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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批評家面臨的時代問題,不僅僅是文藝批評及其語境的變化問題,或許更加重要的是,如何承擔起時代所賦予文學批評的使命,或者說如何以文學批評的方式介入當代文學與當代中國的變革之中,在這個意義上,發現自己的問題,或者發現時代的問題,就變得更加重要。
新一代評論家面臨的問題,不僅僅是對文藝作品做出具體的分析與評判,還有更多深層次的問題,這主要包括:我們為什么要評論,在什么樣的環境中評 論,評論能夠起到什么樣的作用?等等一系列的問題。這些問題的提出,既是時代語境變化的結果,也可以讓我們更深入地面對批評本身運營的機制,及其所遭遇的 問題。如果我們不能對這些最具根本性的問題作出讓自己信服的回答,批評自身的發展便會缺乏內在的動力,缺乏生機與活力,也無法負擔起時代所賦予批評的使 命。新一代評論家只有將這些問題納入自己的問題意識之中,并加以探索,才能在文學史上留下足跡。
回顧五四以來的文藝批評發展史,我們可以看到,批評最重要的一個轉變即是公共空間的開拓,在五四之前,以評點、詩話為代表的傳統中國文藝批評, 更注重對文藝作品的鑒賞品評,更多的是三五好友“奇書共欣賞,疑義相與析”。但五四以來,文藝批評的社會職能與面對的對象發生了重要的變化,伴隨著現代報 紙刊物等新興媒介的發展,批評成了一個公共事物,不再面向私人,而是面向社會公眾,批評本身也成為了一個公共空間,任何讀者,只要有興趣和能力,都可以進 入,這個空間也是開放的,任何人都可以閱讀,既向作家與知識界敞開,也向社會公眾敞開。應該說公共空間的開拓,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既是五四知識分子社 會與文學整體理想的一部分,也是其重要載體。20世紀中國的“新文學”,正是在這樣的公共空間中傳播發展,并在歷史中占據了重要位置。但我們今天所面臨的 問題,則是這一公共空間的萎縮。萎縮的原因有很多,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文學在文化與社會整體領域位置的變遷,以及文學觀念的變化。在一個泛娛樂化與消費主義 的文化環境中,文學的消遣娛樂功能得到突顯,而其認識啟迪功能則大為弱化,文學尚且如此,批評的位置便顯得更加尷尬。在這樣的情境下,嚴肅的討論與爭鳴很 難引起社會公眾的關注,也很難發揮其社會功用,我們為什么要評論、評論能夠起到什么樣的作用,等等問題便突顯出來。當然在這里,也存在批評自身的問題。 1990年代以來,伴隨著學院體制的建立及其規范化,文學批評也被納入學科建設之中,更多地成為學術研究的一部分,而不再直接面對讀者、公眾與當代社會及 其精神問題,更多地在理論層面展開論述,而較少涉及到當代的作家作品,文風也更加晦澀難懂,普通讀者很難進入,這些都讓文學批評從公共空間中退出,而成為 一種專業領域的研究。
在這樣的情境下,青年批評家要想在批評領域有所作為,不僅要對當代作家作品發聲,而且要致力于重建文學批評的公共空間,讓文學批評走出專業領 域,在文學批評與當代社會之間建立起一種有機的連接。在這個意義上,我們有必要借鑒20世紀中國“新文學”的歷史經驗,研究文學批評的運行機制,及其與社 會發生聯系的方式。在我看來,五四以后文學批評運行機制最重要的特征在于,文學批評構建了一個公共平臺,在其中提出并討論重要的文學、思想與社會問題,而 在不同派別之間的爭鳴、討論與商榷中,共同推動社會的整體進步?梢哉f這是一個更為開闊而又宏大的視野,文學批評所關注和評論的不只是文學,而是包括思 想、藝術、社會等問題在內的一個時代的大問題。在這方面,我們只需看看魯迅、陳獨秀、胡適、茅盾、周作人等五四時代的批評家,他們雖然討論文學問題,但文 學問題只是他們整體問題意識的一部分,他們身處傳統中國向現代中國的巨大轉型中,以其思想的力量承擔起知識分子的使命,為中國文學開拓出新的境界與命運。 