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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光照在毛玻璃上(吳萍)

      http://www.fxjt168.com 2014年10月27日07:32 來源:中國作家網 吳 萍

        聚焦文學新力量

        金仁順,女,生于1970年,吉林人,現居長春。1996年開始發表作品,著有長篇小說《春香》,中短篇小說集《愛情冷氣流》《月光啊月光》,散文集《仿佛一場白日夢》,影視作品集《綠茶》《媽媽的醬湯館》等。

        陽光照在毛玻璃上

        □吳  萍

        金仁順的短篇小說讓我定睛于她所締造的故事本身,這當然取決于她寫作時的態度,去私人化、主體遁形,以及與現實、與故事所刻意保持的距離。

        《松樹鎮》中,電影學院的學生們為拍一部“地下電影”來到松樹鎮選景,由此看到小鎮上的人物和日常,煤窯土豪、飯館老板娘、“苦桃子”的家庭, 也看到渴望通過電影改變命運的中學生。其間,他們推盞貪飲、激情自薦,金仁順稀釋情節,如攝影機般一樣,“偷拍”著小鎮的眾生相。這是一篇乍看很難斷定主 旨的小說,直到末尾的“殺人案”才撩人回到現實的深省。小說結尾跳到10年后,極像電影中的時間提醒,未被啟用的女主角長成了罪犯,開車撞死了男友。物質 社會的異化在金仁順筆下沒有暴力刻畫,只被遠距離和不著溫度地“記錄”,被隨意地淡墨而出。

        小說中看不到小說家,這也增加了故事的冷峻。在許多表現愛情的小說中,人物行為甚少張狂逾度,似乎天生喪失表達愛恨的能力。《彼此》中,黎亞非 與周祥生走完彎彎曲曲的戀愛路,在教堂結為連理,神父吩咐他們互吻,“他們的嘴唇是冰涼的”。小說在“冰涼”中戛然而止,讓人回味黎亞非與鄭昊的初婚,想 起她心里抹不去的創傷:新婚的前夜也是老公和前女友的狂歡夜。金仁順不做詳解,只以彼此雙唇的“冰涼”點到而止。

        《桃花》中的季蓮心、夏蕙母女,抑或《仿佛依稀》中蘇啟智和小徐或新容與梁贊,金仁順從不做對錯的判斷和愛恨的宣言。樁樁原本枝蔓交葛高潮迭起 的塵世故事都被故意壓制了,人物的悲戚欣悅被巨大的平靜之流容納。“局外者”的身份自然是金仁順預設的,然而,“蒙蔽”本身是否也涵納了她對眼前社會所持 的曖昧態度?她所締造的人物故事也許就是她對社會困境的表達,她只能將其呈現卻無法置評。

        許多人注意到金仁順的冷峻,然而她的冷峻不像其他小說家般鋒利。她的主題與文本的距離讓她彌散出適度的冷感——溫和的冷峻。這種氣質并非強烈的疼痛感,只留下些微像花刺掠過的微痛,這是與讀者的會心。

        錯綜無果的兩性情感

        成長話題是許多“70后”小說家的交集命題,金仁順曾以《月光啊月光》初試啼音,后又以《蛇》呈達成長的難度。成長中敬畏心理的形成,是金仁順 的內心塑練,后來的歲月中,她的目光轉向了人的另一母題:男女兩性情感。涉此,金仁順多有佳制,比如《云雀》《桔梗謠》《愛情詩》或《秋千椅》等。

