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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網原創】宋長征:在鄉野中打撈詞語的微光

      ——魯院學員系列訪談之二

      http://www.fxjt168.com 2016年07月04日07:04 來源:中國作家網 張丹丹
       宋長征,山東省作協簽約作家,魯迅文學院第29屆高研班學員。素描鄉村物事,勾勒民間冷暖,感觸大地心音,聆聽天籟私語。文字散見于《散文》,《散文海外版》,《散文百家》,《啄木鳥》,《讀者鄉土人文版》,《四川文學》,《文學報》,《山東文學》等文學期刊。多篇散文作品入選高考試卷。連續四年收入年度文學選本。獲山東省第三屆泰山文學獎。

        ·我對散文的理解,就是對鄉村的認知。我以為鄉村是母性的,烏托邦并未失去。我們除了物質層面的需求,仍然需要理想來觀照現實。甚至可以作為一種信仰,如同基督教傳統中的天堂。

        張丹丹:您的散文中很多關于鄉村與成長過程的美好回憶,您覺得您寫的這種鄉村是已經逝去的烏托邦,還是您現在看到和理解的鄉村?您如何看待現在反復引起關注的“三農”問題,和農村凋敝的現狀?

        宋長征:我不否認我在很長一段時間書寫了鄉村美好的一面。說實話,我到現在也生活在農村,家里有幾畝耕地,有一處院落,盡管十幾年了沒人居住,但每次回到村里還是想去看看。院子里的樹在瘋長,隨便落下幾粒種子,幾年就能長成一棵小樹;院子里的草也在瘋長,墻頭上,屋頂上,但凡有一點空白的地方都能看見草的蹤跡。母親養過一頭或者幾頭老母豬的豬圈,如今空空蕩蕩,只留下一個方形的輪廓。一口粗糲的石槽,底部被耕牛粗糙的舌頭舔得無比光滑。還有記憶中的小廚房,雖然早已坍塌,但留給我的是菜蔬、谷物的醇香。

        這就是一個人的記憶,即便以后離開千里萬里,也不能改變的記憶符碼。我對散文的理解,其實就是對鄉村的認知,我以為鄉村是母性的,從第一座村莊開始起,就擔負起了哺育兒女、養家糊口的責任。很少會有人認為自己的母親是不美好的,母乳的味道,汗水的腥咸,甚至包括她風風火火走過田野的樣子,我們也會覺得她是我們生命中的神——神締造了萬物,母親給了我們生命。如此,就不難理解當我落筆的時候,鄉村母性的一面就延展開來。

        我是有所寄托的,單在散文這個文體上,我想它應該就是一件藝術品,能充分表達作者的感情與思想,并承載某些精神層面的東西。比如傳承,唐宋散文的韻致,思緒的飄逸與情懷;比如空靈,漢語表達的詩意,以及語言所能勾勒的畫面與音符。

        烏托邦并未失去,也就是說我們除了物質層面的需求,仍然需要理想來觀照現實。甚至可以作為一種信仰,如同基督教傳統中的天堂。

        我所寫到的鄉村,需要簡單劃分一下。一是剛開始時的性情寫作,有很強的表達欲望,無論是記憶的還是正在發生的,都會在很短的時間內從筆下流淌出來。是的,我有這樣的感覺,當我確定了某個主體,所有相關的記憶、畫面、人物、場景瞬間復活,通過一種極為簡單的方式形成文字,包括散文集《住進一粒糧食》時期的很多作品。

        寫作是需要練習的,當熟練了技術層面的操作之后,我開始反思文學與現實之間的價值,究竟該用何種姿勢面對鄉村,究竟該用哪一種筆調來描述當下的鄉村生活。“三農”問題是一個較大的概念,農業、農村與農民,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的問題。但是作為一個書寫者,是不能逃避這樣的詰問的。梁鴻的《中國在梁莊》以及《出梁莊記》作為較好的范本提供了書寫的可能。我與很多人不同,既作為經歷者又作為書寫者,看見了村莊的每一個時態,幾千年緩慢的生長,傳統意義上的農耕文明的瓦解,仿佛在一夜之間讓鄉村失去了方向。老屋坍塌,老人離去,老院荒蕪,田野撂荒,青年人四處游走,讓鄉村陷入了一種尷尬的境地。

