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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患上單戀的人(薛舒)

      http://www.fxjt168.com 2014年12月10日07:49 來源:中國作家網 薛 舒

        我從不愿意承認曾經有過當作家的理想,小時候沒有,長大后也沒有,直到如今,我依然不敢想象,我怎么就能如此輕易地把“作家”當成了一種觸手可及的理想?我不敢稱之為“理想”。因為我總是覺得,當需求和欲望被賦予“理想”的帽子后,一切就變得太過遠大和崇高了,我有一種對“作家”這個稱謂不敬的自愧。我寧愿用“混口飯吃”這么低賤的說法來描述我所從事的工作,這是我對文學以及創造文學作品的人——也就是作家,發自內心的無限敬畏。

        我想,我可以把自己叫做“文學愛好者”,雖然這個稱謂已經被用爛,但我找不到更好的說法。那些在書展上排隊請著名作家簽名的人都可以叫文學愛好者,盡管他們也許不會把那本扉頁上有著作家手寫大名的書讀完。我得讓自己與他們撇清關系,最好的證明就是,我從沒有買過一本書然后請作者在書上簽下大名,在我還沒有寫作時,以及開始寫作之后,都沒有。但我從不認為,這是我對作家不尊重的表現,絕不是。相反,因為那些打動我、震撼我的文字,令我無法釋懷地陷入某種必須“遠離”的情感困境。因為敬畏,不敢靠近。

        當我與王安憶老師面對面交談時,我不敢叫她替我在《長恨歌》的扉頁上簽個名;當我在某次文學交流會中和余華鄰座時,我不敢拿出一本《活著》請他寫下他那筆畫簡單的大名;當我在上海國際文學周的奈保爾專場中近距離看著這位蒼老的大師時,盡管我手里始終捏著那本《米格爾街》,卻半步都不敢走近他……我無法解釋這種被朋友們稱之為“自閉”的心理癥結,我想,我只能說,因為太愛了。愛讓我膽怯,愛讓我不敢承受,或者說,沒有資格承受。我總是在想,我有沒有資格?當人們把我稱為“作家”的時候,當人們把我寫下的文字叫做“文學”的時候,我總是質疑我的資格。

        我一邊質疑著自己創作文學乃至談論文學的資格,一邊不可自控地對文學趨之若鶩著。有一天,我在一位微信朋友的轉帖中看見一篇文章,忘了作者的名字,也忘了文中的原話,只記得大意是:寫作者總是強調自己的創作屬于純文學,那是一件矯情而又可笑的事情。我忽然有一種被戳到痛處的感覺,如同一個從未擁有過一樣真貨飾品的女人,有一天終于戴上一枚金戒指,便時刻想要告訴別人,這是真金的。

        你為什么要戴戒指?是為告訴別人,你也擁有貨真價實的金子?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么最好不要把這稱之為理想,那只是欲望而已。所以,我得把自己叫做“靠寫作混口飯吃”的人,這樣我才會心安理得一些,這樣才不會讓我擔心因了我的加入以及存在而折損了文學的純度和重量。

        5年前,一位前輩作家在讀了我的中篇小說《哭歌》后,寫了一篇評論,我在那篇評論中看到很多鼓舞人心的贊辭。當時我想自謙一下,可我在郵件中回復那位前輩的話卻毫無疑問地暴露了我的得意神色:我愿意寫出讓讀者喜歡的小說。

        老作家回答:別為讀者寫,先想著寫出自己心里的東西吧。

        這位前輩作家如今已經過世,我從沒有見過他的面,但那一次他在電子郵件里對我溫和地揭露,讓我從此記得自省,我寫作是為什么?

        我拒絕為我的寫作賦予宏大堂皇的可以稱之為理想的冠冕,我不覺得我已經有資格這么說?晌矣质且粋從事寫作10年有余的人,我該如何談論我與文學的關系?這么說吧,我是一個患上單戀的人,我愛上了別人,我確信這種愛已經到了一定深度,因為愛情,我變得妄自菲薄,愛會讓人低到塵埃里。這就是我從2002年開始寫作以來,至今無法抹去并且大有越來越嚴重的心理趨勢。

        愛情從來不會讓人駕馭,而人們總是被愛情駕馭。一如文學,究竟是文學創作了作家,還是作家創作了文學?這是我越來越不敢斷言的話題。

        很難預測哪一天我才敢于以文學為理想,現在我只是一個靠寫作混口飯吃的人,我希望我可以混得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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