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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松浦》2024年第4期|鄭小瓊:飛鳥經過(組詩)
      來源:《萬松浦》2024年第4期 | 鄭小瓊  2024年09月30日08:53

      鄭小瓊,詩人,生于1980年,四川南充人,現居廣東廣州。作品發表于《人民文學》《詩刊》《十月》《大家》等。出版中文詩集《女工記》《玫瑰莊園》《黃麻嶺》《鄭小瓊詩選》等,出版法、英、意、荷、德、越南、印尼等語種詩集多部。曾獲人民文學獎、十月文學獎、屈原詩歌獎等。多次受邀參加柏林詩歌節、鹿特丹國際詩歌節、法國“詩人之春”等國際詩歌節活動,詩歌被國外藝術家譜成不同形式的音樂、戲劇在美國、德國等國家上演。

      光 與 翠 鳥

      光,照亮細微處的神靈

      翠鳥,不斷地敲擊天空

      復而輕叩水面,我忽然記起

      那場童年的雨自午后的雷聲中聚積——

      斷翼的蜻蜓在泥濘里掙扎

      它明亮的復眼——白晝盡頭

      江水長流,群山在細雨中震顫

      柳樹折疊在灌溉渠的褶皺處

      翠鳥在水面投下陰影,它振翅穿過

      下午,喚醒寂靜的榆樹枝

      它們俯身向前沖去

      光與波浪交叉震動——不斷地

      向外擴散,涌起的水紋和新的事物

      光留在塵世的痕跡——

      漫長的生命所蘊含的生機

      萬物在表達中成為它們自身

      站在江邊傾聽雨中的翠鳥

      它們清晰的叫聲

      像光,停在我身體里

      它們持久的鳴叫讓我找回自己

      青 樁 鳥

      青樁鳥掠過空曠而孤獨的江面

      它叫聲中的光,波浪上的光

      樹葉上的光,以及羽翼之上

      明亮而溫柔的星空

      冬季緩慢推移,北方來的青樁

      在對面起伏的山嶺

      隔著冷霧,它們的身影變暗

      當我靠近它們明亮的叫聲

      那些清晰可辨的星辰

      照見童年無可名狀的悲傷

      以及灰藍的天空中無際的幻想

      它們栗色的聲音注滿霧中寂靜的松樹林

      此刻在這里,它們振翅起飛

      一顆明亮的行星掠過

      在我們的世界里

      總有些人和事緩慢地逝去

      值得我們擁有的,總那么小

      啊,那小而純潔的命運

      緩緩注滿遼闊的塵世

      繡眼鳥與馬

      水塘的薄霧中,兩只繡眼鳥

      在菰蒲叢中鳴叫

      反復清澈的聲音——

      黎明沿桑樹枝條彎曲

      野外,兩匹紅色的小馬

      在光線中顯露出清晰的身形

      在水塘邊飲水,啃草,漫步

      它們的影子浸滿

      時間的威嚴與草木的哀愁

      它們停歇下來,傾聽

      繡眼鳥穿過光線繁茂的菰蒲叢

      它們的叫聲在薄霧里蔓延

      兩匹馬在清理蕪雜的青草

      薄霧分割暗淡的杉樹林

      一條小魚躍出清冽的水面

      我坐在草叢里,凝望

      水與天邊界處的鳥鳴與低頭的馬匹

      我相信這大地上所有美妙的生命

      都難以抑制它們的激情與喜悅

      夜 鶴

      烏蕨擁有寂靜的謙卑

      山谷的陰涼處

      明月從河畔清澈的空氣上升

      村外的杉樹林間

      星星在黑暗的盡頭閃爍

      漫長的孤獨從烏蕨叢朝我聚集

      那束神秘的光垂臨我的頭頂

      落入林間的水井,空蕩蕩的芭茅叢

      一只夜鶴傾斜它的脖子長鳴

      樹木們在山中寧靜地呼吸

      月光自外向內地撫慰我們

