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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篇小說創作論壇”紀要——像蒲松齡那樣講精彩的故事

      http://www.fxjt168.com 2012年12月07日09:19 來源:中國作家網

        “短篇小說創作論壇”紀要——

        像蒲松齡那樣講精彩的故事

          2012年11月29日,由本報和淄博市人民政府共同主辦的“短篇小說創作論壇”,在蒲松齡故里山東省淄博市淄川區舉行,來自全國各地的作家、評論家就相關話題展開討論。淄博市副市長韓國祥、淄川區委書記楊洪濤等到會祝賀。現將論壇紀要摘要發表,以饗讀者。

        閻晶明:

        短篇小說發展到今天遇到了創作、傳播和研究等方面的諸多復雜的問題。我們以蒲松齡的名字命名這個獎項,獎掖當代中國優秀的短篇小說作品,就是要 傳承蒲松齡小說精神,為中國短篇小說的發展盡一份力量。今天,這么多作家和評論家聚集在蒲松齡故里,舉行這樣一個專題論壇,就是要從當前短篇小說的現狀切 入,結合各自的理論研究和創作實踐進行分析。

        論壇的議題包括幾個方面:第一,重申短篇小說獨特的藝術要素及其特質。第二,分析傳統的短篇小說藝術在今天的傳承價值,及其被改變的必然性。這 些傳統藝術要素包括:截取生活的橫斷面、情節的爆破、結尾的逆轉,以及故事的寓言性和語言的高度概括性,等等。第三,如何估計當前短篇小說發展狀況,提升 作家創作短篇小說的熱情,如何吸引讀者關注閱讀短篇小說。現在,長篇小說比較繁盛,中短篇小說特別是短篇小說在市場化中處于弱勢,比起上世紀80年代影響 力有所減弱,傳統的短篇小說在創作上有哪些要素在今天依然有存在的必要,值得作家們繼承發揚。第四,蒲松齡小說的獨創性及其對當代作家創作的啟示。

        此外,大家對蒲松齡短篇小說獎還有哪些建議也可以提出來,例如,如何形成該獎項的特色、風格,確立蒲松齡短篇小說獎更鮮明的評獎特色,以及如何按照這個獎項的標準選擇真正優秀的作品。這是一個提升這一評獎影響力的良好契機。

        雷  達:

        這次獲獎的8篇作品具有較高的整體水平,也基本代表了近幾年我國短篇小說創作的水準,當然,除此之外,還有很多優秀的短篇小說作家作品。獲獎的 8篇小說在風格、語言方面都有一定代表性。一個文學獎項,其評獎權威性的建立,關鍵在于選出的作品是否能真正地打動人心,引起讀者的廣泛共鳴。本屆蒲松齡 短篇小說獎具有很高的權威性,許多作家以獲得這一獎項為榮,讀者因讀到這些獲獎作品而高興,這就是權威性的體現。

        這些年,我們把太多精力放在研究長篇小說的藝術經驗上,而對短篇小說關注不夠。現在,社會上存在一種誤解,認為能寫出大部頭作品的作家才是偉大 的作家。當然,我們沒有必要為了短篇小說而貶低長篇小說取得的成就和地位,這些年長篇小說確實取得了很大成就。但是,必須要說明的是,短篇小說實際上有偉 大的傳統,任何一個寫作者只有首先寫好短篇小說,才能寫好別的文體。短篇小說對作家文學水準的要求和訓練都是很嚴酷的。

        在有關短篇小說創作的問題中,我想講兩點:首先是怎么學習好、繼承好短篇小說的傳統,其次是怎么超越已有的傳統。這兩點對短篇小說尤為重要。每 當我溫習、回顧現當代文學時,印象深刻的都是那些優秀的短篇小說,比如魯迅的《故鄉》《孔乙己》,還有沈從文、老舍、廢名、張天翼、張愛玲寫的短篇小說, 這些作品多姿多彩,非常了不起。新時期以來,短篇小說創作也取得了較高的成就。有人說,短篇是點,中篇是線,長篇是面;有人說短篇寫場景,中篇寫命運,長 篇寫廣闊的一群人的命運等等。但是,不要忘了,在傳統藝術上,短篇小說是最精辟的,短篇小說短小精悍,容量極大。現在我們看汪曾祺的小說,會認為《受戒》 是他的作品中藝術水平最高的作品之一,對時間的把握、情感的處理都很有水平。海默的《打狗》,1000字不到,讀來令人震撼,在最小的篇幅里做了很大的文 章。《木蘭辭》寫花木蘭從軍10年,只用了10個字,但是寫花木蘭作為一個女孩的心態卻寫了100個字,這就是短篇的精辟,短篇的傳統也就在這里。國內外 無數經典短篇小說都為我們留下了非常豐富的財富,需要我們去繼承、學習,我們的創新也都應該在此基礎上進行。