        眼前的“壞時代”于小說家儼然是個“好時代”,披靡逐利的風氣一步步將“愛情”抽離為稀罕物,作為人心紛亂的最佳展臺,都市被金仁順緊緊盯住 了。在其筆下,沒有一個故事講述一個簡單的愛情。《云雀》中裴自誠、春風、姜俊赫的三角關系,呼應了現實世界的一角,春風與姜俊赫是婚外戀與忘年戀的雙重 版本,春風與裴自誠是貌似登對的正常戀。其中,金仁順展露的是對年輕男女和中年男子心理的深徹了解,以及對各自生活的社會背景的無比熟稔,而她的表達無疑 是切中肯綮又動人心懷的。她本質上深知裴自誠、春風和姜俊赫個體活著的難度,她沒有鄙薄春風腳踩兩條船的不道義,更沒有批判姜俊赫金屋藏嬌的道德污點,連 對裴自誠視愛情如游戲的輕浮也少有苛責。對每個人的行止,她襟抱深深的悲憫和理解,感喟每個人受限于自身又無法擺脫的無限悲涼。春風與姜俊赫、玫瑰和豪宅 不是“愛情”的主要構成,寬容和慈悲才是兩顆心最牢固的粘合劑。“你年紀小,我不欺負你,你也別因為我年紀老,就欺負我。”小說收尾處姜俊赫的這句話,體 己溫存處發散出巨大的催淚效用。金仁順的小說難得以溫暖告終,人們暫時祝福春風和姜俊赫時,難逃小說中兩次出現的“合家照”,隱隱讓人唏噓這段感情未卜的 將來……

        再看《愛情詩》與《秋千椅》,各自發展著錯綜的情感糾葛。前者中,年輕的服務員趙蓮清雅脫俗,因不愿做安首“小三”求助于不知底細的安首的弟弟 安次,又與安次發生情愛。有人說這篇小說強調了女性的自尊,趙蓮不肯向安首的“金錢”低首,卻在安次那兒“成為了女人”。私以為,這篇小說背向呈現的是 “尋覓”的命題,安次對趙蓮始終欲迎還拒,他的“愛情詩”不是北島而是那個傾慕的女同學,小說末尾,安次得到趙蓮后心里空落,他回憶去佛羅倫薩尋找意中人 的景象:到處是藝術品、到處是游人、到處是鴿子,顯豁地交代了趙蓮并非他的“尋覓”。《愛情詩》中,趙蓮根本無法把握與安次的明天,安次的“愛情詩”始終 下落不明。在《秋千椅》中,年輕女記者蘇蓉因一次采訪走進了電臺名主持康默的生活,漸而產生“愛情”,而在彼此的關系發展中蘇蓉背后還有個同居的大學同學 劉強。文中多次提及劉強的好廚藝,暗示她給蘇蓉煙火味十足的日常生活,這很像一種普通的“婚姻生活”,劉強的角色就是一個愛老婆的“丈夫”。有身份和地位 的康默提供給蘇蓉的是優雅豐裕的生活幻象,這填補了蘇蓉生活中的“缺口”,除此之外,康默甚少“敞開”自己,對蘇蓉始終保持著神秘。蘇蓉知道最終走不進康 默的內心,對此康默更是自知。我認為《秋千椅》也隱射“追尋”,小說末尾出現的“畫”,“蘇蓉第一眼看到,畫中的女人就整夜整夜徘徊在她的夢里”。其實, 畫中女人也同樣無數次出現在康默的夢中,她才是康默的“追尋”,也許蘇蓉的清澈與畫中人有幾分相似,也許蘇蓉只是康默結束追尋后的“將就”。誰又知道?

        金仁順的許多小說中,男女之愛錯綜無果,沒有美滿的結局。金仁順僅僅交代他們追逐愛情的過程,對構成最終失敗的成因往往沉默。我們一旦走入他們 各色各樣的情感路,為他們的勇敢喝彩,因他們的悲哀而悲哀,嗟嘆之間有時會發現我們自己。這讓我想起金仁順說過的話:“‘愛情觀’也是人生觀。”

        交叉的雙線小說敘事結構

        金仁順曾說:“寫小說,惟一的愿望就是講一個好故事”。誠然,《桃花》《莫莫格》《愛情進行曲》《梧桐》和《仿佛依稀》都是足夠好的故事,里面有好的人物、情節和內蘊。切開故事的腠理,就會扯出她很擅長的交叉的雙線小說敘事結構。