        鄉村是無奈的,因為從一開始鄉村就不是作為引領歷史的主導者出現的。村人也是無奈的,在時間洪流面前,他們所能做到的僅僅只是通過一己之力來為一個家庭帶來物質上的填補與修復,盡可能讓一家人安然度日。

        ·我知道我不會成為下一個“鄉村哲學家”,我更愿意用自己的方式書寫農耕文明,以期成為一個博物的人。書寫鄉村風物,書寫草木大地,書寫現代文明與農耕文明之間脈絡與傳承。

        張丹丹:您在《村莊在上》中寫道“村莊里沒有哲人,也不繁衍思想”,您的作品某些語言卻處處透露著哲思,比如“在一個信仰缺失的時代,我從風中走來,又無數次陷入風的圍困。”還有早些年的劉亮程也被稱為“鄉村哲學家”,您怎么看待這個現象呢?

        宋長征:我寫《村莊在上》,是把鄉村作為一種神性的存在來書寫的,從誕生到信仰,從生活到泥土大地,有意無意間書寫了屬于我個人的鄉村精神圖譜。

        語言就是這樣,越是刻意營造越是生澀與隔離,倒不如順著思緒的延展而流淌,這得益于我平時對詩歌的喜好。早年喜歡詩歌,也曾寫過一些,但始終沒有拿出來示人,或許還是一種敬畏心吧,當一個人熟悉了某種語境之后,會很快進入狀態,并以熟悉的語言表達出來。

        我是不懂所謂的哲學的,有限的認知主要來源于最近幾年的閱讀。我也不喜歡隨便摘引別人的句子,那樣我會覺得在語言上成了一個有劣跡的人,這種感覺很不好。仔細想,所謂的哲思也是村莊與田野所帶來的,農人早出晚歸,不過是簡單完成了一天的勞作,他們看草木時的神情是與他人不同的;草木春榮秋枯,在大地上走走停停卻從未死亡,一俟春日到來就會漫山遍野;雞鴨牛羊也是村莊的一部分,既能帶來食物上的填補也能帶來精神上的安慰。

        我母親就是這樣,到了晚年仍然堅持養些雞鴨羊,每天惦記著,在院子里自言自語。我以為它們能聽懂,通過動物之眼看待村莊與豢養它們的主人。是鄉村教給了我這些,生長與死亡,快樂與悲傷,消失與傳承,無奈與活著。

        劉亮程是我早年喜歡的一個作家,他帶給我的是啟蒙式的洞察與書寫。在一個名字叫黃沙梁的村莊,一群生活在村莊里的人,背面所呈現出來的生活的質地與精神,讓我找到了自己進入村莊的方式。畢竟,有某些相同、相通的氣息,幾乎相同的村莊與農人,祖祖輩輩生活在一座小小的村落,構成了一個小小的世界。但我以為那是有局限性的,如同我在寫完《住進一粒糧食》系列作品之后,陷入短暫的困頓。

        我知道我不會成為下一個“鄉村哲學家”,我更愿意用自己的方式書寫農耕文明,以期成為一個博物的人,書寫鄉村風物,書寫草木大地,書寫現代文明與農耕文明之間脈絡與傳承。這是一條漫長的路,我尚處在艱澀的學習過程中。

         ·我喜歡法國作家克萊爾的一句話:鄉土和孤異是我們通向普遍世界的唯一道路。意思就是無論生活在世界的哪一個角落,都不能改變我們的鄉土基因。城市文學與鄉土文學的劃分沒有本義上的不同,一樣通過人性的勾勒與描述,只不過是生存的地理位置不同。

        張丹丹:很多致力于寫“鄉土中國”的作家,無論是在取得成就后,還是必然地在走向城鎮化的道路過程中,多數后來會居住城市,甚至專職寫作,題材也還是鄉村。您會這樣選擇嗎?作為評論界認為的“在場主義”寫作的您,怎么看待這兩種寫作?比如“不在場寫作”可能面臨與所寫對象脫節的危險,但也許獲得了一種遠距離客觀的態度。在場寫作與對象貼近,觀察真切,往往又會有“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之感。