        接下來是超越。我們的短篇小說與五四時期的文學、十七年文學不同,迄今已經誕生了許多優秀的、前人未寫出的優秀作品。我們不要妄自菲薄,這些年 以來,短篇小說確實取得了可喜的成績。蒲松齡是我非常喜歡的一個作家,《聊齋志異》的許多篇目我過去都可以背下來。《聊齋志異》的意義在于它提供了源源不 斷的傳統和資源。莫言的許多作品,如《生死疲勞》等都受到了《聊齋志異》的影響。

        在今天,無論市場化、消費化多么廣泛,純文學的空間和平臺如何受到限制,有一點必須肯定——人們需要文學,需要有情操的、有審美含量的,能夠使 人進入到一定境界的作品,這是確鑿無疑的事實。所以,短篇小說的前景是非常樂觀的,我覺得研究、提倡短篇小說對提高今天整個中國文學的文學性、文學水準, 以至于發展整個文學事業來說,意義深遠、重大。

        今天的活動來了許多優秀的作家、評論家,這個短篇小說創作論壇,是非常重要且非常有意義的。在座的幾位獲獎作家,不管是成名已久的名家,還是最近開始活躍的年輕作家,他們的作品都給我帶來了很大的沖擊力。我喜歡他們的作品,期待他們日后創作出更有新意的作品。

        張  煒:

        現在我常常懷念上世紀80年代的文學,我認為作家在那時候寫得最好、最飽滿,那個時期幾乎所有中國最活躍的作家都寫出了優秀的短篇小說,然后才 開始寫中篇小說、長篇小說,再后來越寫越長,這個勢頭到今天也沒有改變。蒲松齡當年是一個自由的寫作者,他是一個故事的記錄者,他的小說寫得汪洋恣肆,自 由非凡。我懷念上世紀80年代的短篇小說創作成就,那時的短篇小說創作煥發著勃勃生機。作家在語言、講故事等許多層面都生機勃勃、強勁有力。很多人覺得那 個時代一去不復返了,但其實,我認為是在以另一種方式返回,如今我們已經有一定的回歸,只是與當時相比,發生了一些變化。如今,許多重要的、活躍的作家又 回歸短篇小說創作這一領域。

        20世紀80年代的短篇小說與今天相比,其實并沒有今天的作品自由,那個時代的作品寫得飽滿有力,但并沒有現在這么揮灑自如。我們現在最該研究 的是,怎么保留今天短篇小說的自由,讓明天的短篇小說更自由,在此基礎上,怎么回到80年代的飽滿有力,滿足讀者回到80年代的期待。

        我們今天看蒲松齡的短篇小說,最大的啟發是,他不把短篇當短篇,有一種自由和放松的寫作狀態,今天的許多短篇寫得太拘謹。韓少功在創作談中談到文學的陌生感,建議我們有時可以少考慮作品的形式本身,文學更寶貴的精神還是自由,這種自由要從短篇小說開始。

        劉慶邦:

        首先祝賀所有獲獎的作家。小說帶一個“說”字,原來的小說是可以“說”的,后來變得越來越不能“說”,道不可悟,很多道理不可以講,講出來就沒有味道了。

        我還不識字時就聽了很多故事,后來上了學才知道許多故事都來自《聊齋志異》。我老家在河南,跟山東接壤,很多文化傳統都是相似的,我們那地方也 有很多志奇、志怪的故事,其中許多故事都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我母親、叔伯中的很多人都會講這些故事,這些故事很多都激發了我文學創作的靈感。我曾經構思 過一個小說,但是還沒有寫出來。故事大概是這樣的:有一個礦上發生了瓦斯爆炸,一共有9個人,結果最后只找到8具尸體。還有一個尸體貼到礦壁上了,我想象 他的靈魂在旁邊著急,怎么還找不到自己的尸體,他覺得自己的肉體如此丑陋,再也不想回到自己的軀殼里。我一直想寫,但沒寫,因為覺得許多前人像蒲松齡先生 已經寫過了。

