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啟文歷時數年,分別沿黃河、長江、淮河、海河、遼河、大運河、松花江、珠江等中國的江河考察采訪,用時用力用心的情形前所未見,令人感動和欽敬。如今,這部由湘潭大學出版社出版的63萬字長篇報告文學《命脈——中國水利調查》,就是他長時間艱辛考察之后的成果。中國的治水歷史,或許有流域史、地方史、工程史、災難史等,但是我相信,未曾會有這樣全面地對中國主要江河做實際考察審視的文學報告史。所以,這部幾乎融匯了中國主要江河歷史和豐富文化的報告文學,是截至目前較為難得的一部“中國水利調查”。它的出版,理應得到充分的重視。
水有利害,面對水之利害,人們也必須有所趨避。而治水,歷來就是人們趨利避害的一種具體實踐。中國的文化歷史記憶,很多都同人與水的相互關系緊密聯系。陳啟文正是基于水的這種關鍵作用,特別是人與水的尖銳矛盾才走近水,走近這么多江河的。水的匯流成就了江河,可江河里水的數量和質量卻時時關乎到人的生活和生命。從這樣的視角看,陳啟文對現今中國江河水利的調查,并不簡單地是在寫中國水利工程史,其實是對中國人與水相關的生活環境狀況的調查,其行也偉,其心也善,其情也誠。
陳啟文在追溯這些江河源流的時候,自然也免不了對泉流成河并不斷匯聚波瀾的自然偉力的驚訝與贊美,可他似乎更關注每一條江河從開始到最后流入大海的經歷命運。在訪水過程中,對人們在與水的相互作用過程中的得失給予了認真科學的分析,從而客觀地呈現中國水資源和治水的紛繁狀況。
《命脈——中國水利調查》涉及遠古歷史治水英雄如大禹和后來的都江堰分流工程,靈渠開鑿溝通湘江、漓江,大運河通航南北中國,直到現今的三門峽、小浪底、長江三峽等人工水利工程;涉及歷史上各大河流的歷史災難及各個相關的人物故事。其史志價值和豐富的地理文化知識,如同潮涌般地來到讀者面前,使人在閱讀中不斷開闊眼界。
面對中國的各大江河,原本我們應該給這些滋養和長久澆灌中國人生命與文化的河流,唱一曲深情和感謝的歌謠;可是,當陳啟文用他現場考察告訴我們,黃河水量日漸減少,人力干預效果乏力,水質惡化,斷流危機未消;華北平原因缺水沉降面積達6萬平方公里,天津市區下沉2米以上,北京成為嚴重缺水的城市;上海因為長江、黃浦江的水質惡化,守著長江口,“到處是水,可不能用”;湘江不斷瘦弱污染,長江航運不暢,海河水系的河流基本上都是干枯的,水源環境幾乎崩潰,流經北京的永定河已經成了“死亡的樣本”;淮河2/3的河段失去使用價值,大運河幾乎接近于一條臭水溝;東北的遼河、松花江、嫩江等水源不足,時有災難并伴有污染等等這些驚心動魄的現狀時,我們還能開啟自己的歌喉,獻出深情的贊美之歌嗎?當對水利的調查無形地轉變為對于水資源、水質的調查的時候,并且將一個個人們不愿看見的危機事實提交出來的時候,人們也許才明白陳啟文為何將自己的作品命名為“命脈”了。所以,這是一部在現實的立場上對中國人生命和經濟發展命脈的關注考察,是通過審視水資源來思考現實中國命運的憂患書寫。
這種以文學的調查思考民族國家未來的情懷,是一種信仰的表現,它使很多對民族大義、民生安危漠不關心,終日流于搞笑弄怪的表演和寫作都相形見絀。陳啟文曾講,這樣的寫作,對他“別無選擇”,是“現實的逼迫”讓他的文學寫作由小說轉變為深入真實的報告文學寫作。他此前的《南方冰雪報告》、《共和國糧食報告》與這部新的“調查”,都一以貫之地體現了這樣的情懷。
正是在這樣的寫作中,作者通過“真誠的精神參與、深刻的生命體驗”,把現實的真實揭示到本質的程度,表現出一個知識分子的觀察、判斷、思辨和“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的擔當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