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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冰:"柯巖之問:我是誰"

      http://www.fxjt168.com 2015年04月03日09:21 來源:中國作家網 李 冰
      柯巖在創作生涯六十周年座談會上發言柯巖在創作生涯六十周年座談會上發言

        在我的青春記憶中,第一次聽到詩歌朗誦《周總理,你在哪里》,是20世紀70年代,在大慶油田的一個禮堂。那時正看一部紀念周恩來總理的電影, 影片中,一個低沉凝重的男中音,聲聲呼喚著周總理,詩句情感熾烈,催人淚下。電影散場后,我們幾個未入而立之年的年輕人很費了一些力氣,找到了這首詩以及 為詩歌譜寫的歌曲。于是,在油井星羅棋布的荒原上,我們開始背詩、學歌。也就是在那時,我知道了詩作者的名字:柯巖。說來有趣,因為從名字難辨男女,孤陋 寡聞的我們還產生過“柯巖是男是女”的爭論。有朋友說:“寫出這樣蕩氣回腸的詩句,柯巖肯定是男詩人。”

        幾年后,一部電視劇《尋找回來的世界》,讓我再次看到了“原著柯巖”幾個字。那時我已調到團中央,從事青少年教育工作。我看這部電視劇,如同讀 《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不是娛樂消遣的心態,而是當作教科書來看。如何挽救失足青少年是青少年教育的重要課題,《尋找回來的世界》為我們描繪了失足青少年 的內心世界,以及挽救他們的路徑。

        真正與柯巖面對面坐在一起,是在2009年,我去拜訪柯巖,與她有了一次長談。那時柯巖已八十高齡,但看上去不像——容顏不像,精氣神不像,聲 音語速也不像。我有一大堆問題要請教,她有一大堆故事講給我聽。從《周總理,你在哪里》到《尋找回來的世界》,從《CA俱樂部》到《與史同在》,從去大學 講座到加入抗癌樂園,講者娓娓道來,聞者靜靜恭聽。交談一點兒也不沉悶,除了講述很多生動事例,她還興致勃勃地背誦《詩人毛澤東》,那鏗鏘的詩句從她口中 吐出,沒有一點誦讀的感覺,那么自然,那么真實,恰似這話語本來便存于她心底。長談結束,她說要送我書,我便隨她到另一個房間。房中有一張現在已少見的鐵 架床,一張老舊的寫字臺,其余都是書。有的書堆在桌上,有的書擺在床頭,床邊的地面上也摞著一排排與床齊高的書,真是“夜臥書叢伴清燈”。在這里,簡樸的 物質生活與豐富的精神生活形成了鮮明反差。

        2009年8月末,中國作協為柯巖舉辦了創作生涯60周年座談會。來參加的各界名家之踴躍是少有的,劉云山同志發來賀信,鐵凝致辭,發言者中有 作家、藝術家、評論家、朗誦家、工讀學校的代表、癌癥病人代表、讀者代表和外國友人。會議從上午9點多一直開到中午12點,還有四五個人未輪到發言。最 后,柯巖發表了答謝詞,題為《我是誰》。這是我至今難忘的、誠摯而又發人深省的柯巖之問。

        “我是誰”,是個古老的哲學和宗教問題。古希臘的哲學家蘇格拉底、法國哲學家帕斯卡都討論過這個問題。而柯巖不是進行純理論探討,而是聯系成長 經歷自我叩問,是對人生感悟的深刻總結——搞清楚“我是誰”,就要“人貴有自知之明”,正確處理好個人與黨、與人民、與時代、與生活等的關系。

        柯巖對“我是誰”的參悟用了一生的經歷,對“我是誰”的回答用了一生的實踐:

        她清醒地牢記黨和人民的培養教育。她說,自己是個從舊社會過來的小知識分子,如果不是投身革命,可能不是葬身于饑寒,就是沉淪于黑暗。是革命隊 伍的關愛,是老同志和領導的心血,使她成為人民作家,對此,她常懷感恩之心。她把自己比作森林里的一棵小樹,比作海洋里的一粒水滴,要盡職盡能地奉獻一 切。

