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網>> 評論 >> 精彩評論 >> 正文

      追憶青春的軍營寫作(徐藝嘉)

      http://www.fxjt168.com 2014年03月07日09:43 來源:中國作家網 徐藝嘉

        聚焦文學新力量

        朱旻鳶,生于1978年,江西客家人,現供職于駐京某部隊。2006年開始文學創作,著有長篇小說1部,刊發中短篇小說及報告文學若干,曾獲全軍軍事題材中短篇小說一等獎、第十二屆全軍文藝優秀作品獎一等獎等。

        追憶青春的軍營寫作

        □徐藝嘉

        朱旻鳶是“新生代”軍旅作家中較為年輕的一個。他的小說創作有這個寫作群體共通的特點,放棄以往俯視生活的立場,在文學審美上聚焦小人物的生存 感受,表現個體的存在意義,以此來完成個人文學理想和詩學空間的構建。同時,無論在語言風格、敘事方式,還是人物特性的塑造方面,朱旻鳶的作品字里行間無 不充斥著個性化的文學表達。

        朱旻鳶有著扎實的軍旅體驗。13年的基層生活為他積累了厚重的素材,提供了足夠多的細節,記錄下他的成長軌跡。青春的活力、飛揚的理想與體制的 約束、環境的艱苦相矛盾、相碰撞,切實的軍營生活體驗構成了朱旻鳶筆下的文學風景。小說《參軍記》可視為軍旅生涯的開啟,描述了客家娃時毛一波三折的參軍 過程,作品在略顯苦澀和傷感的語調中緩緩道來,頗具“農家軍歌”的味道,表現了一個農家孩子對逃離黃土命運的渴求,對軍營生活的向往。此后的《壩上行》 《美女阿福》《兵頭》《掌門人》《拉練》《天涯明月刀》等作品講的是當兵期間的故事,以塞外生活和南門崗的經歷為主要描寫內容,再后來的《我的兵事》是對 過往生活的回顧。朱旻鳶的小說全部依托軍營中度過的青蔥歲月為背景而展開,是對刻下青春烙印的軍營生活的回望,卻不乏還原“在場”的鮮活氣息。

        靈活的敘事

        文字的細膩與敘述的快感并存于朱旻鳶的小說當中。他的小說敘事節奏較為平緩,有時甚至是遲滯的,給人一種“慢悠悠”的粘糯感。拿《壩上行》和 《拉練》來說,都是一次遠足訓練的縮影。兩篇小說皆是中篇容量,記錄的事情極簡單,大量筆墨用于勾勒人物臉譜,將人物的語言、性格、前傳等一股腦兒地淋漓 抖出。

        小說開頭大多以幽默而頗具喜劇色彩的日常軍營場景切入,如《壩上行》開篇從“我”和老謝的閑扯開始,牽引出小說的主要人物與核心事件:為了湊夠 上壩駐訓打靶的名額,幾個最不受連隊待見的人物被臨時組拼在一起,各自懷著小九九組成了一個編外班,即將開啟一段狀況迭出又摻雜著苦辣酸甜的艱難旅程; 《拉練》則把人物置于拉練途中,將途中所遇的微小事物審美化,部隊最為常規和苦累的拉練也變得別有一番趣味。朱旻鳶肯下工夫,在敘述空間的位移中不緊不慢 地梳理人物關系,捋清事件的發展始末。看似多為閑來之筆,讀罷一品,才發覺他的人物絕少只見模糊輪廓,多半聞其言,聽其聲,骨骼、血肉俱在。能將拉練的步 調、拿槍的姿勢“嚼”出感覺、“品”出味道,賦予軍營瑣事以妙趣和神韻,不僅源于他對軍營生活的熟悉,更得益于敘事過程中對細節的把握和運用,即如上所述 的“慢筆法”。

        另一方面,朱旻鳶的敘事不乏流動感,綿密的遣詞中間留下了交錯的縫隙。故事推進速度不快,情節段落之間連綴得也不緊密,小說構架的人物生活背景 與存在其中的風情人貌描寫得十分到位,但整體并不乏好看故事具備的跌宕,且轉折之處筆力夠足,往往出乎意料,又落入情理之中。《壩上行》中,老曹的失蹤竟 是為了借演練機會去實地考古,不入流的炮七班打出了惟一的好成績;《拉練》中王喜跳下病床,冒著引發心肌炎的危險加入了長跑;《兵頭》里立方帶著遺憾與的 離去;《美女阿福》中,袁大頭無謂的死亡和羅黑子最后的出人意料之舉……情節的逆轉帶來倏忽而至的失落、痛楚,彌漫開來的傷感帶給讀者故事之外的人生況 味。

