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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10月15日,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精辟地指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是中華民族的精神命脈,是涵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重要源泉,也是我們在世界文化激蕩中站穩腳跟的堅實基礎。要結合新的時代條件傳承和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和弘揚中華美學精神。”
作為黨的最高領導人對文藝工作的指導,“傳承和弘揚中華美學精神”是一個充滿新意的命題,甫經提出,便以其立意的高遠、視域的宏闊、期待的殷切,引發了高度關注,一年來,圍繞這個命題有許多文章刊發于各種報刊。但這并不意味著研究已經足夠充分和深入了。一方面它是一個內涵淹博、輻射廣闊的理論話題,需要通過認真的梳理和辨識,厘清其間的意義架構和邏輯關系;同時它也是一個實踐色彩鮮明的課題,需要在具體的行為中驗證與檢測、修正和調整,獲得可以訴諸計量和評判的操作層面的品格和尺度。這些都決定了對于它的理解探討將是一個長期的過程,而不可能畢其功于一役。
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就是優秀的文學藝術作品。而另一方面,作為一種以審美的方式把握世界的意識形態,優秀文藝作品同時也是優秀傳統文化所蘊涵和倡導的價值觀念的重要載體和傳播渠道。不妨說,在這個話題范疇中,文藝作品體現了目的和手段的統一。正如黑格爾所說,“在藝術里,感性的東西是經過心靈化了,而心靈的東西也借感性而顯現出來了”,將思想寄寓于形象、審美過程與意識形態表達相互浸染彼此滲透的文藝,對于促進心靈的凈化、道德的完善、社會的進步,具有十分獨特的效果。它仿佛春風化雨、潤物無聲,在潛移默化中起到濡染教化的作用。而作為體現了中華民族五千年文明發展中形成的集體審美意識的精華的中華美學精神,其形成、發展和完善的最主要途徑,也是文藝審美活動即文藝作品的創作、欣賞和傳播。強調以文藝的載體和審美的方式,來彰顯思想的、道德的力量,正是中華美學精神的精髓所在。
這樣,我們就會發現一種清晰醒豁的邏輯關聯:優秀的文藝作品,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和中華審美精神之間,是一種相互綰聯、貫通、生發和映照的關系。辨識清楚它們之間的這種關系,有助于將它們置放在一種整體背景下,以融會統一的眼光、思路與策略,加以觀照和思考。
要有效地傳承和弘揚中華美學精神,首先需要準確認識什么是中華美學精神的核心內涵。中華美學精神,首先體現為其超拔高邁的價值追求,是中華民族的核心價值觀在審美領域的積淀和呈現。追求至真、至善、至美以及相互之間的統一,是其最為本質的屬性,仿佛音樂變奏曲中那個初始的主題,在一系列繽紛搖曳的旋律演變中,保有一種持久和穩固。這種種價值關懷,尤其充分地體現在文學藝術作品中。以古典文學為例,追尋真理,贊美崇高,追求人格完善,期盼天下大同,對家國社稷的深沉的愛,對人間苦難的深切悲憫……對這些位居價值序列前端的品德或境界的靈魂訴求,我們分別自屈原的肺腑之聲(“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自陸游的絕命之作(“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自范仲淹氣干青云的誓言(“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自杜甫憂心如焚的呼喚(“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自白居易筆下“滿面塵灰煙火色,兩鬢蒼蒼十指黑”的賣炭翁,自柳宗元眼中從“貌若甚戚”到“汪然出涕”的捕蛇者,自不可勝數的詞句、人物、故事中,獲得印證,受到感動,產生共鳴。總之,謳歌真善美,斥責假惡丑,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一道源遠流長的精神血脈,同樣也是中華美學精神的最為堅實的構成。它們過去是、今天是、明天仍將是中華民族精神大廈的牢固基礎,是其生命力和創造力的源泉。
別林斯基說過:“在真正詩的作品里,思想不是以教條方式表現出來的抽象概念,而是構成充溢在作品里的作品靈魂,像光充溢在水晶體里一般”。指的正是理念借助形象化的表達所產生的突出效果。優秀的文藝作品,憑借文藝的訴諸形象、喚起感受、直抵心靈的審美特質,讓思想獲得了有力的表達和傳播。如對公平和正義的向往,是人性中最為基本也最為堅韌的追求,當人們吟誦起杜甫的“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眼前浮現出反差鮮明的畫面;當看到舞臺上蒙冤的竇娥臨刑前悲憤地呼喊“天也,你錯勘賢愚枉為天;地也,你不分好歹何為地”,血濺白練、六月飛雪,不難想象,在閱讀和觀看者此刻的心中,對被侮辱被迫害者的同情、對殘酷黑暗勢力的憤恨,一定會變得極為強烈。這是文藝較之社會意識形態的其他傳播方式獨擅勝場、更具效能之處。
