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紅霞:生命的另一種體驗
我們的生活,不完全是想象和看到的模樣,而是另有一個地方,一扇門正打開著。在那樣的一扇門里自由地做夢,這是周立文在文學情感上的一個期待。一個人有苦痛,又有夢想,他多半會成事。周立文的痛有時是一種無奈和“無力”,當然,這不影響他熱愛生活。而走近文學,是他的宿命,正如序言中所說,這生命中的另一種體驗,可以讓他脫離塵世的煩累,彌補現實中的缺憾。其實,他要的漂浮,似一種“下沉”之實之感,還有“沉靜”之意。
大學時期的文學專業得以建立了相關的知識架構,可“立業”之后,雖每日經歷文字的洗禮,竟不能尋得夢幻之境。可令人振奮的是,自我重塑的一時幻滅反倒激起周立文的執念。“老人是在一個雨天里過世的。她走得有些突然,家里人沒有一點兒防備。”這是小說《一地秋水》中的開頭部分。周立文很策略地講故事,不慌不忙,行至結尾處,才知他是怎樣的一氣呵成。
對一位創作者而言,其創作意義的呈現,過程漫長。盡管如此,他對文學上的期待從未改變,所以,文學的回饋是慷慨的,他在小說、散文,劇本等方面都有不俗的成就。與文學共從容,是他的理想,而他更大的理想是有意將自己呈現給這個世界。
小說創作中,周立文很少使用單一的敘事風格,《一地秋水》《月色中的寶貝》等作品,他有意讓處于不同視角的人物,發出不同的聲音。第一人稱和第三人稱交替著使用,無疑加大了創作上的難度。然而,難才可貴,可貴才有價值,他自信地展示著創作智慧。從敘事目標和設置阻力而言,他從容地將讀者帶到設定的場景中,并因氛圍感的創設拉近了讀者與主人公的距離。當讀者欣欣然走進人物的內心世界,感受每個角色的細膩故事時,不由得從心里對創作者道一聲:果真高明。當然,的確辛苦。
《一地秋水》中,菊翠拜求“跑交通”的打魚人替她念書信。空了一根褲管的打魚人并不簡單,想不到他竟認識菊翠心心念念的二虎。多年以前,他們圍攻鬼子炮樓,二虎這個半大孩子差點被炮彈炸起的煙塵掩埋。有關二虎的故事,周立文讓打魚人講述,然而就要解放了,跑交通的打魚人被活埋。
愛應該會讓一切都變得美好起來,可人相較于時代,如同一粒沙,菊翠的事最終敗露。父親和她的六叔一齊做她的工作。可解放區的天明朗的天,劇情一轉,菊翠成功救了她的保長六叔。
菊翠就要下葬了,后人們抬著棺木……她的夢里有二虎,新打的轎子,新糊的紅紙,紅蓋頭,“你是不是要告訴我,仗已經打完了,天下太平了?那好吧,明兒一早用大花轎來抬我吧。”可是,秋天的雨水,從天扯到地。
二虎,這精神坐標式的人物,他許諾娶菊翠,菊翠左等右盼,二虎竟犧牲了。用菊翠的話講,她嫁給什么人都沒什么兩樣了。《一地秋水》中的這句話恐怕是周立文專門用來讓女性讀者憂傷和共情的。
“風從哪兒吹來蠶豆花的香氣?”這句更是。
這是一場豐沛的審美體驗,男主人公的一次造訪,讓一個姑娘銘記來世與今生——一塊紅布,一顆子彈靜靜地躺在她的箱子底。周立文為讀者制造了一個神秘空間,魔幻元素與時空交織下,他帶領讀者進入沉郁憂傷、詩意唯美的藝術氣息中。深入如此高妙之境,讀者了解和體悟了不同角色的真實情感。也因這共鳴與思考,從而為自己尋得精神慰藉(現代人對此有更強烈的需求)。
作品中有很多女性話題,其筆下的女性在周立文的操控中呈現出明顯的個性差異。《合住的女孩》寫的是三個合住的北漂女孩的日常。印記深刻的是朱茵因網吧的一場火災而殞命,令人扼腕。小說《夜色中的寶貝》是周立文創作于20年前的作品,他高看江蘋,對這個人物委以重任。物質刺激下的高消費時代,一部分人在旋渦里揮斥方遒,一部分人茍且著,當然,一部分人看似循規蹈矩,卻身處凡塵而拒絕染灰。周立文在此篇中頗具諷刺意味的橋段比比皆是,有意讓讀者體會何為剝皮見骨。
“獅子最大的悲哀不是撞擊和撕扯引起的疼痛,而是厭倦。”周立文在生命意志的支配下,用作品表達出對所謂的社會變態現象的厭惡和厭倦。
拯救他人的過程中,他也對自己進行了審核與挑選。他得“見怪不怪”,他有使命,他更需要成長。
無論何種身份的人,都需在自我審視中成長,從“我”到“我”,甚至再到幾個“我”,每一個“我”不盡相同。論定一個“我”是優是劣,恰似非黑即白的說教,這是極其艱難的過程,更是一個意味深長的過程。
有時光跟隨,有些現象必然會偃旗息鼓,可社會要怎樣拯救道德廢墟上的靈魂?周立文追問的是:有關價值觀的問題還要不要爭論?