        《仿佛依稀》講述了兩種不同的愛情,年輕姑娘新容與男同事梁贊的、新容的父親蘇啟智與自己曾經的學生小徐的。兩種愛情故事形成兩條敘事線,新容 以“女友”、“女兒”及“小媽”的多重身份交錯其中。與其說金仁順迷戀“愛情”,毋寧說她迷戀的是不斷變化的“人物關系”,而此變化全仰賴兩條線的交錯、 延伸和起伏。新容還是學生時,做老師的斯文父親蘇啟智愛上了班上的學生小徐,并因此拋棄家庭。走上工作崗位的新容重新試著接納父親與小徐,也嘗試與同事梁 贊發展自己的愛。金仁順細筆勾勒出每個人的內心,連沉默的小徐和懷怨良久的新容母親也予人很深的印象。當蘇啟智查出癌癥時,人物情感和內心變化也隨之變 化,怨懟與不解漸漸被諒解和寬容所替代。新容正是在梁贊對病榻上的父親的細致照料中看到了愛,從小徐的沉默深情中看到她對父親愛得不容易。小說內外,金仁 順掐滅了人們正常的道德判斷,有著隱身于日本的妻子的梁贊,當年扮演小三角色的小徐,人們都無法指摘他們的不仁,反而看到他們各自的美好。

        傾重于現代社會鏡像下復雜的兩性情感表達,這讓人凝神于金仁順作為女性作家的細膩和精明。逃不過如此眼光的,還有微妙的母女關系,即《桃花》和 《梧桐》。大齡知識女性夏蕙,工作后一直在母親季蓮心的提醒下尋找白馬王子。夏蕙的父親在她念大學時出車禍離世,她自幼與母親不融洽,只能賴著“血緣”與 母親保持著淡淡的聯系。夏蕙先認識了同學章懷恒,兩人接觸中張同學被優雅嫵媚的季蓮心吸引,后來夏蕙結識法國人西蒙,也被母親輕松地掠走。小說最終,夏蕙 躲在簾后看到母親和男友偷歡,將一把水果刀扎向母親。同樣的雙線結構,其一是夏蕙與章懷恒與西蒙,再則是夏蕙與母親,后者又復含母親與章懷恒和西蒙。做媽 的搶女兒的男友,這一逾德的行為在小說中顯得那么自然,季蓮心美艷、優雅且懂得生活,這注定了夏蕙的弱者地位。表面母女關系下潛伏著女性之間的對峙和敵 對,悲涼地應到張愛玲的“女人之間是同行”上。母女之愛、愛情和情欲就這樣纏繞在她們與西蒙和章懷恒之間,無法辨清。

        許多雙線結構的小說中,《愛情進行曲》顯得例外些。李先愛上豪放女朱萸好些年,卻一直沒有修成正果。他們在8年間,各自換著不同的伴侶,“我” 看過李先的無數次表白和朱萸的無數次拒絕,頗為不解。8年過去了,朱萸最終答應跟李先上床。小說最終迂回解釋了,朱萸的不允是因8年前愛人葉木的死,她用 8年完成了對葉木的“愛情進行曲”,也用8年完成對自己的內心懲罰。為死去的愛人走了8年的自贖之路,對另一個愛自己的人堅持8年的內心說服。兩條故事線 中,一主一次,一虛一實,金仁順著力李先對朱萸的追求和朱萸的放浪行徑,而對茱萸的內心隱衷避而不談,以形成情感拉鋸般的張力,塑造出一個外表不羈、內里 堅貞的女性形象。

        “死者”的陰影成為活人的陰影的故事,金仁順還有《三岔口》。李虎借死了的發小楊玉明對呂悅的愛蠱惑她、占有她,最終,李虎等到的是呂悅“醒 來”后插向他的水果刀……金仁順的雙線交叉結構由活著的人組成,或有葉木和楊宇明兩位“死者”來幫忙。雙線之間粗細或隱顯,金仁順都掌握火候分寸,彼此互 相映照、對比或交錯,為烘托小說旨意和人物形象服務。

        這些年來,雖有小長篇《春香》問世,但還是坦陳更擅長短篇小說。同代的小說家中,她克制的冷峻和對文本故意的疏離,使她區別于其他很多小說家。 從容清淡的筆調恰好對應到現實生活中一個隨性的金仁順,自然而為的狀態貫穿在她多年的寫作過程中。“想寫一個故事,我就去寫。很可能,翻箱倒柜地找半天, 什么也沒有;也可能一不小心,拉開抽屜就出來一顆珠寶。”這就是她覺得寫小說的迷人之處。對于讀者,就與她一起走近那些未知,共享揭開“謎底”的愉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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