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晶明：從“鄉誼”中開掘傳統

電視劇《當家大掌柜》中，“老白清”流溢的不僅是酒的清香，同樣也散發著共同向善、“美美與共”的人性光輝。

　　傳統并不意味著舊。傳統文化中的偉大精神，不但不應拋棄，而且應當深入挖掘，大力弘揚。越是社會飛速發展的今天，中華 傳統文化的偉大精神越值得珍視。新世紀以來，在文學藝術創作中融入、“植入”傳統文化因素，或直接到歷史中尋找題材、講述故事、突出主題，已成為一種重要 的創作力量。這是藝術創作向傳統文化的致敬，是全球化時代努力抓住文化根脈的自覺，也是彰顯中國風格、中國氣派的必然要求。電視劇《當家大掌柜》便是其中 值得稱道的一個例證。

　　《當家大掌柜》以晚清至民國山西中部的一個鄉村為故事源，以發生在這里的傳統釀酒業為故事主線，以史、霍、衛三個 酒商家族為故事重點，在歷史風云變幻的大背景下，講述了三個家族之間的恩怨情仇和幾代人的不同命運。傳統工業在農業文明的背景下，在歷史巨大轉型的特殊時 期，如何從小到大、革故鼎新，是全劇的關注所在。《當家大掌柜》進而對晉商文化中的誠信原則，對中華文化中的忠義精神，給予了生動的弘揚。

　 　圍繞家族展開故事，是中國現當代文學藝術中“百年敘事”的常用結構。本劇同樣以中國鄉村的傳統家族故事為本源。但其突出的特點是，創作者沒有為了追求戲 劇效果而把善與惡的爭斗、比拼推向極致，而是堅持中國傳統鄉村文化中的“鄉誼”本位，把矛盾集中在利益的爭奪而非人性的傾軋上。全劇以史壽昌家族為中心， 將盡善村里的另外兩大家族霍家和衛家帶入故事當中，他們之間有姻緣關系，有合作背景，也有利益爭奪，不是你死我活的絕對緊張，而是剪不斷理還亂的復雜糾 葛。特別是霍家與史家之間，利益面前會有不擇手段，但終究還會顧及鄉情、親情，這種顧及甚至成為大家恪守的原則。初觀仿佛戲劇沖突不夠劇烈，然而隨著劇情 推進，這樣一種藝術分寸的把握，更符合傳統鄉村文化倫理的實情，也更具表現力和回味余地。

　　本劇以山西杏花村酒業為故事摹本，千年制造 業、百年老品牌，與近代中國從經濟、政治、文化全方位發生的現代性萌動，與國家所處的動蕩不安的歷史時期，實現了直接“對接”。全劇很好地展現了農業文明 與工業文明的融合過程，家國情懷、觀念沖突、生活氣息、人性較量等多重因素交織在一起，糅合成一段悲喜交加的人間故事，構成了一幅特殊時代的生活畫卷。這 是現代中國前夜的征兆，是傳統與現代角力的現場，也是民族工業走向世界的初試。這樣的契合點，保證了作品始終具有飽滿的戲劇性。

　　《當家 大掌柜》圍繞變革與堅守、善心與私欲之間的較量展開，突出人性的復雜與光輝，將幾代人的命運多變融入其中，具有極強的感染力。史家酒業“寶泉益”的東家史 紈清、大掌柜肖子富、努力變革的季宗齊身上，集中體現了社會轉型期傳統作坊工業化、現代化的陣痛過程。在這一漫長過程中，史、霍、衛三家不同出身的人對家 族企業及利益的認識分歧，得到了充分表現。本劇最大的亮點是，在家族和企業內部，并不一味強調追求變革。對一項已有數千年歷史的產業來說，既要大膽革故鼎 新，又要尊重傳統并從中汲取有效能量。這一主題即使對當代中國企業的改革發展，也頗具啟示意義。在不同家族之間，并非只有出于利益獲取的傾軋，互相競爭的 內力也并非出自抽象的人性善惡，電視劇力圖表現他們在鄉情、親情的相伴下“有限度”地展開爭斗和沖突，矛盾的化解不是你死我活，而是包容、寬宥、諒解與合 作。這是中國鄉村社會的實際，是傳統秩序與文化力量對人的規約。“鄉誼”是一種倫理束縛，同樣也是一種親情力量。“盡善村”之“盡善”，意味著每個人都有 義務去行善。劇情發展到最后，盡善村三大家族企業全部摘牌，史家合并之后也非一家獨大，而是努力實現共贏，全村人都因共同持股獲利而“盡善盡美”。“老白 清”流溢的不僅是酒的清香，同樣也散發著共同向善、“美美與共”的人性光輝。

　　一部作品的看點可能是其故事的傳奇性，其內涵則體現在作品 闡發的價值觀上。《當家大掌柜》倡導在順應潮流的革新中尊重并發揚傳統，努力發揮民族性與現代化的最大合力。作為一部表現傳統向現代變革的文藝作品，有此 自覺意識實屬可貴。《當家大掌柜》沒有為了劇情的傳奇而刻意夸張人性差異，而是牢牢把握鄉土意識，將鄉村社會的倫理秩序與文明傳統視作人物心理行為的前 提，努力表達生于斯長于斯者的共同性與公約數。如此處理不但更加符合社會民情，也在客觀上倡導了包容、理解、合作、共贏的價值觀，讓人們記得，在努力向前 奔跑的道路上，不要忘記自己的歷史以及歷史中值得珍視的文化榮光。通過藝術創新表現民族文化的力量，將文化自信融入生動故事與藝術形象之中，是新時代中國 文藝創作應當具有的文化自覺與內在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