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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技術、現代化與我們的新生活(曉華)

      http://www.fxjt168.com 2014年02月26日07:59 來源:中國作家網 曉 華

        聚焦文學新力量

        范小青,女,江蘇人。1980年開始發表作 品,著有長篇小說《褲襠巷風流記》《老岸》《百日陽光》《城市表情》《赤腳醫生萬泉河》等17部,《范小青文集》(3卷),中短篇小說集《飛進蘆花》《還 俗》等10部,散文隨筆集《花開花落》《貪看無邊月》等6部。作品曾獲第十屆全國“五個一工程”獎、第四屆魯迅文學獎、江蘇省第二屆文藝大獎、紫金山文學 獎等。

        技術、現代化與我們的新生活

        □曉  華

        范小青的短篇小說創作量是驚人的,據她自己說,迄今大概寫了快300篇了。這個量不僅是一個數據問題,更是一個如何可能的問題。這樣的數量若是 都依賴個體的經驗、偶然的靈感顯然不行,不對自己的題材成本、藝術生產進行系統的管理,如此大規模的創作一定難以為繼。如果以時間為經,以題材為緯,我們 就會發現范小青短篇小說保持持續高產的辦法,那就是分階段對同一題材領域進行深度開發,最高限度地利用小說成本,提高產能,增加附加值,爭取效益的最大 化。

        范小青的短篇小說有過知青系列、蘇州系列、官場系列與市民生活系列,而最近一兩年她轉移了寫作方向,這就是當今人們的“新生活”。其中,以高科技、現代化產品為依托的作品尤為醒目,它們是電腦、互聯網、手機、程序、私家車等等,這是范小青短篇家族中的新產品。

        《我們都在服務區》是手機帶來的故事。小說中的小公務員桂平深受手機的困擾,可以說是愛恨交加。小說中有一個細節,桂平嫌手機煩,一次開會,干 脆理直氣壯地將手機扔了,先是覺得心里好痛快、好舒坦、好自由,但他很快發現,前后左右的同事都沉浸在與手機交融的感受中,一開始,桂平還是同情地看著他 們,看他們為手機所控,但是漸漸地,桂平坐不住了,先是手癢,接著心里也癢起來了,桂平的心思就這樣又被留在辦公室里的手機抓去了。

        手機是一種現代之物,因為它的攜帶方便,無限地拓展了通訊功能,拓展了時間和空間。同時,又因為聊天、上網、游戲等功能,手機豐富了人的視聽交 際,將你從當下情境中分離出來,進入你想進入的空間。不管是哪種狀態,看上去我們是在使用手機,但實際上是被手機綁架了。《我們都在服務區》中桂平的尷尬 都源于手機,比如開機讓他煩惱,接電話煩,關機又擔心誤事。再比如,利用通訊錄將重要的電話特別是領導們的電話輸入手機,并以關系松緊將通訊錄分等次儲存 以便掌握接聽的選擇權,結果卻被同學看到,惹出意外的人情煩事。用桂平自己的話說,純粹是引鬼上身。為避煩,他干脆換了手機號碼,并只告知少數親戚朋友和 工作上有來往的人,但當手機終于安安靜靜地躺在辦公桌上沒了動靜時,主人公卻如百爪撓心,渾身不自在。手機不干擾他,他卻要去干擾手機了,看個不停,生怕 錯過了什么。范小青就是要告訴我們,在這個時代,人想戰勝手機幾乎是不可能的。桂平只能又換回號碼,那才是桂平,也是我們的正常生活,人不離機,機不離 人。

        這是范小青社會分析與世象觀察的一個新的楔入點:她試圖在新的技術空間重新詮釋現代社會人與物的關系。現在,我們已經全面進入了一種“新生 活”,這種生活的標志就是科技對生活的全面升級換代,過去,科學技術主要集中在生產領域,而當今,科技已經大規模地向生活領域進軍,以科技的方式延長人的 器官,實現人的理想,開發人的欲望,放大人的感覺,這種以人工智能為特征的技術開發表面上將人從勞動中解放出來,不斷使人過上舒適幸福的生活,實際上是另 一種“異化”,它取代了人的自然性、主體性與自主性,令人在盲目、沉醉和優越中喪失了自我,成為技術或現代工具的奴隸。

        《今夜你去往何處》聚集的是令都市人頭疼的停車問題。主人公馮一余開車的新鮮勁還沒過去,就發現自己的車位常常被別人占領,小區里你占他的,他 占你的,沒完沒了。為了車位,馮一余先是出錢找人一天到晚看著,再不行就坐公交,或者與別人拼車,有事就借別人的車……反正寧可不開車也要占著車位。最后 干脆換崗,早回家,打時間差,用時間來換空間。這里面的每一步選擇都因為層出不窮的新問題,都是矛盾,都是無奈,都不得不與人爭斗。現代科技塑造的新生活 有多大的正面作用,就有多大的負面作用,只是一開始沒有顯現出來,或人們不愿看到或心甘情愿地忍受罷了。汽車本是人代步的工具,但是它已經在與人爭奪空間 了,人與車的關系顛倒過來了,人要為車服務,人成了車的奴隸。物可以反過來控制人或者改變人的生存狀態已經不是好萊塢電影的想象和夸張,它就在我們身邊, 只不過像溫水煮青蛙一樣,一時不被我們認識和感覺到。