文學最終指向靈魂。周立文有他的選擇與擔當,他希望爭論的結果正是他所傾向的。所以,一個優秀的芭蕾舞演員在周立文的作品里是有歸宿的。《零度激情》中,孤絕的冰女,癡情的米,在感情上有所考量的白巖,命運都自有安排。周立文筆下的女性角色充滿戰斗力,她們強勁,堅韌,有跡可循。當然,《夜晚的鮮花》也是。
作為創作者,周立文掌握著話語權,他為每個角色找到自己的行為方式和方向,然后將問題拋給讀者,激發出讀者更大的閱讀興趣。然而我們清楚,創作者雖擺明了問題,待小說結束,仍然或極大可能找不到矛盾的解決辦法,這是生活、生命的無奈與困惑。周立文有心陪伴讀者,來一次短暫的旅行,共同探討和尋覓一處或樸素,或高貴,能接近答案的站點,這是繞不開的路徑,也是一種氣象。讀者心有所領。
一部好小說,幾大元素必不可少,但我們有理由相信,小說的藝術氣質和思想內涵是細節上開出的花朵。這往往決定了文學的價值取向,而這些來源于周立文對這個世界的探索與體察,感悟與書寫。《夜晚的鮮花》在細節上的層層深入,讓讀者急于想看到丈夫今天會如何。但我相信,著了路的廣大讀者,寧愿在細節上跟著周立文亦步亦趨,一探究竟。哪怕他準備戲耍讀者了,也無人質疑。讀者看戲死心塌地,已到了有錢難買我樂意的地步。
“今天他肯定帶鮮花了”到“今天房內無聲無息”,再到敘事接近尾聲,周立文給了讀者一個交代——女主人公死了。這是意料之外的結局。雖然前面鋪設了很多場景,連枯萎的花束在瓶中亦不見,鮮艷的野花令她眩暈。故事完了,方才理解周立文的真實意圖,他是在一個恰好的時機抖了一個“包袱”。這一轉折給人印記深刻。《星期六的郁金香》同樣寫花,情節到最后竟是“剛才給您送的那束花,是送給另外一家的。”至此,故事還沒結束,舒梅指使邢富貴去買一支郁金香來。這是周立文小說構思的奇妙之處,要知道,讀者對情節的遺忘大多會通過細節再度呈現。相比之下,《非典型情感》情節上簡單了,有些讀者會依據劇情,對結局迅速做出判斷。
因與文學關系的純粹,在創作中,周立文的精神氣質不斷顯現,在少數人走的求“道”的路上,他遇見了世界的萬紫千紅。他感恩路上有一束光不斷地指引他去理解生命的意義,也得以在這樣的精神跋涉中,讓自己的生命更加充滿質感。所以,基于對人生和生命的關切與探究以及對讀者的啟示之意,故事也便一一呈現于語言的萬花筒中。這該是文學造詣深厚的北宋名人周敦頤之后人所應有的稟賦吧。
周立文寫作,不預判讀者的反應,他的“不迎合”恰恰顯示出一種尊重。讀者在解讀作品的過程中充滿想象和期待,這也是他對讀者的一種心靈撫慰。而周立文的想象空間是廣闊無垠的,為此,他以自由的氣息,卓越的筆鋒,豐富著他的文學表達,盡管有些“表達”恰恰來自現實生活中的必須“沉默”。
生命太過美好,的確,無論怎樣過,都要不斷地追問自己是否荒廢了它而心生悔意,可現實的世界中,抉擇又是艱難的。那么文學,或許是一個讓生命銜續的過程。
周立文的作品不乏愛、生命和死亡的永恒主題,讀罷作品,心中升騰虔敬之意,也被這莊嚴的文學夢而感動著。我相信,被文學洗禮的人有對這個世界,對于生命全新的愛與敬畏。哪怕生命在哪一天誕下不朽或悲愴,文學人也總是有力量守住內心的寧靜。這也是真的文學精神的根本。
(作者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小說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