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到了,我發現了:那個過往的歲月,過往的王蒙,過往的鄉村和朋友。黑洞當中亮起了一盞光影錯落的奇燈!薄半m然不無從眾的嘶喊,本質上仍 然是那親切得令人落淚的生活,是三十歲、三十五歲、四十歲那黃金的年華,是瑣細得切膚的百姓的日子,是美麗得令人癡迷的土地,是活潑的熱騰騰的男女,是被 雨雨風風撥動了的琴弦,還有雖九死而未悔的當年好夢……”這是王蒙寫在他新出版的長篇小說《這邊風景》前言里的兩段文字,遺忘與發現讓這部作品顯得難得而 珍貴。小說寫于1974至1978年,40年來一直未曾出版,直到2012年作者重新發現并審讀、修訂了書稿,2013年4月由花城出版社出版。一段塵封 多年的記憶由此開啟,映入讀者眼簾的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新疆農村地區的故事、人物、風俗、民情、社情……這“偶然的發現與發掘”讓人們看到的是作家下放新 疆勞動的16年間不可抑止的創作才華與創作激情,是中國當代文學對一段難忘歷史進行的重要而獨特的書寫。因此,《這邊風景》甫一出版便引起了極大關注,小 說重要而豐富的文學價值及文學史價值為讀者提供了多種閱讀和言說空間。
5月18日,王蒙長篇小說《這邊風景》研討會在北京中國現代文學館舉行。中國作協書記處書記李敬澤、全國人大民族事務委員會副主任雪克來提·扎 克爾,本書作者王蒙出席研討會。來自全國各地的專家學者從文學、文化、歷史、政治維度評論了作品。研討會由文藝報社、南方出版傳媒股份有限公司共同主辦。 文藝報社總編輯閻晶明主持研討會。
為當代文學史提供重要文本
《這邊風景》是王蒙下放新疆16年中創作的惟一一部長篇小說,該書用層層撥開的懸念和獨特的風土人情,展示了一幅新疆生活的全景圖,同時也反映 了各族人民在特殊歷史背景下的真實生活。這部70多萬字的“大書”是作家對歷史的真誠書寫,它也為當代文學史提供了一部意義深遠的文本。
李敬澤認為,《這邊風景》是“文革”期間“潛在寫作”的一部重要作品,它是那個特殊歷史時期誕生的真正具有文學意義的作品,它的出現會影響學術 界對當代文學史的研究,從而提供新的巨大的言說空間。而創作和出版相隔40年的過程,使人們有機會從新的立足點回望彼時,發現我們對文學的認識,對文學與 社會、生活、政治的認識在不斷升華和拓展。即便受到當時意識形態的諸多限制,今天讀者依然能從中體會到作家令人驚嘆的洞見——真切的問題意識、面向生活的 真誠與執著、對自然和人民的熱愛、兼收并蓄各民族文化的包容,這都來自作家在處理文學與政治、生活的關系時一直堅守的文學天職。
雷達提出,《這邊風景》在審美上延續著“十七年”文學的某些特征。能在政治高壓下寫出這樣一部作品,是由王蒙的政治觀人生觀、經歷與個性、創作 態度和方法以及審美意識決定的。作家了解、熱愛少數民族文化,因此能準確表達他們的衣食住行、宗教文明、語言習慣、情感訴求,以及積淀在其民族性格中的精 神質地。此外,貫穿始終的理想主義傾向和現實主義寫法沖淡了觀念化的結構和寫作方式。
陳曉明認為,《這邊風景》體現了20世紀世界文學中與現代主義文學相對應的潮流,即進步的、向上的、前進的方向,它的出現有利于重新界定、評價“社會主義文學”這一概念,為理論在文學實踐中找到了扎實、飽滿的文本,這種多元的碰撞才能使當代文學更接近世界文學。
作家的歷史抱負體現在小說強烈的歷史感與超歷史的生活質感中。張檸認為,小說中政治并沒有壓倒人們的生活,基本的人倫關系、人情往來和伊犁地區 人民勞動、生活的細節,讓生活超越了歷史!皾撛趯懽鳌辈粌H存在于文學史中的某個時期內,也存在于具體作家的創作階段,它為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文學史研究 提供了很好的范本。
生活是這邊最美的風景
《這邊風景》當年沒有及時出版,使它不必被當時的政治標準所修改,其文學價值反而得到保全。生活是小說里無所不在的主題,是這部作品中最美的風景。
