168.com 2016年06月08日09:24 來源:文藝報 林 舟

      聚焦文學新力量

        趙志明,“70后”,江蘇人,現居北京。出版有小說集《我親愛的精神病患者》《青蛙滿足靈魂的想象》《萬物停止生長時》。曾獲“華語文學傳媒大獎最具潛力新人”,“南京市‘青春文學人才成長計劃’”簽約小說家。

      打開感覺的通道

      林  舟

        “感覺或者說意識、潛意識里那些未經言明的印跡,是趙志明小說敘事力量的策源地和指揮中心。在交織著寒冷與荒誕、黑暗與魔幻、掙扎與希望的故事底部,似乎總有一種溫柔的潛流在涌動——那來自寫作者在打撈鄉村社會記憶時的悲憫之心。

        充滿豐沛、精細的感覺凝結成意象,包裹著幻念,通往人的存在中晦暗不明而時時涌動的區域,指向自由的渴望,這正是趙志明小說寫作的最初源頭和強勁動力。”

       

        趙志明的小說里,那些色彩繽紛、奇思妙想的感覺,多來自作者度過少年生活的農村,以其獨特的書寫占據了閱讀者更多的注意力。比如《我們都是長痔 瘡的人》簡直是邪氣四溢地寫出苦難而難堪的生存;《我是怎么來的》以充滿歡快的口吻講述貧瘠的生活里農民的算計,《一家人的晚上》將父親之死置于冷冽的氛 圍與白無常的鬼魅之氣中暗示和描述,《一場大雨的記憶》描述了一場水災被看成火災的荒誕景象,無不帶著濃厚泥土氣息的黑色幽默和反諷意味,展現出農村生活 的艱難與殘酷,人性的麻木與淪喪。《青草香》《雪地白菜》等小說則在樸素又冷靜的講述中將人情世故、倫理沖突和尋求慰藉的情狀娓娓道來。《還錢的故事》絲 絲入扣、層層推進地描摹心理的變化,在細節刻畫中表現人情冷暖。在這當中,感覺或者說意識、潛意識里那些未經言明的印跡,是趙志明小說敘事力量的策源地和 指揮中心,它啟動故事,輸送細節,調度場景,控制節奏。

        《村莊落了一地大雪》開始的場景,敘述者連用5個段落鋪展雪天傍晚農村的景象,頗具古典小說的風范和筆力,鮮明準確而又不乏靈動。故事從“這時 候響起了敲門聲”開始,但敘述者并不急于展開敘事,而是將筆墨交給了場景和感覺的描述:“門是一幢三間頭瓦房面東的墻壁上的門。瓦房坐落在村東頭,旁邊是 一條路,路傍著一條河。敲門的聲音聽上去就像是幾團被凍僵了的麻雀。”在故事的展開過程中,作者卻將筆力放在對人物活動細節惟妙惟肖的描繪上,比如寫兩個 女人睡覺的姿勢:“女人甲一躺下身體就縮起來,像半個括號;女人乙是另半個括號。不是相對的,而是相背的,沿著她們的背脊梁,寒意列隊橫穿被窩。”還有對 鼾聲的描繪:“像一片挾裹在呼嘯北風里的樹葉,拔高,下降,顫抖,突然又悄無聲息。”這些生動的描寫有如寫意的線條中宕開的筆墨,卻又緊貼著、照應著情節 的延伸,將圍繞著收音機的敘事的層次逐漸地勾勒出來,渲染出一片孤獨無依、寒意逼人的情境。

        趙志明的小說敘事如此著力于感覺世界的傳達,拉緩了敘事的節奏,甚至刻意造成敘事的停頓,營造出一種沉浸的語言效果,讓你暫時地忘記了故事,甚至有時候讓你覺得,故事之類不過是偶爾的物件,不必那么費心地連接為有機的整體,而任其在感覺的河流中飄蕩。