        最能代表朱旻鳶敘事技巧的當屬“南門崗系列”,即《天涯明月刀》《兵頭》《掌門人》三個短篇小說。朱旻鳶最初的構想是寫一個中篇,里面容納若干 個故事,但風格相近、節奏相似的故事容易使讀者產生閱讀疲勞,因此拆分成幾個獨立的短篇,側重點不同,每個保持適當的篇幅和相對完整的故事情節。小說之間 的人物互有關聯,借用武俠的方式來演繹生活。故事的生活來源是作家曾在警衛排當崗哨的經歷,日復一日的站崗枯燥單調,但人與人之間卻充滿了常人的、鎖碎 的、磕磕絆絆的喜怒哀樂。小說從講述一支部隊從無到有、從興建輝煌到取消編織直至徹底消失的過程,選取立方、老年、班長德茂、“我”等僅有的幾個崗哨兵, 串連起頗具俠義色彩的故事。當“我”來到南門崗報到,第一件事便是遭遇類似“認祖歸宗”式的典禮,即追憶南門崗的開山鼻祖——立方,于是,有關立方的傳奇 和南門崗的傳奇交織在一起,平淡無奇的“南門崗”生活也被加工成充滿俠骨柔腸、愛恨情仇的恩怨是非之地。南門崗的大門推開了一個新世界,內里寄托著作家賴 以展開想象的豐沃土壤。朱旻鳶的寫法也許只是他文學道路上的一次嘗試,而依附于這一方式的結構、語言與常規的軍旅小說相比,確實實現了某種飛躍。

        朱旻鳶坦言,這樣寫的目的是為了好看,“一個缺乏信心的作者”總要想辦法把故事寫得能夠吸引讀者一路讀下去。一個不會運用語言魅力的作家,再好 的故事也會在他手里折損。但若僅僅為了好看,又與時下新興的網絡文學無異,一味追求博眼球,喪失文學本真的味道。其實,“好的文學”與“好看的文學”并不 矛盾,對于文學來講,內容與形式的關系密不可分,好的結構載體恰恰能充分挖掘好小說的厚重思想和嚴肅主題。朱旻鳶小說的敘事靈活性正在于此,他的故事在好 看之余,烘托了背景環境,又指向了人的精神世界。

        “荒誕”英雄

        朱旻鳶小說里的人物總是能讓人記住。《壩上行》里的老曹、老謝,《美女阿福》中的袁大頭、羅黑子,《斜坡》中的林先飛,“南門崗系列”中的立 方、老年……作者賦予這些人物以漫畫式的荒誕色彩,人物特征和性格被夸張、放大、扭曲,使人物形象變得更加鮮明、典型、集中,給讀者以更大的沖擊和更深刻 的印象。

        這些人物有共通之處:個性鮮明又缺點突出,在常規的價值判斷體系中屬于不入流的角色,卻在某個時刻或某個契機中爆發出人性閃光點,做出屬于英雄的舉動,繼而又返還于庸常人生。與平庸之輩相比,他們是英雄;然而若以傳統英雄的內涵加以闡釋,他們又是另類。

        荒誕之于軍旅文學似乎有些不搭調,但放在當下的時代語境中加以考量,則會得出另一番結論。作品的取材源于生活、源于現實,再加以荒誕的表現方 式,便會產生超越現實的力量。當下社會的價值觀較大程度上削弱了以往軍旅文學對理想主義、英雄主義、愛國主義等崇高精神的表達力度。英雄仍然是崇高的,他 們不乏犧牲和奉獻的精神,但軍人的身份帶給他們的孤寂和痛苦無法回避,也無需回避。作家如實表達了英雄的困惑與無奈:有的因與親人的長期分離而導致家庭糾 紛,乃至家庭破裂;有的需要面對旁人的不解抑或諷刺,這些困境讓英雄人物對自我價值產生懷疑,陷入了信仰危機。

        朱旻鳶筆下的英雄被設置為群體中最不合群的異類。如《斜坡》中的林先飛,具備英雄的優秀品質,但這種品質卻在常人眼中被遮蔽了,或者說是被誤讀 了。林先飛是“我”帶過的最失敗的一個列兵,“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關鍵時刻拉稀尿炕”,即將在部隊撤編前被“過濾掉”。撤編之前,“我”負責的最重 要任務就是保障火炮的安全,按照地理位置的估計和塞外秋天沒有大雨的生活經驗,“我”對這項保障工作成竹在胸,林先飛卻篤定會下雨,建議提前轉移火炮。當 大部分人對火炮安全沒有疑慮且開始了杯盞交錯的聚餐時,林先飛帶領一些戰士及時采取措施,挽救了火炮,避免了嚴重惡果的發生。主人公智力上看似殘缺的一面 掩蓋了他的光芒,只因發出了和大多數人不一樣的聲音而不被認可,因此只能在低于他人的崗位上默默耕耘。即便林先飛因挽救物資的英雄舉動而被人重新發覺和認 識,從被認定退伍到重獲機會留在部隊,人生就此被改寫,卻仍舊無法消除人物本身經歷的坎坷帶來的落寞感。