值得關注的是,他們的思想、觀念與態度并不相同,比如陳獨秀談的是“文學革命論”,胡適談的是“文學改良芻議”,周作人談的則是“人的文學”與“平民的文 學”,但就整體而言,他們所談論的問題卻構成了一個整體的話語場,一個公共性的文化空間。他們以文學的方式提出了一個時代最為核心的精神命題,引領時代風 氣之先。不只五四時期如此,可以說從五四一直到20世紀80年代,文學批評都走在時代最前沿,提出并回應時代提出的文學、思想與社會問題,在整個社會中也 處于重要位置。
新世紀以來,文學批評最大的問題在于缺乏問題意識,缺少嚴肅的思想與藝術爭鳴,我們并不缺乏對具體作品的評論,在這方面毋寧說是“過剩”的,但 大多卻是就文學談文學,缺少一種更加宏觀的視野。而對于新一代評論家來說,缺乏問題意識并不是沒有問題,而是尚沒有將個人所遇到的問題學術化與歷史化,讓 之成為其文學批評的一部分,或者說不少人的問題意識仍然是師長一輩的問題意識,并未將新一代人的經驗、情感與思考帶入到研究之中,從而提出新時代青年所面 臨的新問題,這可以說是新一代評論家所面臨的瓶頸問題。要解決這一問題,最重要的或許不僅僅是讀書治學,而是從學院中走出來,對當代中國的社會生活有更多 的觀察與思考,同時將個人體驗與時代經驗“相對化”、“歷史化”,將之融入到文學批評之中,只有這樣,才能讓文學批評充滿生機與活力。評論應該有感而發, 而在有感而發的背后,則是我們對當代中國社會的觀察與思考,以及我們的文學理想,在這個意義上,文學批評所面對的對象不只是作品,也是整個世界,或者說評 論家是帶著對整個世界的理解進入作品的,只有這樣的批評才是及物的,才能不斷為我們帶來新的經驗與新的美學。
青年批評家面臨的時代問題,不僅僅是文藝批評及其語境的變化問題,或許更加重要的是,如何承擔起時代所賦予文學批評的使命,或者說如何以文學批 評的方式介入當代文學與當代中國的變革之中,在這個意義上,發現自己的問題,或者發現時代的問題,就變得更加重要。在文學批評史的視野中,我們可以看到, 伴隨一代評論家成長起來的,是他們所倡導的新的美學原則,以及他們所面臨的新問題、新經驗以及解決問題的新路徑。在1980年代,當時評論家所面對的是 “文革文學”的問題,他們也正是在反思中重建了一種新的美學原則,1990年代,當時的評論家所面對的是大眾文化的崛起,當時的評論家集中討論的便是市場 經濟、人文精神、日常生活、個人經驗等重要命題。那么,對于新一代評論家來說,他們的問題是什么?我覺得這既涉及到個人問題,也涉及到時代問題,既涉及到 經驗問題,也涉及到美學問題。如果就具體的文學評論來說,我覺得有三個層面的問題,第一是我們如何評價一部文學作品,第二是我們如何理解作品產生的文藝環 境,第三是我們如何認識作品產生的社會環境——也即我們如何認識我們的時代。這三個問題相互交織在一起,我們只有將一部作品置于更加宏闊的背景中,并結合 當代中國社會與精神的重要命題加以討論,才能對一部作品有更深刻的認識,也才能讓潛隱于時代無意識的問題得以顯影,為讀者與社會公眾所認識、了解并參與。 在這個意義上,一個新的公共空間才能真正形成。新世紀以來,圍繞“底層文學”、“非虛構”、“中國故事”、“80后”等命題所發生的討論、商榷與爭鳴,波 及甚廣,在文學界與社會領域引起了較為廣泛的關注,也讓我們看到了新一代評論家介入文學、介入實踐、介入現場的姿態,雖然圍繞著這些命題的爭論尚不充分, 理論建設也不足,但這些問題的提出與討論,無疑為新世紀中國文學的發展提供了動力。這也向我們展示了,新一代評論家只有站在時代前沿,不斷提出新的問題, 才能重建新的公共空間,才能讓文學問題與當代中國問題緊密聯系在一起,并在積極探索與相互爭鳴中,發掘新經驗,創造新美學,與當代中國與當代文學共同成 長,開拓出新的空間與新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