        她認真地踐行“生活是創作的唯一源泉”,從社會生活中汲取營養。她年輕時每年有8到10個月的時間深入生活,與群眾同吃同住同勞動。她寫《尋找 回來的世界》,去工讀學校一住就是一年半,第二次去又是半年。在工讀學校,她不是作壁上觀,而是親身參與,實實在在地承擔教學工作,身兼校長室秘書、大隊 輔導員、團支部書記數職。她不張揚,不炫耀,一直對自己作家的身份進行保密。在工讀學生眼中,她就是一個普通教師,一個用愛心澆灌遲開花朵的母親。在深入 生活的過程中,她不斷地從工農商學兵的模范人物那里獲得創作的素材和靈感,錘煉自己的情操和人格。她自覺堅守社會責任,與時代同進步,與人民共憂樂,嚴肅 地對待自己作品的社會效果,為社會提供正能量,絕不胡編亂造,輕薄為文。

        柯巖的回答又絕不止這些。

        其實,“我是誰”是一個人的根性和原點,柯巖之問具有普遍意義,我們每個人都應該經常自省。試想,如果不忘記“我是誰”,權力就不會異化,有些 人就不會忘記自己的公仆身份,不會高高在上,頤指氣使,甚至貪腐墮落;如果不忘記“我是誰”,政績就不會異化,不會出現寧可破壞環境,寧可損害黨群關系, 寧可違背長遠利益,也要追求為自己“臉上貼金”的短期效應;如果不忘記“我是誰”,名望就不會異化,不會把榮譽、頭銜、一技之長當作資本,視自己為精神貴 族,虛榮心膨脹,忘乎所以地向黨和人民討價還價;如果不忘記“我是誰”,也許利益就不會異化,不會被銅臭污染靈魂,唯利是圖,在市場經濟大潮中迷失方向。 一些令人痛心的事例證明,之所以遭到異己的物質力量和精神力量的奴役,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忘記了“我是誰”,迷失了自我,丟掉了根本,背離了宗旨,這 些人何嘗不需要尋找回來的世界!柯巖在回顧60年創作生涯時說:“如果問這長長的60多年中,我的長進究竟在哪里?我認為,那就是我終于弄清楚了我是 誰。”這話雖有自謙的成分,但也說明牢記“我是誰”,有自知之明,確也不易。

        柯巖體弱多病,做過心臟搭橋手術,還摘掉了一個腎。2011年6月,柯巖再次病重入院,我去醫院探望,她精神狀態很好,不改樂觀豁達。然而樂觀 歸樂觀,病情卻在惡化,她后來兩次入重癥監護室,多次報病危。我去她所在的協和醫院探望了十來次,每次賀部長(因賀敬之是中宣部老領導,我曾在中宣部供 職,所以一直這樣稱呼)都在。這對共同生活了近60年的老夫老妻,讓我見識了什么是夫妻戰友,什么是相濡以沫,正如啟功先生詩句所言:“白頭老夫妻,相愛 如年少。”

        7月14日是柯巖的生日,那一天,我代表中國作協到病房給柯巖祝壽。柯巖穿著病號服臥在床上,我們圍在床邊。奉上生日蛋糕之后,女兒小風帶領大 家一起為她唱起“祝你生日快樂”。這時,柯巖嘴角掛著微笑,眼中泛起淚花,漸漸地,淚珠滾落下來,我輕輕為她拭去。柯巖說:“照張相吧。”坐在床頭邊的賀 部長把身子靠過來,也說:“來給我們一起照個相。”這是柯巖的最后一個生日,不知是不是賀部長與柯巖的最后一次合影。

        大約是那年年末的時候,我正去人民大會堂參加一個活動,突然聽到柯巖去世的噩耗,于是徑直趕到協和醫院。小風說:“媽媽的遺體已送太平間,去看 看爸爸吧。”賀部長孤零零地坐在會客室里,見我推門進來,要起身,我急忙過去一手握住他的手,一手按住他的肩頭,說:“賀部長,您節哀保重。”我第一次看 到賀部長流淚,眼圈紅紅的,眼中噙著淚水。我心里很難過,又找不到安慰的話,在賀部長面前,一切流俗的安慰都顯得多余。過了一會兒,賀部長深情地說:“柯 巖這一輩子不容易啊。她是個好黨員,一生忠誠于黨的事業。”

        次日傍晚,我帶著兩瓶茅臺酒去賀部長家。“何以解憂?唯有杜康。”賀部長平時喜歡小酌,不知此時杜康能否解憂,能否起到一點兒改善氣氛的作用。 家中,小風、小雷都在,賀部長呆坐在沙發上。屋里靜靜的,冷冷的。我剛說兩句話,賀部長的眼圈又紅了。我怕再觸碰那陰陽兩隔的痛楚和傷感,立刻收起話頭告 辭。那天的晚飯,我真希望小風、小雷舉杯勸爸爸節哀,祝爸爸長壽!

        (轉載自 2015年3月27日《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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