        朱旻鳶筆下的瑕疵英雄實實在在地存在著。他們在某個時刻,因某個想法、某個沖動做出了壯舉,輝煌如曇花一現,又回歸到普通人的庸常生活。《美女 阿福》中的戰士袁大頭也不能避免相似的命運。與美麗的城市教師蘭子互訂終身的袁大頭熱切地期盼著未婚妻的到來,卻因在大漠中尋找戰友而喪命,死后也沒有得 到任何功名。一心想當士官的羅黑子在關鍵時刻為了正義冒險做出喪失前途的舉措,繼而不得不離開部隊,去面對更加殘酷的未來。《拉練》中的王喜曾一度陷入半 昏迷狀態,然而在最后,為了集體的微小的榮譽,卻強撐著病體和巨大的危險投入了奔跑當中,而這個舉措超越了本身的意義,似乎象征著人類為了獲取榮譽永不放 棄的拼搏……

        作者想表達的是時間、歷史、體制、個人等因素對于“另類英雄”的不可抗力,任何一個偶然事件都可能摧毀英雄、埋沒英雄。小說里的人物,往前走一 步是英雄,往后退一步便是個默默無聞,甚至在軍營中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無人提及和關注的人。而這樣的人物之于文學更富有藝術魅力。生活總是充滿悖論,當落 寞、無助和高大、勇敢等多重截然相反的性格特質集中于一人時,人物便被賦予了張力,給讀者留下了值得品評與咂摸的空間。

        抵近軍營現實

        朱旻鳶小說中的人物、語言與小說所營造出的軍營氛圍給人一種真切的實感,如同一個熟悉生活的人毫不費力地以正在進行的時態敘說過去。同時,強烈 的現場感、細枝末節的情緒和環境元素都在。放眼年輕一代的“新生代”軍旅作家群體,給人留下相似小說感覺的作家并不鮮見。那么,為何朱旻鳶和與他同代的軍 旅作家們都選擇以此類方式解讀軍營、塑造軍人?

        究其緣由,大抵是作者的精神氣質與小說中的人物相近且相惜,這種互通的情感為人物注入了活力,也就因此獲得了真實感。以“南門崗系列”為例,三 篇小說讓讀者窺到了一個普通門崗的全貌。對于一個不了解軍營、不了解基層的讀者來說,能夠通過幾個短篇便了解了戰士們的生活情態,了解他們平凡外貌下的豐 盈內心,與他們一同經歷命運的起伏波瀾,見證家長里短的瑣碎。作家希望通過對普通人生活狀態近乎白描式的描摹,直抵小人物的精神世界,因此,他的小說寫作 有向軍隊最現實和真切的生活層面靠攏和回歸的自覺意識,將目光聚焦于軍營小人物的日常生活,傾力展示基層官兵的喜怒哀樂和苦辣酸甜。如同朱旻鳶所說:“門 崗班長老年的成長經歷,至少我們那個年代的塞外兵都有過,‘老年們’的那種沖動、浮躁、迷茫和痛苦,我本人也都經歷過。”

        與前輩們的集體主義的立場不同,朱旻鳶等新生代作家鐘情于個人化的表達。這是作家自身的寫作嘗試,對軍旅文學來講,既是補充和翻新的機遇,同時 也是一次沖擊。軍營總令人聯想到宏壯、高歌、戰場等詞匯,體系龐大而包羅萬象。尤其是當下的軍營,由新軍事變革引發的一系列大事件在軍旅小說方面還留有不 小的空白。對于不斷涌出的新興詞匯,和許多同輩作家一樣,朱旻鳶沒有急于去解讀,這可以理解為相關經驗的匱乏,也可以解釋為尚未沉淀。他當下所面對的,仍 舊是文學的真實。

        歸根結底,軍營的現實是什么?是人,而文學的真實便是人的真實。朱旻鳶的軍營就是真實的,有青春的躁動,有少年的懵懂和欲望。同時處于青春中的 人又是軍人,這便有了軍人的堅守、無奈和妥協。當然,他的人物并不總是消極的,昂揚向上的精神內核無疑是軍旅文學必須具備的,只不過朱旻鳶嘗試將軍旅文學 的內核保留,厘清了真實與現實的關系,在某種平衡下追尋文學的另一種表達形式。因此,人物在追尋自身價值的過程中有掙扎、有氣餒,在戲謔和愚弄生活的玩世 不恭中不斷傳達出一種向上的力量,堅硬而溫暖。

      網友評論

      留言板 電話:010-65389115 關閉

      專 題

      網上學術論壇

      網上期刊社

      博 客

      網絡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