        《另一種聲音》完全潛入到人物的體驗之中,順應著內心世界的邏輯,生動地表現父親的死在小男孩心理上引起的變化。最初,小男孩在教室里聽到父親 死了的消息后,“一種羞愧感使他抬不起頭來。他像一頭小動物,帶著滿臉的淚水,沖出了校門。”這種羞愧感極為準確地捕捉了小男孩對自己從環境中突然剝離的 敏感,面對死亡的懵懂以及面對未名經驗沖擊時的不自在。男孩在回家的路上慶幸無人注意到他,可也無心玩他極為擅長的石子,便將石子拋了,“石子劃了幾道弧 線,之后就無影無蹤。他的心也空蕩蕩的,像注了水一樣有一種空明的眩暈”。如此具有代入感的敘寫,激發的是內心經驗的共振與想象,伴隨著事件的進程,向內 心世界挺進,透見了通常難以命名的感覺。人物內心的感受層次就這樣漸次打開,呈現出來。在父親的尸體前,“當小男孩萎縮地觸摸到死者的手時,寒意蜇了他一 下,他驚惶地退開了”。這時候,恐懼已經不可阻遏地抬起頭來,當小男孩和哥哥被母親命令去看守魚塘的小茅屋時,更為細膩而富有層次的恐懼感敘寫出現了, “外面有一種打鼓的聲音,是一種什么東西發出的吧,咕咚咕咚的,聲音使人想起一個無底黑洞,使人渾身發冷。”就是在這樣對感覺世界的開掘中,小說完成了對 小男孩內心一段隱秘而充滿自我蛻變之痛的過程的呈現,揭示出幽微、揪心、脆弱、敏感的生命存在。

        這些書寫在交織著寒冷與荒誕、黑暗與魔幻、掙扎與希望的故事底部,似乎總有一種溫柔的潛流在涌動,我以為那來自寫作者在打撈鄉村社會記憶時的悲 憫之心。趙志明的小說當然有對鄉土小說的營養汲取,但我以為這些小說的可貴之處恰恰在于未被言明、未被抽象而又意趣橫生、鮮活生動的經驗。其次,這些小說 在作家與作為客體的故鄉之間構成的關系狀態上,明顯偏重于審美感性的觀照,保持著既非對抗也非親近的反諷距離。如果說這些小說對抽象的東西有所指涉,那也 是在一種隱喻狀態下獲得,意味著多義性和混雜性,頂多有所暗示,更多地依賴閱讀者自身攜帶的語境去玩索。

        趙志明的小說世界原本可能就在我們的記憶中沉靜而閃爍,它被“此刻”的某個意象、某種感覺攪動起來,刺激起來,泛濫開去,小說的時空由此闊大開來。對趙志明來說,“此刻”是如此的重要,仿佛高臺跳水的踏板,將一個優美的姿勢瞬間送入虛渺的天空,旋即扎入一池碧水。

        《小鎮兄弟》里寫凋敝的鄉鎮:“老街的頹敗,就好像一條船,在時間的河流里,先是擱淺,然后慢慢沉沒,直到沒頂,一切化為烏有。有的店面雖然還 存在,但就像一個老去的人越來越明顯的禿頂一樣突兀,恰是一種頹敗的佐證。”這樣的描寫極具有穿透力,在感覺的聯想中擊穿了我們這個時代脆弱而又無所不在 的皮膚。《縮微膠卷》里,攝影師的身份、經歷與“回不去的故鄉”的感喟非常吻合,敘述者借助他的視角展開的故鄉圖景,因為限知性的敘事反而增強了某種可靠 性。“故鄉滿目瘡痍,像剛發生過一場戰爭,到處都是搖搖欲墜的建筑,建筑上布滿窟窿。那是門窗都被卸掉的緣故,就好像遭受過猛烈的炮擊。”《萬物停止生長 時》則將家庭悲喜劇、人物命運傳奇置于社會變遷的背景之下,觸及時代的各種病兆。“走在鄉間小路上的寵物犬是一種荒誕的存在,它們的毛打卷,腳上和肚皮上 全是泥土,有的扎著紅頭繩小辮,可憐巴巴地用糊著眼屎的狗眼遠遠地打量著陌生人。”寥寥數語將中國城鄉變遷中的滑稽、荒謬神情畢肖地展示出來。小說更著意 于展現各種變故之中某些不變的東西,像血緣親情、家族觀念、善惡是非的標準,勤勞隱忍的品行等等,所有這些以一種混雜的狀態在小說敘事的推進中緩緩閃現, 更在腦癱者喜慶、魔笛這些人與物的描繪中得到強化,包含著更為矛盾復雜的感覺。

        在另一種意義上,鄉村生活的隱喻化敘事是趙志明在靠近自己經驗世界時的演練。在《釣魚》《無影人》《瘋女的故事》等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這種演 練設置了更高的難度系數,并且也因此而釋放出更為強大的隱喻的力量。它們一如趙志明的其他小說,充滿豐沛、精細的感覺書寫,感覺凝結成意象,意象包裹著幻 念,幻念與意象勾連,通往人的存在中晦暗不明而時時涌動的區域,指向自由的渴望,而這在我看來,正是趙志明小說寫作的最初源頭和強勁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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