        宋長征:我是一個慢性子的人,也是一個冷靜的人,我喜歡用自己的方式看待事物,可能這中間會有失偏頗,比方說城市對鄉村的拒絕與鄙夷,我會感覺到極為不適。但我暫時不會改變自己,因為在現實生活中確實處處存在這樣的情況。與城市相比,村莊是弱勢的,就像一個年老色衰的母親,她已經熬盡了自己的血水與奶水,陷入深度營養不良;而我們仍然向往鄉村美好的一面,安靜與閑適,純凈與素樸。這是一個悖論,有沒有一個合適的方式呢——當城市不再是生活的首選之后,在城市與鄉村之間構建一個緩沖地帶,讓素樸的民風流傳,讓城市過剩的物質文明反哺鄉村?

        我骨子里是一個鄉下人,我想即便有一天離開了生存生活的那片土地,也還是不能改變身體里的基因。沈從文的書寫之所以成功,就是因為湘西,邊城的人事與記憶,構成了他的文學地理。我喜歡法國作家克萊爾的一句話:鄉土和孤異是我們通向普遍世界的唯一道路。意思就是無論生活在世界的哪一個角落,都不能改變我們鄉土基因。城市文學與鄉土文學的劃分沒有本義上的不同,一樣通過人性的勾勒與描述,只不過是生存的地理位置不同。

        我不做身份上的假設與揣測,因為那毫無意義。我想過,即使一輩子生活在鄉村也沒什么不好,不用去擔心房子與車子,不用為了所謂的體面茍且與奉迎——這有悖于正常的文學表達。鄉村是我寫作的根源,我要做的就是如何忠實記錄下來那些曾經帶給我們改變的風物與精神,如何更加清晰地梳理出農耕文明與現代文明之間的斷裂與銜接。

        ·我寫物有兩種狀態的演變。一是形而上的,讓物具備了生命與氣息,大略就是詩意存在,并通過較為空靈的描述,讓物落在現實層面。二是考據性質的書寫,這需要大量的閱讀《事物紀原》,《考工記》,《齊民要術》,《王禎農書》,《天工開物》等古籍。

        張丹丹:為什么想到用鄉村的這些“物”來承接歷史、書寫鄉村?我們知道為此您做了很多相關的工作并對農耕史和鄉土史進行考證。您對以后的創作道路有哪些設想呢?比如會書寫在走向現代化的過程中的種種陣痛嗎?

        宋長征:以物進入文學描述得益于奧地利作家里爾克的啟迪,里爾克在《羅丹論》中說:羅丹的雕塑不是擺姿勢而是生命,而且只有生命。由此,我也發現無處不在的鄉村之物在默默中引領我們前行,磚與瓦構筑成遮風避雨的房屋,那些瑣碎的物件構成我們的鄉村生活,蔬菜與糧食填充了我們的血肉,大地上的生靈帶給我們無私的幫扶與感動,在這里,無論是靜物還是動物,都有了具體的形狀與生命,它們也有自己的誕生與死亡,在短短的一生中帶給鄉村便捷、并推動了農耕文明的前行。

        我寫物有兩種狀態的演變。一是形而上的,讓物具備了生命與氣息,大略就是詩意存在,并通過較為空靈的描述,讓物落在現實層面。二是考據性質的書寫,這需要大量的閱讀《事物紀原》,《考工記》,《齊民要術》,《王禎農書》,《天工開物》等古籍。我在閱讀中發現真正使人類世界得以存在的恰恰是物所帶給我們的指引,他們或許本不存在,因了人類的創造而具備了自己的生命與氣質,并得以在漫長的人類發展史上繼續生長。由原始而機械,由刻板而豐富生動。

        當然,寫物不是單純的為了寫物,狀物,正是因為物與人之間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我會通過一個視角進入對人物與事件的書寫。《豬簡史》,《柴薪記》,《高粱通史》,《人間脂膏》,《土陶本紀》,《農具詩》,《鄉村游戲譜》等系列作品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產生的。其間頗多涉及對鄉村人物的描述,對命運,生存,以及鄉村精神與生活狀態的刻畫。