“這邊”有生活的風景、風情,還有風波、風暴。張志忠認為,作家敏銳地捕捉到生活和語言的魅力。無論是石灰水刷房子、女人們的閑言碎語,還是打 馕的喜慶氣氛、長達兩個月的麥收季節,都被外來者以新奇的視角挖掘出來。在這美好風情之中,山雨欲來的風波又讓作品驚心動魄,作者對歷史事件的敘述顯示出 了為難,于是便呈現了猶猶豫豫的表述特點,小說也因此具有了多重蘊涵。
“我更看重的是作家在當時背景下對世界的不同體驗和思想情感,這種東西很復雜,這種復雜恰好說明了文學的獨特性。” 賀紹俊談到,外在的政治標準與個人生活經驗之間的矛盾,恰好體現了作家的主體意識。他用生活經驗、豐富敘事,寫人與人之間的猜忌、信任,對生活邏輯本身的 描寫非常精彩。
謝有順認為,作家無論寫歷史還是當下,都不該忘記小說的核心是世俗生活,作品寫出了生活所蘊含的巨大的和解力量。當下缺少溫暖而有希望的寫作。王蒙寫到的生活的有趣、人物的隨性、可愛的幽默恰恰展示了生活的包容性。
白燁提出,作者不是生活的旁觀者,而是參與者,他的小說表現出十足的地氣和盎然的生氣,在社情、政情之外更多表現的是民族風情、地域人情,也正是對生活的深入使小說對“維穩”、權錢交易等的描寫,在今天看來也很有現實意義。
生活的質感還來自小說中的多個人物,在領略這邊風景的同時,讀者也看到了與風景一樣動人的心靈世界。艾克拜爾·米吉提分析了伊力哈穆、庫圖庫扎爾、麥素木、尼亞孜泡克等人物。他認為,作家對人物的刻畫栩栩如生、入木三分,尤其對雪林姑麗等女性的塑造令人動容。
“和新疆有緣的作家”
新疆對王蒙而言是一個繞不開的地理坐標,是其文學作品蓬勃生長的動力之一。施戰軍認為,新疆對于王蒙的創作具有重要意義,他是和新疆有緣的作 家,也是具有世界性思路的作家!哆@邊風景》讓我們重新看到了當代作家的孩童心理。小說對父母、兒童的描寫映射出作家明亮、純粹的童心。
《這邊風景》是作家生命的記錄,這份記錄博大深邃。梁鴻鷹認為,王蒙的書寫本質上仍然是令人落的生活,但新疆培養了作家廣闊的胸懷,讓他在面對生活時不止看到眼下和腳下,而能看得更長遠。這賦予他的作品淡淡的悠長的氣息。
雪克來提·扎克爾談到,王蒙是新疆人民最誠摯的朋友。他在人生的低潮期來到新疆,在最基層體驗百姓的生活和各民族文化,這是一個作家獲得人生積 淀的重要過程。他的小說真實展現了少數民族群體的生活。作家以小說的形式淋漓盡致地表現出邊疆地區各民族的生活,豐富了中華文學的內涵。
十幾年的新疆生活深深影響了作家的思維方式和語言方式,姑麗娜爾·烏甫力認為,《這邊風景》顯示出了文學的力量,顯示出文學在一個民族本土文化 建構中的重要作用。作品以民族志書寫方式講述了新疆特別是維吾爾族在特定歷史時期的文化、思想、情感,圍繞民族與國家這樣的中心問題塑造了一批形象鮮明的 人物,構成了象征性的小說結構。
相隔40年的陌生與熟悉
40年前,這部書稿因種種原因被擱置;40年后,作家在每一章節末尾增補了“小說人語”,使79歲的王蒙得以與39歲的自己對話。吳義勤認為, 《這邊風景》由此具有了“穿越”的效果,彰顯了作家忠于自我和歷史的意識。作者保留了時代、生活、語言、思維的原貌,沒有按照今天的思想認識水平進行拔高 和重寫。這不僅顯示了作家對歷史的負責態度,也顯示了作家對生活、文學和自我的自信。
王干、張頤武談到,“小說人語”的部分與前面文本形成對照,體現了作家此時的觀點看法,構成了“陌生化”的效果。“小說人語”其實是在解構敘事,跳出來解釋當時為什么這樣寫作。這種一個人隔著久遠的時空,對自己進行點評的寫法非常有趣味和實驗性。
徐坤認為,小說中語言的汪洋恣肆、洋洋灑灑,得益于維吾爾族語言對作家思維和語言的改造。這種改造對漢語寫作具有重要意義,王蒙創造的兩種民族語言混雜的風格深深影響了后來的許多作家。
王蒙在發言中對大家表示感謝,他說,這部小說其實有很大的局限性,所以當時自己很痛苦,也沒有想到它的局限性在今天反而成為一個特點。其中的許多人物和后來的創作都能勾連起來,懷念和記憶的文學化使歷史不再呈現斷裂的形態。
參加研討會的還有何祖敏、何向陽、王山、胡軍、崔艾真、艾克拜爾·吾拉木、詹秀敏、李希希、田瑛、楊小凡、黃兆啟、王安、徐忠志、劉颋等。(李曉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