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圖設計:蔡華偉 |
美是每個人都向往和可能有的東西。很多時候,美是需要創造的,需要在追求事業和理想的過程中獲得和升華。我以為,人的 心靈和精神之美,常常可以超越自然萬物之美。清明前夕,當我走進南京雨花臺革命烈士紀念館,去撫摸一個個先烈的靈魂時,我發現這樣的美竟如此純粹與壯麗 ——
一位年僅16歲的烈士,名叫袁咨桐,是著名教育家陶行知創辦的曉莊師范學校附屬中學的學生,也是該校共青團地下組織的支部書記。 1930年,學生們在南京參加了聲勢浩大的反帝反政府的示威游行,袁咨桐被特務抓進了監獄嚴刑拷打,讓他招出地下黨員。袁咨桐毫不畏懼,軟硬不吃,讓敵人 不知所措。按當時的“法律”,未滿18歲不能判死刑,惱怒的敵人朱筆一揮,將袁咨桐的年齡由16歲改為18歲。
袁咨桐于這年9月17日被敵人槍殺于雨花臺。他在留給哥哥的一封遺書中寫道:“……一個人到了不怕死的地步,還有什么顧慮的?有了這種舍己為公奮斗的精神,還怕理想事業不能成功?我覺得自己的人生走得很美、很美!”
袁咨桐的青春之花過早地凋謝卻獨放其美。為了信仰而英勇獻身的人生之美,如萬丈光芒,它足以讓一個冰寒的世界融化成碧波蕩漾的暖江,也可使一棵小苗長成參天大樹,這樣的美,令人敬仰和崇拜。
19歲的烈士曹順標,走向刑場前,向難友吐露了心聲:“死不可怕,我從入團的那天起就準備隨時犧牲。我死了,只有兩件事遺憾:一件是再不能革命了;一件是只活了19年,我還沒有戀愛過。”
曹順標從小就接受革命教育,1932年在一次援助東北義勇軍、反對上海停戰協定的活動中被捕。獄中,曹順標為了掩護同志,冒名頂替了復旦大學一位青年團地下組織的負責人,結果作為“要犯”被移解到南京憲兵司令部。
一撥撥“勸導”者假惺惺地要給他“找對象”,條件是:你得“出去”才行,而“出去”之前要辦個“悔改手續”。曹順標冷笑道:煩你們操心,本人不用“出去”,因為我心中早已有了“對象”。敵人無奈,于是槍決的名單上有了“曹順標”。
小伙子的心中確實有一個他暗戀的“對象”,那是他的一位女同事。1932年10月1日清晨,曹順標帶著對心中戀人的那份深情,微笑走向雨花臺。就義后,被他暗戀著的那位女孩,特意將自己的名字改為“紀均”(紀念我君之意),以示永恒的紀念。
普希金說過,有愛的人最美。愛情是每個人最寶貝的一份感情,而當愛情處在朦朧和綻放光彩的時刻,它應當是最美的,這樣的美令心發顫、血沸騰。
惲代英,中國青年運動的領袖,周恩來譽之為“中國青年的楷模”。1921年加入中國共產黨的惲代英,是黨的早期領導者之一,1926年擔任黃埔軍校政治主任教官,參加并領導了南昌起義和廣州起義。
20歲時,惲代英與同鄉女子沈葆秀成婚。1918年,沈葆秀因難產而死。悲痛萬分的惲代英“跪于岳父前申明不復娶”,在之后尋求救國的十年征程中,他始終獨身一人生活。
就在惲代英專注于革命工作時,一個小他十歲的女子對他產生了感情,她就是沈葆秀的胞妹沈葆英。多年來,沈葆英將惲代英看作生活中的親人、尊敬的老師、革 命的引路人,而惲代英在夜以繼日創辦《中國青年》時,不忘教育葆英思想進步,引她走上革命道路,成為一名年輕的中共黨員。
1927年1 月,惲代英約葆英一起來到亡妻的墓前。十年南征北戰,埋在他心頭的那份對妻子的感情如洶涌波濤,一瀉而出。一場痛哭,撼天動地。惲代英說道:“四妹現在長 大了,也成了一名無產階級革命戰士。為了實現我們共同的理想,我希望她能和我并肩戰斗。親愛的妻子,你九泉有靈,會同意我今天的心愿吧?”
守身十年的革命青年領袖惲代英又結婚了,這在革命軍里成了轟動新聞。當有人向惲代英提問他的婚姻是否符合革命立場時,他道:“我們是為了一切人都得到自 由、平等、幸福來干革命的。要是有人只顧到什么自私的戀愛,而使你最親近的人受到痛苦,要是連那為你做過犧牲的人,你都不能使得她幸福,我們還干什么革命 呢?”