        如果有可能的話,我會選擇虛構這種題材,進行更深層次的描述與追問。在書寫上,我崇向一種順其自然的方式,不刻意,不輕易轉換題材,直至瓜熟蒂落。我相信自己能并且進入自由轉換。至于在走向現代化的種種陣痛是我一直書寫的,有時會潛隱在字里行間,只不過粗淺的閱讀很難發現而已。

        ·文字所承載的,無非是世界帶給我們的體悟與感動,并通過閱讀的方式繼續生長,接受美學的誕生。當一篇作品誕生,就如同完成了某種神圣的儀式,它的氣質與神韻,內涵與價值,在等待更為客觀的確認。

        張丹丹:對于您的《趟過小河是故鄉》等一些作品多次被中學語文閱讀題引用,您也有去中學語文課堂上講寫作的經歷,可以說您已被語文教育界認可,您認為這是什么原因呢?

        宋長征:我是一個中途輟學的人,到現在也還沒有一個標準的學歷證書,不是不想上學,是當時的家境確實窘迫,我又不想看見母親為難的樣子。學習寫作肯定從語文開始,我對字詞有一種近乎癡迷的偏好,書寫,閱讀,并組構成章節,就會產生一種愉悅感。到現在也還是,每當寫完一篇作品,我會很認真從頭到尾讀下來,一是順便修改,一是在文字中找到那種熟悉的感覺。每一個寫作者或多或少都有語言的天分,或粗糲,或磅礴,或委婉,都有屬于自己的氣息彌散在字里行間。我少年時喜歡讀詩詞,平仄與韻律就會很自然地呈現在作品中。

        這應該是一位寫作者的最基本要求,應該也正是這種偏好,讓他們發現,并移植到語文閱讀,作為考題來難為學生。很多人也許不喜歡自己的作品被作為閱讀出現,可能是覺得那樣流于膚淺。我對此還是有一些小小的自喜,誰不希望自己的作品被更多人閱讀并記憶呢?文字所承載的,無非是世界帶給我們的體悟與感動,并通過閱讀的方式繼續生長,接受美學的誕生,從一定意義上肯定了作品的意外價值,那么我的某些篇章,是不是也會因此而具備了自己所不熟悉的意外之處——作為一種坐標,來考驗閱讀者對文本的理解?

        還是回歸到散文的美學特征上,當一篇作品誕生,就如完成了某種神圣的儀式,它的氣質與神韻,內涵與價值,在等待更為客觀的確認。

        ·散文的好,在于書寫的隨意性,網絡時代,每個人都可以記錄下自己的所思所想。我寫散文,有一定的偶然性。當我發現自己經常無所事事后,不得不選擇一種方式來排遣內心的荒蕪與孤獨。而我所處的地方正是鄉村,我的身份讓我恰如其當地選擇了鄉土散文。

        張丹丹:在當下不斷發展的現代社會,文學作為一種形而上的審美層面的,處境似乎不容樂觀,尤其是像詩歌、散文這樣的文體,更逐漸地遇冷,您是出于什么原因選擇散文這種文體來表達鄉村呢?您是會堅持寫散文,還是會嘗試向其他文體轉變呢?

        宋長征:我對文學的理解,首先文學一種是私人化的行為,就像村子里的一位木匠,先把木頭剖開,然后繩墨規矩,裁剪成自己需要的尺寸,開鑿榫卯,做成一件實用美觀的家具。

        老舍先生也曾說:“一位木匠的態度,據我看:一要作個好木匠;

        再者雖然自己已成為好木匠,可是絕不能看輕皮匠、鞋匠、泥水匠,和一切的匠。此態度適用于木匠,也適用于文藝寫家。”那么我也是作為一個寫家出現的,寫自己想要書寫的情感,寫自己所期望的作品的樣子,寫鄉村物事,人間冷暖。

        有關文學的冷遇,我想一定程度上只是我們個人的判斷,一個人活在世上,只要過得足夠快樂,一不妨礙他人,二有自己的生活準則就好。至于文學,純粹是精神層面上的東西,與生活有一定的距離,需要的人會漸漸靠近,不需要的做一些有益身心的事情也好。

        而散文的好,在于書寫的隨意性,網絡時代,每個人都可以記錄下自己的所思所想。而難度也恰恰在此,當軟文、雞湯大量出現,充斥著人們的眼球,讓人不得不思考一些深層次的東西——到底應該用何種方式才能準確表達出對這個世界的理解?到底用什么樣的視角才能剖析人性深處的美與惡?

