芻議現實主義與浪漫主義

　　文學的現實主義包含兩種主要價值：社會學價值與美學價值。

　　文學作為社會生活的觀念形態之反映，必然經由人們的意識對社會發生潛在影響，這是國家重視文藝工作并將其劃入社會發展總體規劃的理由。

　　“現實”與“歷史”和“未來”形成對應關系，盡管歷史和未來題材創作同樣可以表達現實意蘊，但現實題材創作對現實生活的介入更為直接，更容易對社會現實產生顯見的作用，因而，國家歷來重視以現實主義精神引導創作，這是很自然的，也有利于文學創作獲得強盛的歷史生命力。現實主義的本意包括正視現實、不回避現實、如實寫照現實的要求�？隙ㄟ@一要求，表現了國家的自信。

　　新時期以來，我國的主流文學，基本與現實主義文學同義，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獲得了國際聲譽，正說明現實主義道路是中國當代文學走向繁榮發達的主要途徑。當然，現實主義不是文學發展的惟一樣態，近年來大眾文學、網絡文學的興起，在相當規模上帶來了浪漫主義創作的新氣象，打破了現實主義的一統天下，甚至獲得了更廣泛的受眾，但現實主義創作依然是體現中國當代文學主潮和最高水平的創作。特別是在反映當代社會的全面發展(以報告文學創作為代表)和普通民眾的生存狀態(以小說創作為代表)兩方面，具有大眾文學、網絡文學無法比肩的優勢，更集中地顯示了“以人民為中心”的創作方向。

　　現實主義的力量，還體現于其深厚的美學價值。現實主義主張客觀地、如實地、冷靜地觀察現實生活，按照生活的本來樣式精確細膩地加以描寫，正符合現代人的審美意識�，F代人以更成熟的目光審視世界，少有淺薄的沖動，重視事實，習慣獨立思考，不愿意在文學閱讀中隨便遷就作者的教化，更以真實感為審美感 覺的基礎，這些都決定了現實主義創作必然成為文學讀者、尤其是高層次文學讀者的主要需求。

　　另一方面，作為文學創作形式之兩翼的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又從來是互有補充的，人們不僅需要真實的觀照，也需要理想的想象。正由于主流文學在一個長時期里將現實主義定為一尊，忽視了身旁一大片荒蕪的文學土壤，才使大眾文學和網絡文學贏得異軍突起的廣袤余地。最初，有青春文學的興起，幾乎在一夜間征服了無數青年讀者的心，其本原正出自浪漫情懷。以后，網絡創作以言情、武俠、偵破、玄幻、奇幻、穿越等樣式蔚為大觀，其內質也來自浪漫的想象，而這些樣式都是以往正統主流文學所不為的。某種意義上，傳統文學是現實傾向的文學，網絡文學是理想傾向的文學，代表著不同文化氣質。傳統文學以揭示真實為最高目的，主張按照世界的本來面目再現世界；幻想文學首先看重愿望，依照理想的面貌制造幻象。網絡文學更迎合人的本性，傳統文學則無意屈從于人的善良愿望。所以網絡文學是一種輕松消遣的文學，傳統文學是一種嚴肅的文學。在這里，趣味是無可爭辯的，尤其對于青年人來說，他們涉世未深，缺乏社會地位，處于激烈競爭之中，借閱讀暫時擺脫現狀，代入虛幻情境，馳騁于臆想空間，發揮出超常能量，獲得自我實現的成就快感，也是一種合乎情理的文化消費。中國的科幻作品在國際上獲獎，說明了幻想文學在中國已得到長足發展。

　　理想的寫作也有其鮮明的美學特征，它們滿足了人們關于美好、善良、正義、理性和瞭望未來的愿望，彌補了現實主義的冷酷。

　　現實主義與浪漫主義的結合，可以同時改變兩種文學的樣態。實際上，現實主義創作中，不乏閃耀理想色彩的作品，許多浪漫主義創作中，也可以找到現實生活的深刻印痕。

　　對于當前的現實主義創作來說，如何加強精神性寫作是值得探討的。現實總是實際的、務實的、具有嚴密的不出常態的生活邏輯，特別在日益實利化的社會背景下，創作完全摹仿現實，也許意味著過多疏離理想。應該看到，現實也包括精神現實，表現人們的精神世界、精神愿望、精神向度，同樣是現實主義文學的應有內涵。精神價值類同宗教價值，超越于俗常的物質性價值，重在表現精神價值的作品，更可能超越面貌相近的寫實作品，升華和深化文學的現實主義。

　　分析大眾文學、網絡文學的接受側，能夠意識到，文學讀者的確會漸漸不滿足于僅對現實作精細刻畫，他們希望在文學作品中看到更多理想傾向的人物形象，滿足另一精神層面的訴求，于是向今天的現實主義創作提出新的課題。

　　塑造理想傾向的人物形象，遠比塑造現實化的人物來得有難度，要求作家具有足夠的精神性表達欲望、想象力和完形能力。但已有更多作家迎接了這一挑戰，寫出了值得稱贊的作品。這類作品中有兩種品質是格外要緊的：其一，理想傾向的人物不應是完美無瑕、高大上和缺乏個性的漫畫式人物——意味著讀者仍然保持有寫實主義觀念；其二，理想傾向的人物應該具有充分的現實生活基礎，以大量來自現實摹仿的生活細節作為支撐——真正生動有效的細節難以出自想象，它們往往出人意表，又耐人咀嚼，咀嚼中可以體味到真切的生活邏輯。

　　如此看來，傳統現實主義與浪漫主義的內在結合，將開辟現實主義更廣闊的前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