是的,革命者不是冷血動物,也該是愛情的享有者和擁有者。擁有事業、擁有理想,又有愛情的人才有真正的美、圓滿的美。
1930年5月,在一次罷工中惲代英被捕。幾個月后,被關押到南京的國民黨中央軍人監獄,后被大叛徒顧順章出賣。1931年4月29日,惲代英被敵人秘密槍殺。
“愛,既要美,又要有價值。”惲代英以自己光輝而短暫的生命,鼓舞和激勵了千千萬萬革命青年走上革命道路。
在雨花臺革命烈士陵園,有一片清明前后芬芳盛開的丁香樹。陵園的工作人員告訴我,這是為了紀念一位名叫“白丁香”的女烈士而栽的。
烈士紀念館工作人員介紹,丁香是個棄嬰,當年被蘇州基督教監理會的外籍女牧師收養。15歲時,小丁香到東吳大學學習。聽了蕭楚女關于反革命軍閥統治下的中國向何處走的演講,她如癡如醉,熱淚盈眶,堅信革命是拯救中國的唯一出路,莊嚴地將理想獻給了共產主義。
“我們是老鄉呵!”一天,東吳大學的校園小徑上,丁香被一位高大英俊的男同學擋住了道。“我祖籍蘇州太倉的,我們認識一下……”他把手伸過來,又說:“我叫樂于泓,大家都叫我阿樂。”
丁香羞色滿面,因為她常聽人說,有個叫阿樂的青年,不僅參加罷工鬧革命勇敢,而且能拉一手好二胡。一雙溫暖的手握在一起。兩顆火熱的心撞出了愛情的火焰。
1932年4月,組織批準了丁香和阿樂的結合,倆人在簡陋的小屋里秘密成婚。新婚給地下工作帶來不少方便。他們借著閣樓小巢,為黨組織傳送情報,召集秘 密會議。丁香的鋼琴、阿樂的二胡,則成了他們向同志們傳遞平安與情況的工具。每當丁香的《圣母頌》響起,同志們的心情是舒坦和安寧的;每當阿樂的《二泉映 月》傳出,同志們便警惕地遠遠散去。
5個月后,丁香帶著三個月身孕去北平參加秘密活動,卻再也沒能回來。卑鄙的叛徒把剛到北平的丁香給出賣了。敵人秘密殺害了丁香。這年她才22歲。
阿樂得知噩耗,悲痛欲絕。然而,他并沒有倒下,他把對敵人的仇恨化作戰斗的豪情。
1951年,獨身18年的阿樂,發現了一名與丁香長相十分相近的女兵——鐘曼。1954年5月,他與鐘曼結成伴侶。后來兩人還有了寶貝女兒——樂丁香。
1982年,在丁香犧牲50周年的日子,阿樂帶著女兒來到雨花臺,在一條幽靜的小路邊,親手種下一棵丁香樹。
1989年,81歲的阿樂最后一次來到雨花臺。他端坐在丁香樹下,接過女兒遞過來的二胡,那執弦的手臂左右開弓,胡琴傳出如歌如泣的萬千思戀,讓無數游人駐足拂淚……1992年,阿樂病逝。次年,妻子鐘曼帶著女兒,將阿樂的骨灰和靈魂一起埋在了那片丁香樹下。
雨花臺的丁香樹如今已成片成林,那條幽長的“丁香路”也成一景,每每參觀者步入烈士陵園,總要在此駐足留影,而丁香的革命事跡與她和阿樂的愛情故事,則更像一曲經典歌謠,在人們口中廣為傳唱……
丁香和阿樂的愛情,唯美而動人。相信只有真正的革命者才會有這般唯美的愛。唯美的愛,像一座豐碑,更是一片永不散去的芬芳,沁人肺腑。
中共南京特委書記李耘生被捕的時候,敵人一直不知他的真實身份。敵人設下毒計:將李耘生兩歲的兒子抱到監獄,讓孩子隔窗相認。李耘生一眼望見自己的親骨肉,肝腸欲裂,依然強作鎮靜,不露聲色地轉過身去。哪知,狡猾的敵人,偏讓孩子面對面地沖著李耘生相認。
“爸爸!爸爸!我要爸爸!”孩子看到了日夜思念的爸爸,邊哭邊張著小手,呼喊著。
敵人在狂笑。李耘生的心碎了……他昂起頭,雙手從鐵窗內伸出,緊緊抱住自己的兒子,一遍遍撫摸,一次次親吻,直到敵人強行將孩子從他身邊奪走。
“這回你可別怪我們了,是你兒子告訴了我們——你是中共南京特委書記李耘生!”雨花臺的刑場上,劊子手得意忘形。
“我是中國共產黨南京市特委書記李耘生!我的兒子是好樣的,他沒有認錯他的爹。我為他驕傲,同時也為他和千千萬萬個中國孩子的明天而死,我感到無上光榮!”李耘生面對敵人的屠刀,仰天大笑。
英雄無悔地躺在雨花臺上,犧牲時年僅27歲。他的愛、他的死,如此壯美!
為兒、為女、為妻、為夫而死,死得其所,死得坦然,死得輕松,這是人的美——人生命中最高尚、最無私、最不計量度和濃度的美,它是人的生命之源的清澈之美。
這份美,是對革命青春的最好注解,更是對理想與信仰所描繪的赤誠華彩。自然萬物界,找不見一種美是用生命之血涂染的,而革命者以犧牲自己的生命換取千千萬萬人的幸福生活,便是這樣的純美與壯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