        我寫散文,有一定的偶然性。當我發現自己經常無所事事后,不得不選擇一種方式來排遣內心的荒蕪與孤獨。而我所處的地方正是鄉村,我的身份讓我恰如其當地選擇了鄉土散文。門一旦打開,鄉野的風吹開每一個毛孔,所有的物件、記憶與場景紛至沓來,就有了書寫的可能。

        ·喜歡的作家還是有的,譬如沈從文,譬如蒲松齡,譬如莫言、張煒、劉亮程,還有梭羅,倫茨等等,都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我的寫作。到現在我還很喜歡蒲松齡的《聊齋志異》,作為我的枕邊書。

        張丹丹:古今中外,哪些作家對您的影響比較大,您最喜歡的作家有哪些?

        宋長征:就像生活經歷,我自認為我是一個沒有青春的人,十八歲出門遠行,所經歷的都是成人的勞作。在閱讀上,幾乎沒有系統的學習與閱讀,比較雜亂無章。但喜歡的作家還是有的,譬如沈從文,譬如蒲松齡,譬如莫言、張煒、劉亮程,還有梭羅,倫茨等等,都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我的寫作。

        到現在我還很喜歡蒲松齡的《聊齋志異》,作為我的枕邊書。大概四五年級的時候,本家有個年輕人從新疆回來,帶了幾本白話文的《聊齋志異》,有插圖——書生、狐仙、樹妖,生生死死,恩怨糾葛,讓我很早就知道了除了生活之外的文學的好。

        以至于后來在參觀蒲家莊時,生發出很多感慨。蒲松齡19歲應童子試,接連考取縣、府、道三個第一。補博士弟子員。后卻屢試不第,直至71歲時才成歲貢生。為生活所迫,他除了應同邑人寶應縣知縣孫蕙之請,為其做幕賓數年之外,主要是在本縣西鋪村畢際友家做塾師,舌耕筆耘,創作出著名的文言文短篇小說集《聊齋志異》。

        我也有這樣的夢想,哪怕一生能寫出一本像《聊齋志異》的小書就夠了。伴隨著讀書越來越多,也產生了很大的壓力,一是文學基礎的先天性不足,二是在書寫的過程中發現一座座文學高峰,難以逾越。一個人有一個人的生活閱歷,以及屬于自身的天分,就當完成自己吧,走好當下的每一步。

        ·我是沒有這種身份轉換的,理發師,農民,作家,三者之間是相為補充,而不是分化與割裂的。人之所以生活,是因為生活的多彩與復雜,這才讓我們無限向往更簡單更純粹的方式。

        張丹丹:您日常生活中是一個怎樣的人?怎樣協調您的作家身份和職業身份?

        宋長征:我是一個比較安靜的人,既不喜歡往人堆里扎,也不喜歡出門遠行。因為在我的記憶之中,遠行所帶給我的無非是繁重的苦力與磨難,乃至尊嚴上的羞辱。這與現在大多數進城務工人員的經歷大致相仿。他們背井離鄉,無非是為了尋找物質上的填充,來滿足一個鄉村家庭的需求,僅此而已。詩與遠方,是一個太遙遠的事情。

        我2000年才在一座小鎮上安定下來,和妻子在鎮上開了一間小小的理發店,店面很小,除了能滿足用度,也還能有些結余。日子簡單而重復,開門三件事,打掃衛生,給顧客理發,吃飯睡覺過日子。