      孤獨已被我慢慢地用完

      我在黑暗中凝視一株寂靜的烏蕨

      跟隨月光移動,我的身體獲得

      飽滿而野蠻的力量

      白 鷺 飛 過

      白鷺飛過群山,潔凈的羽翼劃開

      冬日山崗的櫟樹林,此刻。月光照亮

      田野。嘉陵江。山梁的屋舍

      萬物枯萎的冬天

      落葉的松樹林是消瘦的

      我從很遠的地方回到這里

      月光繼續點亮孤獨的嘉陵江

      它清澈而幽深

      告訴我,那江邊的鵝卵石也是消瘦的

      白鷺從江面飛過

      然后消失。

      沒有停留。

      它們將穿過幽深的樹林、渡口和村莊

      以及無數個鮮花盛開的小鎮

      此刻,白鷺帶來遙遠北方的消息

      櫟樹間的月光喧嘩,山頂貧瘠的風

      以及延壽寺的鐘聲。白鷺穿越

      高遠的天空。我那顆尚未凋零的心

      它充滿激情——

      反復地眺望遠方

      白鷺再次飛過嘉陵江

      它們潔白的鳴叫,反復地呈現

      群 鳥

      鷓鴣是薄暮中最清澈的事物

      清樾的叫聲洗亮遼闊的秋日

      嘉陵江拐彎處,野茱萸

      站在峽口的巖壁處

      紅色的漿果

      一半迸裂,一半燃燒

      白頭鵯在枝頭嬉戲、起飛

      萬物如潮涌動

      時光似一把尖利的刀

      切開心靈的柔軟處

      它們的叫聲

      變得陡峭

      紅嘴鷗扇動羽翼

      穿過灰色的江面

      落在灘頭的鵝卵石上

      它,跋涉漫長的旅途

      生命的遷徙、輪回

      靈魂野蠻之力投影水中

      喜鵲站在烏桕樹上

      它們灰色的面孔

      散發出溫柔而清澈的希望

      我安靜地坐在江邊

      看生命如水

      逝者如斯乎

      它們如此明亮地燦爛

      仿佛幾個世紀靜止在眼睛

      啄 木 鳥

      遠處的樹枝啄木鳥在孤獨地表達

      叮咚(像饑渴的榔頭敲在石頭,石匠們

      隔著寂靜的紋理與松樹林的波濤)長喙

      敲擊空山中午的邊界,幾只畫眉的鳴叫

      在山下竹林深處,雀鳥們的聲音是喧嘩的

      挖土機切斷山腳的荔枝林。它不停叩擊

      群山內部確定的樹木或者不確定的深淵

      從木頭挖出枯寂的巢穴,像我從水泥鋼筋

      安放好自己的軀體,我不停用頭敲擊

      它的聲音將我從迷途的人生喚醒

      我不再順從生活本身,要讓生活服從于我們

      像在夏日中午山間,唯有啄木鳥的叩擊

      才能匹配這座完整的群山,我想到它日夜

      在樹枝上敲出的樹洞,而山下的城市中

      流行樹洞般的美學,我們從洞穴間探頭

      遇見了無人應和的荒涼……

      紅 椒 鳥

      傍晚把額頭靠在山路的旱蓮草叢里

      那束敞開的亮光——

      紅色山椒鳥投在白色草尖的影子

      群星推開白晝的被單,夢從床上伸手

      握住遲疑的燈和質疑的雨

      許多夜晚在鐘表的指針搖擺、堆積

      香蒲草在水灣點燃一根根紅蠟燭

      照亮迷路者的圍巾和寂靜的松葉

      日子在陶罐上涂抹彩色的釉,童年

      從我們的頭頂滑行而過

      流星抓住柏樹枝條間的荒涼

      淡灰色的斑鳩聲藏著斑斕的星空

      群星在寂靜中,我所擁有的亮光

      穿過顫抖的旱蓮草,仿佛某只紅椒鳥

      把歡樂的鳴叫伸進光的事物里

      光線輕輕漫過我的肩膀

      所有的生命都顯得如此圣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