        我們該向蒲松齡先生學些什么?通常的研究成果會提到他的敘事策略,好像他寫《聊齋志異》是出于無奈,是為了明哲保身,這種說法有一定的道理。但 我更愿意認為,蒲松齡的這種寫法是一種思想方法、藝術手段,為什么采用這種思想方法、藝術手段?因為任何門類的文學藝術創作,都是一種實和虛的結合,如果 僅僅有“實”,那就沒有想象。在蒲松齡筆下,人是實的,鬼、妖、狐仙都是虛的,他把實在的人和陰虛的東西結合起來,才使作品散發著不滅的精神光芒。他寫的 不僅是人、石頭、樹木,它們都有靈魂。讀蒲松齡的作品,能感覺到靈魂之光籠罩在所有的作品中,這種靈魂和肉體的結合,人和鬼、神、仙的結合,是完美的虛實 結合的范例。

        現在我們不能再像他一樣寫鬼、寫妖、寫神,那么,留給我們寫“虛”的空間在哪里?短篇小說留給我們虛寫的空間還是非常廣闊的。首先,現實是實在 的,思想可以是虛的。現實是千篇一律的,而在虛的、主觀的層面,人們的思想不同,因此,不同的人對同一個事情、現象、故事,會有不同的感受,不同作家會寫 出不同的面貌,會傳達出不同的意義。這其中起重要作用的是作家的思想和更多主觀層面的東西——這也是留給我們持續寫小說、文學持續發展的虛寫空間。

        另一個根本的寫作空間是情感的空間。無論文學怎么改變,從審美角度來看,一部作品是否是好作品,都要看文學本身能否打動人心。這種打動首先要求 情感美,在人的審美過程中,情感美是核心。從目前全世界范圍看,現在小說有一個很大的特點就是講理性、重理性。大家越來越重思想和意義的深刻性,有時候忽 略、壓制了情感。無論小說發展到什么地步,其情感內核首先應該是感性,然后是理性,感性要和理性結合起來,才能形成飽滿的作品,特別是短篇。沒有含情量, 沒有情感的表達,小說不可能優秀。

        韓少功:

        此次獲得蒲松齡短篇小說獎,我感到很意外,也很榮幸。我們是從上世紀80年代過來的人,小說寫到現在越寫越難,讀者也不大買賬,他們和小說的距 離越來越遠,這從銷售量就可以看出來。這里面有兩方面原因,一是作者責無旁貸,作者沒寫好,就沒人讀;另一方面,讀者也有責任。在娛樂至死的時代里,大家 轉向電子游戲機、娛樂工具,許多年輕人對讀書沒有興趣,這可能都是原因。但這些都是繞不過去的,我們必須面對這個現實。

        短篇小說在當前想重新回到蒲松齡的時代恐怕有一定難度,現實情況發生了變化,那個時代作家無論怎么寫都有人看。那時候沒有報紙,小說在傳達信息 方面發揮著巨大作用。像托爾斯泰、巴爾扎克寫上十幾頁,大家看得津津有味,今天,恐怕讀者就煩死了。今天我們可以用照片、視頻來表現這些。在那個時代以及 更早的時代,作家是優越的,是社會信息的權威報告人,作品的作用也是持續的。今天,發達的新聞業,已經從作家手里接管了這些功能,許多好的新聞特寫寫得非 常棒,小說家的想象力都趕不上。比如,法制頻道里的節目許多都是很好的小說,報告文學作品里的人物活靈活現,故事精彩感人。現在,大量的娛樂手段,形成了 強大的娛樂業,許多年輕讀者尤其是那些沒有受過文學訓練、文學鑒賞與享受基礎訓練的讀者,讓他們來認可文學是有趣的,這可能有點困難。讓他們了解畢飛宇、 遲子建,他們這樣寫有著特殊的意思和意義,有些強人所難。

        如何讓讀者從文學中獲得樂趣,是如今文學創作面對的重要問題。以前,我們小時候逃學都是為了讀小說,現在你讓大學生讀《紅樓夢》,他們會覺得是 沉重的負擔。這個我在大學做過調查,學文學的研究生完整看過《紅樓夢》書和電視劇的都為數不多。現在,許多學生做過很多研究課題,但沒讀過作品,閱讀對他 們來說是負擔,而我們那時候是一種樂趣。