        理發是一個不錯的職業,起碼作為我是這樣認為,顧客上門,洗去仆仆風塵,讓雜亂無章瞬間恢復到干凈爽潔,他們滿意我也滿意,收取為數不多的薪資,各取所需。很少有人關心你是什么作家,什么身份。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就是大家平等相處,沒有身份上的劃分,也就沒有了心理上的隔閡。除非有人知道了你是一個還會碼字的人,他們會表現出對文化的仰慕,如果家里剛好有正在上學的學生,透露出某些信息,他們對文化的敬重極容易轉換到人本身,會較為詫異地說:哦,你還是一個作家。

        我是沒有這種身份轉換的,理發師,農民,作家,三者之間是相為補充,而不是分化與割裂的。人之所以生活,是因為生活的多彩與復雜,這才讓我們無限向往更簡單更純粹的方式。物質的極大豐富,造成了物欲的泛濫,致使人的選擇變得功利與盲目。這讓我警醒,無論未來如何,我會記得自己的來時路。

        ·我慶幸活在這樣一個時代,前輩為我們提供了經典的摹本,讓我們蹣跚學路。我所耿耿于懷的學院化訓練,實質上指的是有關文學常識的系統化學習與閱讀,我缺少這樣的機遇,所以覺得彌足珍貴。

        張丹丹:您說您沒有經歷學院化的訓練,那么在起初習作的過程中以及在后來的文學道路上,是自己摸索出獨特的風格還是有意學習和模仿前輩作家呢?

        宋長征:我并不忌諱說自己開始階段的模仿,甚至現在,讀到一個氣息較為相近、喜歡的文本,也還有這種沖動。因為佳作之所以是佳作,經典之所以成為經典,就有它普遍的價值所在,可以稱之為鑰匙。一把身份較為相近的鑰匙,打開的一定是一把質地相同的鎖。

        我慶幸活在這樣一個時代,前輩為我們提供了經典的摹本,讓我們蹣跚學路。我所耿耿于懷的學院化訓練,實質上指的是有關文學常識的系統化學習與閱讀,我缺少這樣的機遇,所以覺得彌足珍貴。還好,在各方面的幫助下現在解決了部分問題,來到魯院學習,讓我有機會感受久違的學習氛圍。

        一個有羞恥心的人是不會一直保持一種同樣的狀態的,即便是最初的模仿,我也時常告誡自己僅限于語言、氣息以及結構上的鋪排。情感是不可復制的,生活的場景是不可復制的,一個人的性情是不可復制的,私人化的思想與判斷是不可復制的,這樣才能更有效體現我們的個人價值。

        我以為自己仍然處于一個漫長的學習階段,在向前輩大師的學習過程中逐漸發現自己。文學需要創新,體例上,表達上,以及對人性的挖掘上,都需要更加敏銳的視角。我不希望內心與外部生長過快,尤其在我這樣一個半路出家的寫作者身上。

        ·我閱讀的斷續一般不會與寫作發生沖突,很長時間以來,我已經習慣了斷片式、跳躍式閱讀,勞作的間隙讀一些文章權當休息。同樣,寫作也是,我用解構的方式將素材歸納分類,以便在書寫時更加從容。

        張丹丹:您的創作過程與創作心態是怎樣的?通常都是一氣呵成的,還是像您閱讀那樣,是在繁忙的生活中斷斷續續寫就的呢?

        宋長征:我練習散文寫作大概從2008年開始,家里買了電腦,閑來無事就上網敲下一些文字,很不成熟。后來無意中有作品被雜志選用,激起了寫作的欲望。

        由于開店的原因,時間比較零散,白天干活,只能晚上寫作。另一個原因是小鎮上比較嘈雜,各種叫賣聲、電喇叭的聲音此起彼伏,很容易干擾思路。有了合適的素材,我會很快記下關鍵詞,作品的思路基本定型。有人戲謔,會不會在給顧客理發的時候想文字的事情,這是毋庸置疑的,理發是技術活兒,時間長了油過錢孔而錢不濕,作品是思想上的事情,兩不耽誤,基本上到了晚上的時候,一篇散文就有了雛形。

        接下來的寫作會是輕車熟路的,由于時間的積淀,那些零散的字符、章節,只需要我在短時間內貫穿起來,以情感為主線,以想要表達的物事作為路標,書寫下來。有時我想,最為酣暢的時刻大概也就是短時間的寫作了,人坐在沙發上,情節、語言在空氣中漂浮,我所要做的,就是把他們從某處摘下來,寫在方格稿紙上。

