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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去來辭》出版近六個月了,我正在漸漸把它忘掉,在完全忘掉之前,我還要說點什么呢?我并不喜歡對作品進行自我闡釋,關(guān)于作品的初衷、主題、思想之類,我覺得這種自己的闡述會限制讀者的閱讀和理解。
創(chuàng)作談是我感到為難的一類文章。只有在很少的時候,我覺得似乎要說上那么幾句——關(guān)于時代、歷史、世界、自我、人性、欲望,城市和鄉(xiāng)村……但忽然又感到,那要說的一切已經(jīng)被我剁碎之后摁在書里了,這樣一想,不如就算了吧。
希望我的書和讀者之間有一種神秘的聯(lián)系,所謂“詩性”,我認為絕不是“詩情畫意”之類,而是,在感知上有一定的不確定性,有充滿歧義的可能。
那就談?wù)剬懽鞯倪^程吧。
2007年寫完《致一九七五》之后,我覺得自己或許從此就不再寫長篇小說了。我出門旅行,陪女兒高考。不料過了兩年之后又寫了起來,初稿有十六萬字,我稱之為《銀禾簡史》。這時候正好有一個機會到埃及去,在旅途中思維特別活躍,我想到要給這個長篇加進一些重要的東西。那天正好是住在紅海,于是我就把新加的人物叫做“海紅”。
之后我從北京到武漢再到廣西北流,隨身的包里一直放著我的紙質(zhì)筆記本和筆,以便把紛沓而至的念頭記在紙上。就這樣,這部長篇把我越來越緊地箍在了它身上。我沉浸其中,對海紅這個后加人物的興趣漸漸超過了銀禾,她的失眠、漂浮、糾結(jié)、迷亂,她的神經(jīng)質(zhì)和自我審視,她的日漸凋謝以及自我更新的企愿……這一切,是那樣地一次次逼近我。我不停地倒騰她的前世今生,以至于一再延宕。
每改一稿就加進不少內(nèi)容。沿著海紅的足跡,我看到這部長篇達到了現(xiàn)在的體量,這是我動筆之初未曾想到的。而海紅也最終成為這部近四十萬字長篇的第一女主人公。我看著她,仿佛看到了自己。
個人經(jīng)驗是這部書中至為重要的內(nèi)容,這意味著,除了我把自己的個人經(jīng)驗給予書中的人物,同時也必須為書中的人物找到屬于他們的個人經(jīng)驗。
個人經(jīng)驗是一種實感經(jīng)驗。“實感經(jīng)驗”這個詞匯來自復(fù)旦大學(xué)張新穎和劉志榮的一本書,我一下十分喜歡,實感——具體、鮮活、生動、豐富,不可以被理論、觀念所充分涵納,在虛構(gòu)性和創(chuàng)造性作品中,它給作品帶來不可化約的品質(zhì),從而使我們不至于淪為觀念的傳聲筒。充沛的感性體驗(而不是某種“高于生活”的理論)是我多年來不竭的源泉,在《北去來辭》寫作的漫漫長途中,我再一次憑借著它,前所未有地,寫出了自己在這個時代的百感交集。
對我來說,這是一次有難度的寫作,從未有過這么多的人物,如此深長的時間來到我的筆下,我也從來沒有如此感到自身和人物的局限。我的筆記本寫滿了六個,還不包括只寫了半本的那另外兩個。我不斷地增添內(nèi)容,同時謹慎地刪去一些篇章。我還神經(jīng)質(zhì)地一再給這部長篇以新的命名,但每次命名又都覺得不甚滿意。定稿最終刪掉了許多——有十幾萬字被廢棄了;書名也從在《十月》發(fā)表時的《北往》變成了《北去來辭》。雖然有的朋友不喜歡現(xiàn)在這個題目,但我一意孤行。三年來我有時堅定,有時猶疑、徘徊,但始終感到內(nèi)心還是滿溢的。
我竭盡所能,要讓海紅突破她與現(xiàn)實的疏離感,同時希望自己也能找到與世界的真切聯(lián)系,若非如此,人的存在怎能夠真確?我越來越意識到,一個人是不能孤立存在的,必與他者、與世界才能共存。真希望一直走在一條遼遠的漫漫長途上,做一個與天地萬物風雨同行的人。
世界到底廣闊,除了人類社會,還有大自然,以及深遠處的宇宙。對于人類面臨的種種困境,我常常心懷憂慮。不過,一個90后的女孩對我說:如果人類被自己折騰滅絕了,那說明這個文明已經(jīng)腐朽,就讓它滅絕好了,肯定會有新的文明誕生。
寫完《北去來辭》,感到自己身上出現(xiàn)了一個更有熱情的寫作者,感到有一處源泉正在被自己撬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