        現在,作家可能要付出更大的努力,才能把文學作品寫得精彩,讓讀者覺得很high。現在,文學創作好像更自由了,網上可以隨意發表作品,也因此 出現了很多少年作家。許多青年才俊在小說領域大顯身手,讓我們驚訝也羨慕。最近,唐家三少入圍中國作家富豪排行榜,收入以千萬計,一個作家有上億身家,好 像表明文學進入了一個非常繁榮的時代。但其實,現實的挑戰還是蠻大的,文學創作的困難還是很多的。要想真正讓短篇小說達到讓青年讀者們很high的境地, 許多問題還是要深思熟慮地思考。我們需要從很多方面進行調整,比如小說結構的調整,改變作家自身的想法、習慣、審美興趣,關起門來自我滿足,恐怕是不夠 的。

        畢飛宇:

        以我個人寫作的體會來講,短篇小說是一個與身體關系更加緊密的文體。年輕時踢足球,球到了禁區前沿,腳的感覺就非常特別,一腳打門時能不能進都 不用看,自己心里是有數的。一個人唱歌時唱得好不好,其實不需要用理性判斷,一張嘴就能感覺到。短篇小說寫作也是這樣,手上感覺怎么樣,生理感受清不清 晰,往往是決定這個小說品質的關鍵。當你手上感覺不清晰時,這個作品本身就是可疑的。

        我寫完《平原》《推拿》,遲子建打電話跟我說“你該寫短篇了”,我寫了一下,感覺還沒展開呢,15000字過去了。我以前寫短篇,特別有數,基 本壓在8000字以內,特別有感覺。后來那個短篇就廢掉了,這就是寫長篇寫了好多年,關于短篇的生理記憶已經喪失了,所以,那個作品不可能好。后來又訓練 了一段時間,允許自己寫一些不好的東西,慢慢找回了一些手的感覺,這是特別重要的。

        我不知道蒲松齡對短篇的表述和我是否一致,但我讀他的作品時我覺得他手的感覺太棒了。我作為一個中文系學生,其實并沒完整讀過蒲松齡的集子,我 父親特別喜歡他,所以我小時候會拿起來翻看,讀大學時反而沒讀太多。中學課本里收錄了《促織》,有兩個片段給我的印象特別深,在寫作時經常想起來。一是程 明求簽,怎樣才能捉到蛐蛐。“巫從旁望空代祝,唇吻翕辟,不知何詞。各各竦立以聽。”這幾個句子放在一起,韌性特別好,既有外張的力量,也有往內收斂的力 量。蒲松齡寫的時候想放不放,時刻想著往回收。二是寫他們的兒子投井時,這對夫婦窘困的情形,“夫妻向隅,茅舍無煙”。真是大師級的作家,把那樣一個令人 揪心的情景描繪得那么好。

        大家特別強調短篇的細節問題,其實我剛才講的都是短篇的細節,在我們年輕的時候,老師給我們講細節,常產生一個感覺“細節要往細處寫”。到了現 在覺得,這種理解可能不對,“把細節往細處寫”可能是一個方法,但把細節寫好可能更需要往大處考慮,這恰恰考驗一個人的概括能力、美學趣味、胸懷,以及他 對社會的認識,如何通過局部概括出你想表達的東西。在細節里,既有高幀的、一幀的清晰的局部,又有很大的涵蓋,這才是真正打動人心的地方。

        遲子建:

        我個人喜歡寫短篇、讀短篇。有次跟王安憶聊天說起來,在文學刊物中最喜歡看的是短篇,許多當代優秀的作家在最初精彩亮相時,都是從短篇開始的。 但是,近10年甚至20年前,長篇小說忽然變得時髦起來,幾乎每一個作家如果不能迅速轉到長篇的舞臺上,就會覺得似乎自己體重不夠、分量輕了。從作家自身 來講,開始有意無意地把短篇小說這門最好的功夫荒廢掉了。