        我早期的作品都比較短,也是因為時間所限,它們游移、漂浮,但以鄉土為根,所以并不顯得膚淺與輕佻。這樣的寫作持續了四年時間,期間我寫了六十余萬字,每年十幾萬字,有的發表,有的就此擱置下來,沉默在優盤里。我喜歡歸零,凡是寫過的作品會很快強制性忘記,所以也不大在乎它們的命運。但價值是有的,幾乎每一個作家都是在大量無用寫作之后進入到有效寫作的層面。

        我現在的創作心態尚屬平穩,2015年簽約山東省作協,每年要完成一定數量的作品,我盡量把時間充分利用,先不管發表與否,把想要寫作的文字寫出來,讓自己盡可能的不太被動。寫作這件事,說白了就是盡情盡興,如果一旦囿于某個格子里,會適得其反。《草間夜話》系列,《鄉村游戲譜》系列就是這么得來的,有意識的寫作加上無意識的發表讓我態度從容。

        我閱讀的斷續一般不會與寫作發生沖突,很長時間以來,我已經習慣了斷片式、跳躍式閱讀,勞作的間隙讀一些文章權當休息。同樣,寫作也是,我用解構的方式將素材歸納分類,以便在書寫時更加從容——這有不好的一面,既寫作過程中的無意識延展會被沖淡;但誰又能說脫離腹稿、不經過長期準備的作品肯定就是好作品呢?

        不怕斷斷續續,就怕坐下來腦子一片空白,我經歷過這樣的時刻,所以盡量讓自己習慣現在的寫作方式。一方面為了初心,一方面不干擾家庭與生活。

        ·寫作首先是個人行為,從語言層面上,我更在乎如何繼承漢語之美,韻律性,畫面感,以及開闊的意境。從書寫的對象上,我著手于鄉村事物的紋理,以及它的發展規律,如何起源、產生,并在漫長的農耕時代影響了我們的生活,并一脈傳承下來,仍然在農耕深處散發著微光。從普世情懷上,我無非是從村莊的一角出發,從那些朝夕相處的鄉鄰或親人出發,接續上他們的命運悲歡,以求彰顯生活所帶來的美與痛。

        張丹丹:您希望您對鄉村的寫作,能給鄉村帶來一些什么,或者說您認為您的寫作對于時下的意義是什么?

        宋長征:寫作首先是個人行為,在充分表達個人情感以及看待社會的視角之后才是文本所體現的普世價值。我從無意識的寫作到有意識的文學創作,逐漸發現自己正在進入一扇門。“從其大體為大人。孟子說:先立乎其大者,則其小者不能奪也。守住生命的立場,使文學寫作接續上靈魂的血管,這是文學的根本出路,古今不變。立其大者的意思,是要從大處找問題、尋通孔,把悶在虛無時代里的力量再一次透顯出來,只有這樣,整個文學界的精神流轉才會出現一個大逆轉、大格局。”這是評論家謝有順的一句話,在我寫作之初就粘貼在博客上,用以警醒自己,要以什么樣的視角來看待鄉村,看待當下,如何尋找到從現實進入文學的通孔。

        我在尋找這樣的契機。從語言層面上,我更在乎如何繼承漢語之美,韻律性,畫面感,以及開闊的意境。從書寫的對象上,我著手于鄉村事物的紋理,以及它的發展規律,如何起源、產生,并在漫長的農耕時代影響了我們的生活,并一脈傳承下來,仍然在農耕深處散發著微光。從普世情懷上,我無非是從村莊的一角出發,從那些朝夕相處的鄉鄰或親人出發,接續上他們的命運悲歡,以求彰顯生活所帶來的美與痛。

        但我更知道文學的無意義,即使你寫出再多華章,無人閱讀也是勞而無用。這關乎更大層面的問題,文化上的,教育上的,人生觀,價值觀,世界觀各種方面。我要做的,只能從現在出發,在時間中打撈詞語的微光,鄉野的微光,農耕文明的微光,人性的微光,僅此而已。所謂的價值或意義,只能交付于時間來認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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