        《人群里有沒有王木元》中的老龔本不是一個潮人,他對手機的要求很低,但是這種低要求適應不了被技術推高了的使用現實,他只得換。結果,手機的 內存大了,功能多了,但反而被多情的手機程序害了。手機按使用頻率想當然地認為,到了一定程度用者肯定“煩了”,于是就會自動激活通訊錄中的人名字符分解 程序,熟悉的人一下子被陌生化了。可以設想,在工作與人情社會中,一個人突然“被陌生”的尷尬和絕望。物就是如此地擠壓人、奴役人、支配人。而且這種奴役 是隱蔽的,是具有文明、科學、進步與高質量生活的合法性的,它一改工業化時代的外在的壓迫,不再對人施以剝削和規馴,它對人的壓迫是“以人為本”的,所以 更可怕。

        范小青進一步發現,不要以為現代化總是與傳統為敵,現代科技文明竟然也可以與傳統暗暗溝連,或者也可以說,傳統文化能將現代之物馴化為自己的幫兇,因此,我們正處于“先進”與“落后”、“文明”與“野蠻”的合謀的虐殺之中。

        《短信飛吧》寫的是機關的事。黎一平好不容易熬成了副處長,辦公室從大統間換成了雙人間,對面坐著的是另一個副處長老魏。因為懷疑老魏偷看了他 的手機短信,黎一平編了一首打油詩發送給了機關里原本最信得過的同事,發發牢騷。但同事卻把短信轉發出去,轉了一圈竟然轉到了老魏本人的手機上。結果,二 人之間的關系變得緊張、別扭、生硬。一開始老魏在這種辦公室“手機角斗場”上是處于主動位置的,卻因單位女同事發錯短信給他而陡轉。老魏先是以為這個本是 閨蜜間的親昵約飯短信是給他的,禁不住心旌搖蕩,后來才知道是發錯了,更糟糕的是,他又以為這個短信是發給單位領導的,他由此知道了領導的秘密,頓時陷入 了驚恐之中……這篇小說的意味就在于新與舊的奇妙結合,它從日常生活中最常見的手機短信入手,把身處“機關”中的人“機關處處”的設防和無奈寫得淋漓盡 致。舊的官僚體制和庸俗的人情關系非但沒有因為新技術帶來變化,反而因為新工具而變本加厲。

        現代之物代表了科技進步,理論上說它應該使世界更清晰。但技術的錯誤與不可控,讓人可能失去自我,失去對世界的認知。以計算機和互聯網為基礎的 現代信息對人類認知的推進就是符號化、虛擬化、大數據和云計算。這些特征或功能方便地將真實復雜的世界加工、處理、建模,表面上讓人們足不出戶就可知天下 事,動動手指就可以將復雜紊亂的對象歸整,但這些看似清晰的結果是不是世界的真相?當我們將一切交給計算機的時候,也將認知的自主權交了出去。因此,方便 快捷的認知手段導致的可能是不可知的境地。

        《尋找衛華姐》中,究竟誰是衛華姐?那個在網上應答的人是真還是假?《生于黃昏或清晨》中離休的老同志究竟叫什么?劉言究竟屬兔、屬大龍,還是 屬小龍?誰能肯定生日到底是誰的?在不斷的追問時,人人都迷失了自我,就像劉言感覺到的那樣,很虛無、很模糊、不真切。人們在慶幸無須像紙質檔案時期那樣 在發黃的紙堆中尋找依據,但電子化卻無法用可見的文字與實物來證明自己。

        《來自何方的郵件》寫了一個離不開電腦的人何方,突然有一天出差忘了帶筆記本電腦,結果就像掉了魂似的惶惶不可終日。好在,目的地賓館房間有電 腦,而且可以上網,這讓他喜出望外。但是奇怪的事情就在這臺電腦上發生了,他在陌生電腦上無意中進入了別人留下的郵箱,結果發現里面竟有自己發出的信息, 而這些信連接的是已經沉入黑暗的故事。“難道這世界上還有一個我?”這是何方的疑問,也是人在現代社會的一種疑問,新技術帶來的不可控讓人恍惚,如同墜入 深淵。不要簡單地將這些人物與故事看成是他們本身,他們更是一種典型的倫理模板,因技術而生成的新的不可知以及虛幻、混沌、隔膜和不及物,已經是我們必須 接受的新生活的一部分,或者說,一種遷就現代科技的新的非人性的人際關系正在形成,當我們的人際交往已經不可能離開新技術時,就必須付出被同化的代價。因 此,這樣的倫理關系與心理感受并不僅僅存在于人機交互中,它已經泛化了,成為我們時代的癥候。《哪年夏天在海邊》《天氣預報》《夢幻快遞》《名字游戲》 《真相是一只鳥》《誰在說話》等作品,雖然題材與新技術沒有直接的關系,但是作品所描寫的人的生存狀態卻是相似的。

        范小青在傳統的小說領域為我們提供了現代化和新技術的新美學。這一新美學的要義有三:一是不再簡單地將現代化與人對立起來,它承認現代科技已經 成為人們的生活,正在深刻地改變我們,并將不斷建構新的人倫關系。它應該而且可以轉化為藝術經驗,是新的文學主題庫;二是人與技術進步了,并且將持久地處 于一種制造與排斥、親近與反對的緊張關系中,我們一方面在詛咒,一方面又沉湎其中,我們都是新技術的吸鴉片者,當然,情形可能更為復雜,但不管怎樣,這既 是新的生活方式,也會產生新的文學形象;三是新技術必然催生新故事,范小青成功地進行了新技術的美學化改造,開發了新科技的藝術生成功能,也就是說,科技 以及科技制造的現代化產品不僅可以成為文學的表現對象,而且可以以其屬性、功能參與藝術構思。不管是計算機、網絡還是移動終端,在范小青的作品中都不僅僅 是物,它們還是關系,是結構,是藝術構思的要素。范小青這類作品中每個環節的推進都與相應的技術與產品的功能有關,沒有后者就沒有前者,它們已經是小說的本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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