        我特別喜歡這門手藝,因為短篇特別難寫。我寫一個短篇的時間至少一周,甚至半個月,寫一個中篇20天也差不多了。好的短篇特別難寫,它帶給人的 回味也特別大。為什么短篇小說創作現在這么冷清?一是好作家現在對短篇不待見了。短篇生存的土壤不太好,報刊發散文多,名家寫散文多,人情散文、游記散文 寫得多,還可以一稿多投,稿酬可觀。短篇小說不能直接進入出版流程,只能在刊物上生存,同時,幾乎所有文學刊物都在走下坡路,短篇賴以生存的空間日漸狹 小。比如,《小說選刊》不會把短篇作為頭題,中篇居多,且中篇改成影視作品機會多。我們或許可以辦一個《短篇小說選刊》,這次獲獎的作家阿乙、付秀瑩寫得 都很好。

        現在報刊亭賣的許多都是大部頭、養生類的書,我想,短篇小說為什么不能直接進入出版流程?《文藝報》將來或許可以做,作家出版社也可以做。一個小短篇出一個小冊子,不斷地出版,就在報刊亭、機場、超市發售,這個市場非常大。

        生活不是所有的東西都可以變成長篇,短篇的素材俯拾皆是,一個很小的事情就可能演繹成一個短篇小說。比如,我來的時候有人給我講了一個故事,說 在新疆采訪一個人,問他多大年紀了,那個人回答說,“我不記得我多大年紀,但我的羊有多少只我都記得。因為年齡丟不了,但羊有可能丟了”。這是多么好的一 個短篇小說素材。我希望這些已經成名的作家能繼續關注短篇,張煒現在好像也不大寫短篇了,韓少功在寫長篇時還不斷擁抱短篇,繼續擁抱下去吧。這些年輕作家 的作品讓人振奮,希望他們寫得比我們更精彩。

        楊志軍:

        新時期文學在兩個方面給我們的民族留下了深刻的影響,那就是詩歌和短篇小說。現在,我們都說短篇小說不景氣了,其實不是這樣的。我理解的短篇小 說,是作家基于多年的生活積累,把其中的許多雜質、瑕疵剪掉,剩下的最有光彩的寶石就是短篇。長篇是做加法,短篇則是做減法。短篇小說寫得好的就是減法做 得好,寫得不好就是眼神不好,把垃圾留下了。長篇小說一定要說“廢話”,最精彩的歸納起來也就那么一千多字,但必須演繹出宏大的結構、關系。短篇小說結構 簡單、人物關系簡單。從修改來看,短篇是玉石,一個作家很容易把短篇修改成一個中篇、長篇,但反過來幾乎不可能。短篇小說寫作確實很艱難,花的心思可能更 多,它要求作家的睿智、智慧、技巧要達到極致,長篇小說則可以用另外的東西來豐富、補充。我本人這幾年短篇寫得也少,我對它有畏懼感,寫長篇時思路還好。

        目前長篇小說市場火爆,因為它在逐漸走向消費,讀者閱讀有兩種需要:一種是消費的需要,需要看小說來打發時間;另一種是精神的需要,需要作品填 補精神空白。總的來說,長篇走向消費,短篇走向精神,不可能人人都有精神的需要,短篇走到目前是一種宿命吧,要是人人都讀,可能品質就下降了。

        無論長篇小說還是短篇小說,都面臨著重新開掘表達空間的問題,新時期文學最大的優勢就在于,它表達了一個民族積壓已久的焦灼、迷茫和掙扎。這種 東西在當時必須突圍,短篇小說承擔了這個任務,現在,我們的民族依然掙扎、困惑、焦灼,短篇小說應該像新時期那樣承擔弘揚精神信仰、民族精神的努力。我們 現在最缺少、最需要的就是精神層面的東西,長篇小說很多已經放棄了這種表達,而短篇小說沒有放棄,還有空間讓我們去表達和探索。莫言獲獎以后,有朋友打電 話給我,說他買到了所有莫言的書,他說莫言已經是國際標準了。其實,文學沒有國際標準,莫言的特立獨行成就了他,不是能學習、模仿的。現在文學圈里有一種 看法,認為評獎就是一個標準,其實評獎不是標準,文學是沒有統一標準的。所有評獎都是對既定標準的顛覆、否定,這樣的評獎才有價值。作家要寫與別人不一樣 的作品,自己的、別人的、歷史的、以往的東西不能重復,要創新,要突破文學規則。所以,所有的評獎都該是對既定舊規則的否定和顛覆。許多青年作家太迷戀評 獎,依賴評獎標準,這恐怕是不合適的。