傳承和弘揚中華美學精神,體現在當今的文藝創作中,就是要承繼和堅守歷代文藝家們在其作品中體現出來的一切進步的、關乎世道人心、順應時代發展規律的價值關切。這種關切是面向社會的,追求修齊治平、家國一體;這種關切也是面向大自然的,強調天人合一、和諧圓融;這種關切還是面向個體人生的,追求信仰,致力于人格完善和靈魂提升,達到“志于道,據于德,依于仁,游于藝”的審美人生境界。
當然,用傳承和弘揚這樣的詞匯,來描述今天的文藝家與中華美學精神的關系,就意味著不是簡單的機械復制,而是要直面時代深刻變化的大背景,以鮮明強烈的主體意識,對中華美學精神的存在形態加以創造性轉化,使得這種源自歷史文化傳統的精神遺產,在與新時代的碰撞互動中汲取鮮活氣息,獲得新的質的規定性,從而延續其生命活力。對于作家藝術家來說,這一點更直接地表現為應對審美的挑戰——言說什么以及如何言說。一條有效的路徑,便是從過去和今天的關聯中,敏銳地捕捉精神流變的脈絡,辨別源與流、恒定與變易的復雜糾葛,特別是要從中華美學精神的豐厚意蘊中發現它對于現實的映照作用。
比如,強調人與自然和諧關系的生態文學,如今正在全球范圍內興盛繁榮,蔚為大觀。如果尋繹其精神資源的濫觴所出,中國傳統美學中主客統一、天人合一的思想,無疑會是一處確定的泉眼;今天在資本和技術的雙重役使下,多少人厭煩倦怠、焦灼不安,古典美學對于淡泊寧靜、了無掛礙的自然生命境界的崇尚,相信在一定程度上能夠產生撫慰療治的功效。當借助文藝形式表達出這些感受和思考時,我們內心明白,應該向成為我們的靈魂園圃之一角的中華美學精神獻上一份由衷的感激。正是它孕育并涌流出這種種古老而又新鮮的、生命力蓬勃的情致和思想。
中華美學精神,同樣體現在審美創造活動的方式中,這個方面更為醒目地顯露了民族審美思維的鮮明特點。中華民族在數千年的審美活動中,形成了觀照、把握生活和描繪、呈現世界的個性卓異的方式和方法。原道、征圣、比興、取象、風骨、神韻、肌理、滋味、感興、妙悟、童心、性靈、造境、寫境……與西方文學理論相比,從創作到批評,中國古代文學理論形成和發展了一系列特有的概念、范疇。文學之外,繪畫藝術的線條、空白、意境,舞臺藝術的虛擬性和程式化等等,都具有自身的鮮明特色和不可替代的特質。它們都是寶貴的美學精神遺產,是對于世界美學寶庫的重要貢獻。近年來,一些中國當代文藝作品在國際文化藝術交流中備受歡迎和推崇,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作品中充溢著這種獨特的中國美學精神。這一點印證了魯迅先生的那句名言: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對這種博大精深的美學精神進行有效的傳承弘揚,正是文藝工作者的神圣職責。
今天傳承和弘揚中華美學精神,就要求我們的文藝工作者對在本土文化土壤中生長的美學精神要有深入的認識,對其珍貴的價值要有足夠的尊重。要以植根于中華歷史文化傳統的審美方式,來觀照、認識和描繪現實,表達思想。在這樣的美學精神指導下,更利于發揮藝術創造的獨特性,也才能更好地對世界藝術的豐富性和文化的多樣化做出真正的貢獻。事實上,近年來的一些成功的文藝創作,不論是文學和影視作品對于古代題材的發掘,還是音樂美術創作中鮮明的古典風格,都以一種熔鑄傳統與現代、既有賡續又有創新的姿態,拓展了藝術表現的空間。
需要特別提出的是,在今天的語境下傳承和弘揚中華美學精神,是以開放包容、兼收并蓄為前提的,而絕不是排他性的畫地為牢、自我陶醉。習總書記的講話深刻而明確地指出了對于外來文化的正確態度:必須認真學習借鑒世界各國人民創造的優秀文藝,“只有堅持洋為中用、開拓創新,做到中西合璧、融會貫通”,中國社會主義文藝才能繁榮發展起來。事實上,中國現當代文學藝術的成就,與外來文藝包括外來文藝美學思想的影響有著密切的關系。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把握了這一點,就會獲得正確的方向感和恰當的分寸感,在面對本土和域外、古典和現代等不同美學思想和思潮的差異和齟齬時,就能夠以一種全面的、辯證的思維加以對待,不會陷入非此即彼、二元對立的極端化的窠臼。就其本質而言,對本土文化的輕視甚至虛無主義的態度,和那種抱殘守缺、視外來文化如洪水猛獸的做法,看似水火不容,但同樣是短視的、膚淺的、非理性的。
對中華美學精神的傳承和弘揚,關涉到民族精神、民族風格、民族氣派在文藝領域的具體體現,應當成為當代文藝創作的重要追求和遵循。只有堅守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有效地傳承和弘揚中華美學精神,才可能“打牢在世界文化激蕩中站穩腳跟的堅實根基”,才有望通過一系列“文質兼美”“既有數量、又有質量,既有高原、又有高峰”的文藝作品,以審美的方式倡導和培育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譜寫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的美學篇章。
(作者為本報高級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