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花》2024年第9期 | 吳小蟲:成渝記:美食與方言(組詩)
吳小蟲,1984年生于山西應縣。中國作協會員、巴金文學院簽約作家。曾在《詩刊》《十月》《揚子江詩刊》《北京文學》《詩潮》等刊物發表組詩及隨筆等。詩集《一生此刻》入選2018年度“21世紀文學之星”叢書,參加詩刊社第36屆青春詩會等,出版詩集兩部并獲得多種獎項。現居成都。
折耳根
1
父輩們至今不知此為何物
這是我的人生
在他們的經驗中稍微偏離的地方
我在成渝馬上十年了
也有要把偏離無限深入
畫著自己的圓而滾向最初起點的
半徑直徑
我是說,做個詩人有多難
地域的影響
天氣,食物,感受沉浸
還得跳脫出來的回望
你必須和世界保持一種若即若離
2
如此拖沓也只為說明自身狹隘
真的改頭換面需要交出靈魂兌上糖水攪拌
那童年的敘事方式失效了
從方言進入
進入血液和骨髓
對形式的看重日益加深夢的顏色
對病句常青眼相加
比如早晨有人決定
放棄自己,暴露了詩人先天的一些特點
很少去懷疑
很多事,人性深處的黑點
3
將進入折耳根高高的墻
攀爬城墻而另一邊沒有梯子
直接掉下
當你咬破那白色的根莖
瞬間走到味覺邊界
張飛在此守候一陣亂砍騎馬掉頭而去
當你咀嚼
誰的洗鍋水要沖服過期的甘草片
誰的大樹被連根拔起
泥土中蠕動的蟲子
鉆到了天靈蓋順便連接了閃電
哈雷彗星提前到來
4
對折耳根本身所知甚少
即使你凝視
她溢出的部分最終和語言的影子以及
或許那個下午的一次火鍋
作為蘸水的一員
磚頭也傳播她的味道
歸于文化的意義還是她進入肚腹
轉化于血脈
我越來越不像我的父親卻越來越
愛他。我越來越不像個詩人
詩是什么
服從于她的需要
晚櫻寂寂一只翠鳥叫了幾聲
小 面
我是在吃了一碗牛肉面后來寫小面的
我是在傍晚而不是清晨寫小面
我在成都,不在重慶
小面的動作——吃——不是寫
小面的自謙,小山海而同眾
不像我,至今沒有改掉自大
來自家族的血脈,鐵鍋燉出的銹跡
后來開始理解小,那只是一個虛詞
一把堿水面,十八種調料
配菜也要有謙虛的品質——藤藤菜
實則空心
小之小,一把塑料凳子就是桌面
它上面的小宇宙,將山城和江水喚醒
麻辣鮮香地在體內升騰新的一天
對于小面,自有一個朝向的中心
一直盯著制作它的廚師,干瘦或肥胖
騰挪運轉間,神開始誕生
我有回憶,為在西師初吃小面二兩
人生展開新的路徑
我有艱難,為在交錯的人世
低頭吃著小面而春風暫忘
但實際是牛肉面,找不到小面
樓下隨便點了一碗
魔 芋
某個星辰和她對應著
她藏在泥土里,比起人類的
急功近利,樂于展示自我的愚蠢
不如先睡個覺再說
或者——我藏好了
你們先去出生、長大、變老
再來尋找我
這已經近于一種根的理解
一直沒有進化,三千多年保持著
毒性
給自己的花朵取美麗名字
佛臺前燃燒的火焰
忘記那些前世今生,忘記語言
盡量和土豆一樣
但她的魔子魔孫潛伏著
伺機讓觸摸她的手奇癢難耐
堿又是如何被發現并命名
中和的道理,原來是星辰之光
這時候才有了愛情和炊煙
(萬物皆可,不物于物)
那是一種什么,顏色稍深的固體
你吃了
繼續尋找著靈魂的鹽
泡 菜
1
誰說的,寫詩如同請神
那些隨時隨地
在手機上就能寫的
是把神捆綁在上面了嗎
小蟲不然,他那點兒才智
需要給自己慣性的生活
按下暫停鍵
讓萬物開始說話
2
這世界運行的規則
上午吃雞
下午吃酒
午睡可以視作一次逃逸
有人去了阿爾卑斯山
有人在中途被快遞電話喊回
愉快的一天
符合我們的期望
沒有用一點點心
3
如此之小,不過是個
客體
衍生一二三
三生萬物不在點上
產生的錯位
挨著不知哪里的巴掌
4
泡菜依然在從屬之位
如同這首詩里
要表達的未表達的
在一個桌面
開胃是它,被倒掉是它
它它它它
不就一盤小菜嗎
依然沒有言語
5
何時起,只關注生活的
細節
壇子要陶做的,菜要少留空隙
最好是自貢井鹽……
泡菜泡天下,天下各分工
工工其上,也只是一把精致小刀
割你的肉割你的心
但不會致命
沒有了山谷中聲音的指引
洪水肆虐,那頭金黃的老虎
越來越瘦弱地看著
這人世的一切以及這么熱
醒來,一碗稀飯一碟子泡菜
仿佛創世紀剛剛開始
6
洗澡泡菜洗到一半
聽說客人著急吃
主動從陶罐里上來了
這不是吃的問題
她的形象感和想象力
先由四川方言說出
吃詞
然后吃泡菜
7
八月困頓,難安身心
泡菜非菜,黃瓜非瓜
這一切的道理
要么,太強調我在
要么就是作為資源的背景
懺悔似還來得及
你已彎路太多
不曉得
用普通話去念這三個字
像腿腳不好的人下樓
安逸慘了的
是對面坐著的那郫都人
他一開口,春風就來
這是夏末秋初
三個季節的交織
在火鍋店吃火鍋,卻被
另外的時空影響著
鴨腸也有些蠢蠢欲動
對這三個字進行審查
它死活就這三個字
青城山忽然來信
寬松的衣衫裝扮
腹內掛著洪亮的鐘
可是弟娃兒,我只
喜歡小曲小調
昨晚山中一陣急雨
落在荷花的大盤盤上
夢幻了千年
而你的城市越來越精確
越來越嚴絲合縫
在一個共同的氤氳里
曉得也是不曉得
不曉得就是不曉得
抵攏倒拐
所謂“方向”,不過是
以自我為中心
但還會經常靈魂拷問
——我在哪兒
找不到北的人終于到了北邊
剎一腳的人結果超到了洪城
在夢中爭吵的疲乏早晨
窗外,火腿腸包裝皮卷曲著
和塵土已結為一體
在風的吹動下微微顫抖
而生命的淚水與潔凈
竟是另一些事物賦予的
就是這種輪回,不再去辨認
怎么走
沿著這條路一直走再拐一下
再稍微轉一絲絲兒
土房子旁的幾根樁樁兒
那里依然不是目的地
所有的目的都讓人懷疑
抵攏只是短線距離,而倒拐
拋物線,杜尚之泉
虛幻的真實在這里誕生
眾多的我們渴望著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