        我覺得文學還應該承載更重的、更宏大的精神層面的東西,我們的文學在這一點上做得是不夠的。文學必須為這個民族做出自己的祈禱,文學應該是一個民族的精神祈禱,一個作家只有通過自己的作品為這個民族祈福,讀者、社會、民族才會記住你,這也是對一個作家最好的報答。

        王  干:

        幾位茅盾文學獎的得主在這里談短篇小說,讓我很有感慨。長篇小說和短篇小說各有千秋,有本事的人作長也行,作短也行。蒲松齡特別有意思,他的營 養被許多作家吸收,是一個大師。《畫皮》已經被改編成了許多藝術形式,一個偉大的作品經得起改編,說明它的故事提供了豐富的內容,經得起咀嚼。比如,老舍 《駱駝祥子》拍成電視劇、話劇、評劇、電影,都有很好的反響,這說明,一個偉大的作品應該經得起反復翻拍。

        我們研究《紅樓夢》,其中有一個人物很有意思,就是秦可卿。如果我們回到文學文本,秦可卿或許就是《聊齋志異》中某個人物的某種轉化。所以,我想說,偉大的作家心靈是相通的,偉大的作品靈魂是相通的。

        張  陵:

        “蒲松齡短篇小說獎”設立的動機,就是想振興一下短篇小說。每一屆選出的作品都很好,得到了作家、評論家的好評,意味著短篇小說達到了新高度,我們的理論研究也達到了新的高度。

        現在,長篇小說每年出版上千部,質量堪憂,其實,長篇小說的問題根源在于作家在短篇小說創作上的訓練不夠,許多作家沒有創作短篇的經歷,或者短 篇寫得不好,強弩一部長篇。要振興短篇小說,其他體裁才能發展得好。短篇小說是文學的基礎,我們出版社也要做一些工作。從理論上,長篇給市場,短篇給專業 讀者看,主要發表在專業刊物上,文學愛好者、專業研究者和圈內閱讀比較多。我們今后也要進一步思考,如何在短篇小說出版方面盡一點綿薄之力。

        短篇小說在專業文學刊物上發表,對文學技巧的要求很高,對文學精神、感覺的要求也很高,一部短篇小說質量如何,讀幾句話就能看出來。短篇小說的精髓目前也在一些新的媒體上出現了。

        付秀瑩:

        很高興獲得這個獎項,這對我個人的短篇小說寫作是一個很大的激勵和鞭策。我個人非常喜歡短篇小說,作為一個初學者,短篇小說創作訓練了我很多寫作的能力,今后還想繼續把這個有魅力的短篇小說寫下去。

        蔣一談:

        我覺得,自戀的人很難寫出好的、系列化的、更復雜的短篇小說,因為短篇需要一種忘我精神,要忘掉自己以前的作品,寫完一部忘掉一部,進一步開創 復雜的東西。我覺得,中國短篇小說的題目值得我們關注,“名不正言不順”這句話應作為對短篇寫作的提醒。我看過一些我國近10年來的短篇小說,也看《紐約 客》《大西洋月刊》上面登載的一些短篇小說。個人覺得,中國當代短篇與歐美西方杰出的短篇小說作品之間還的確存在差距。可能是中外文化審美觀念之間的區 別,中國古典文化傾向于迂回、含蓄、旁敲側擊的審美觀,歐美現代主義文學則強調單刀直入、不留余地,這兩種寫作方式對我的啟發都很大。我也希望能在這方面 有些進步。

        阿  乙:

        感謝主辦方授予我這個獎項,我覺得很慚愧。幾位名作家談得特別好,讓我很有啟發。小說是一個所有人都可以寫的東西,但是里面有些寫作者非常敏 感、寫得非常克制,這是我理解的好小說家的標準。我讀《聊齋志異》時,覺得蒲松齡不會多用一個字,最后有一點說教也是畫龍點睛。對短篇小說的憂慮,也是這 個時代大家善意的憂慮。有在座的以及許多一流的短篇小說作家,我們或許也不用擔憂太多。

        李  浩:

        我醉心于寫給無限少數的讀者,能獲得這個獎項覺得很意外。我說四點個人感受:第一,蒲松齡的小說帶有強烈的陌生感,他構建了另外一個世界,能夠 讓讀者與日常、平庸的世界平行,建構了一個讓現有人口無限增殖的、強烈個人性的世界。在那個世界里,我們和他們分擔、分享痛苦和美妙。第二,他的小說帶有 強烈的元小說、元故事色彩,經得起讀者的反復闡釋甚至是過度闡釋,可以用這樣的小說演變、演化,在母體上進行再創作,經得起反復疊加、注入。第三,他的作 品具有自由感,對文學的拓展,讓讀者從慣常的習見中得以擺脫。我想重復米蘭·昆德拉的說法——發現是小說惟一的道德。第四,我對蒲松齡短篇小說獎的建議 是,可以增強對陌生化的獎賞,讓讀者感覺到強烈的陌生感,體現這一獎項對經典性的獎賞,對自由的獎賞。

        艾  瑪:

        小說之門在哪里,我還是很懵懂的。我的朋友問過我一個問題,說,“如果有天國王下了一道命令,讓大家今后都不能吃米,必須要吃糠,你該怎么 辦。”兒子說,憑什么不讓我吃米。但大部分中年人說,“我可以吃糠”。我的朋友說,我也選擇吃糠,但我心里還懷著吃米的想法。我想說,小說不管什么題材、 體裁,都應該懷著吃米的想法,都應該表達對真、善、美的向往,對優秀作品的向往。

        李掖平:

        我想談談蒲松齡短篇小說對當代文學的啟示。第一,好的故事能夠直擊人心,能夠感動人性、提升人的精神境界。好的故事永遠在民間。張煒說,他在采 風時聽到許多類似《聊齋志異》的故事,為什么這些來自鬼魂世界的故事能夠讓我們感念?因為它們接地氣,它們來自有著豐厚民間資源的大地。小說家應該把故事 的建構根植于大地、根植于文化傳統,我們不會對自己的文化傳統感到陌生,我們不會拒絕來自民間、在大地上生長的故事。一個好的短篇小說,必須講好一個來自 民間、大地的有感動力的好故事。

        第二,蒲松齡的小說之所以這么多年來為人們津津樂道,在于他的小說在結構上沿著現實進入虛幻,同時又能夠在虛幻中重返現實,也就是說,他在現實 與虛構之間找到了一個絕好的平衡點。如果我們只寫鬼怪,就會離現實太遠,如果只寫現實,又會顯得過于真切。在虛與實之間,在進去與出來之間,人性的多面性 得到了豐富展現。文學虛構必須和現實生活的體驗緊密結合起來,在虛與實之間找到一個合適的制衡點。

        第三,還要有人文情懷和道德判斷。之前,我在博士生課上分析李浩的《爺爺的“債務”》這篇小說。當所有的小說都追求講一個花哨、先鋒、時尚的故 事時,作家們往往忽略了一個最重要的責任——必須把揭露黑暗、恪守更重要的真善美情感立場擺在首位,也就是將寫故事、寫情感的大境界放到自己作品中。面對 道德生態惡化的今天,我們這些知識分子該不該像小說里的爺爺一樣,讓良心背上一點債務,反思道德生態的惡化?我們該承擔什么責任?文學創作該永遠引導人性 向真、向美、向善。這種舍生取義的精神在蒲松齡小說中一直存在,表明了他最高尚的道德判斷,在鬼怪身上同樣閃耀著人性光輝。蒲松齡在他們身上呼喚美好的人 性、人情,喚起了讀者對美好與溫暖的向往。

        此外,我還想談一些對于評獎本身的建議。我希望能把獎項頒給最好的作者,無論獲獎者是名家還是新人。要把真正的好作家、好作品一律囊括在獎勵范圍內,還要適當放寬選擇小說的入選范圍,讓合格獎項的推選更接地氣、接人氣,這樣才會發現更多有靈氣、有活力的作品。

        趙德發:

        感謝主辦方邀請我來參加這次頒獎活動及論壇,首先,我要向8位獲獎作家表示祝賀。我是10歲那年讀的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聊齋志異》,借助注 釋,似懂非懂,但小說中的那些人鬼狐仙從那時起就進入了我的視野,并影響了我日后的創作。《文藝報》與淄博市政府合辦的“蒲松齡短篇小說獎”非常有意義, 我本人也報了自己的一篇作品,希望能獲獎。獲獎的8篇作品我看了之后覺得非常精妙,也意識到自己的創作與他們還有差距。我認為這個獎項是非常公正、專業和 權威的。祝賀獲獎作者。

        (李曉晨根據錄音整理,未經本人審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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