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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南翔:大余尋古
      來源:《隨筆》 | 南翔  2024年09月14日17:16

      猶記得應該是20年前,我跟隨深圳較早擁有小車一族的朋友們北去粵北韶關下轄的南雄,匆匆逛過珠璣巷,之后去了嶺南南面,亦即南雄這邊的梅嶺古道。這條打下了唐朝名相與詩人張九齡深刻印記的古道兩側,梅樹雜生,樹上已經結了小指頭大小的青梅。嘗一顆,苦澀不能入口。梅子成熟季約在每年的六七月,那么推算一下,我那次過去,約在三四月間。沿路而上,站在綠苔侵階的大庾嶺關口,朋友告知,對面就是江西贛南的大余縣。

      道一聲再見,留點念想,下次再去大余。在習習寒風穿越的關口作一揖別,便是二十多個寒暑易節,生肖轉盤。

      不曾一面的韶關《南葉》雜志的執行主編李小紅,事先得知我與幾位朋友,此次要自南雄過大余,便約了當地幾位作家,在珠璣中學附近設午飯接待。在座一圈“文學粉”,寫小說、散文和詩歌的都有。談起文學閱讀與創作,似乎有言之不盡的話題。

      我雖在半個多世紀前出生于韶關,卻在兩歲時就隨鐵路工作的父親遷徙到了贛西。我英年早逝的大哥,得名登韶,便是因在韶關出生。談講間,我驚奇地得知,《南葉》今年創刊40載,恰是不惑之年,迄今仍是一份國內公開發行的文學刊物。

      飯后我們到珠璣巷口一塊碩大的“南遷姓氏名錄”墻前停留,朋友們從開始筆劃簡單的“丁、刁、衛、馬”,一直瀏覽到尾部筆劃繁多的“霍、戴、魏、瞿”,自然是沒有揪出我太過孤單的姓氏:相。哄然一笑,便朝珠璣巷內走去。因了天氣過于寒冷吧,雖是周末,人跡依然寥落。賣香火的嫂子們纏著我畢業多年的研究生陳康太——誰叫他頂著全國最大的姓氏之一陳呢?一是霍然矗立的陳氏祠堂就在眼前,二是被纏繞不過,小陳買了兩炷香,未及燃點,也忘了祭拜,放在祠堂內就匆匆跨出來了。

      告別熱情的韶關朋友,再上車,不到一個鐘點,就到了江西大余,開始了大余的尋古探勝。

      大余原名大庾,一說得名于漢朝(公元前112年)受漢武帝派遣,南來平叛安疆的大將軍庾勝,一說得名于大庾嶺。1956年初,有一次很鄭重的漢字簡化方案推布,席卷而下,出現了一次由繁入簡的城市改名浪潮。僅在江西,便有大庾之后的大余,雩都之后的于都,尋鄔之后的尋烏,虔南之后的全南,新淦之后的新干,新喻之后的新余,鄱陽之后波陽……。這樣改的好處當然是好寫好記,不利便是稱謂背后的歷史地理感渺然不存。如鄱陽縣,早在東漢即此稱,迨至1957年改為波陽縣。可鄱陽湖得名也是因依據縣名而來;沒有了鄱陽縣,只剩孤獨一個鄱陽湖,實在不妥,或因如此,在過了46年之后的2003年,波陽縣又悄然改回了鄱陽縣。

      除了一個鄱陽魂兮歸來,其它的舊稱則一去不返了。

      有江西“南大門”之稱的大余,面積1368平方公里,人口不到30萬,比之東北向的157萬人口的鄱陽,尚不及零頭。到了大余,才知當地媒體或更喜歡古稱南安,他們的文宣口號語之一便是:遇見南安,遇見美好。

      南安之稱,始于宋。宋淳化元年(990)在大余縣治地置南安軍,軍轄大庾、南康、上猶3縣,贛南開始形成南安與虔州(贛州)并列的兩個行政管理區域。元世祖至元14年(1277)改南安軍為南安路總管府,元至正25年(1365)改南安路為南安府,府治大庾,仍領3縣。南安之名一路逶迤,穿越了元明清,直到民國元年1912年廢府存縣,大庾(大余)直屬江西省。

      贛之南安歷史悠久,可是閩之南安更早,早在西漢即有其名了。晚近百年以降,中國的縣及以上建制不允重名,鄉鎮及以下則不論。江西的宜豐縣原名新昌縣,與浙江新昌縣重名,很早就改名宜豐了,但是保留了一個新昌鎮,這與大余如今保留了一個南安鎮相似。

      在肅殺的寒風中,作家采風一行盤桓于縣城里的“南安府”,這已然是一個簇新的建筑群,牌樓斗拱,楹聯匾額,是歷史遠去的復制與回聲。

      無論是在南安府,還是大余博物館、東山大碼頭,乃至后面會細說的梅關古驛道,都能看到歷代名人南來的足履、北望的惆悵以及或悲或喜的詩文。

      有幾位,不是把此處僻地僅僅作為被貶謫的驛站,掩面一過;或轉任的留園,稍作休整,而是事功立業之心未泯,他們或是引燃了開山鑿嶺的意志,或是轉換了升堂講學的熱忱,或是爬羅搜掘、剔謬扶奇、創作出人世間不朽的篇章。擇取其三,攏而括之。

      其一張九齡。

      張九齡乃堂堂一代名相,也是名詩人——“海生生明月,天涯共此時”就出自他的《望月懷遠》。其生年有兩說,一說公元673年,二說公元678年;籍貫也有兩說:一是韶關曲江,二是韶關始興,此兩地倒相距不遠。他一生六十來歲,宰相詩人,宦途文藻,均可圈點,最該為人稱道的或是改鑿大庾嶺路。開元四年(716年)秋,“監察部長”(左拾遺)張九齡以“封章直言,不協時宰”,招致了宰相姚崇不滿,上下掣肘則不如歸去。這年秋天,他以秩滿為辭,去官歸養。回到嶺南,他并未閑著,實地考察,最想做的一件事,便是希望朝廷允開大庾嶺通道。外窺,嶺南有沿海之利,廣州已然成為中外海上交通的大商港;內望,唐開元時期,京杭大運河的全面通航使得整個社會經濟得到了空前的發展,一個繁盛的大唐盛世即將到來。我們在大余縣博物館看到舊時地圖,南來北往,梗阻標紅,就在大庾嶺一段。張九齡存留有一篇五百字左右的《開鑿大庾嶺路序》,其間有這樣的描述:“初嶺東廢路,人苦峻極。行徑夤緣,數里重林之表;飛梁嶫嵥,千丈層崖之半。(大意:早先嶺東的小徑,行人都為其陡峻所苦。行在路上,須攀緣數里,置身重林之上還要翻過高大險峻的山梁,高度已達到千丈高崖的一半。)而海外諸國, 日以通商,齒革羽毛之殷,魚鹽蜃蛤之利,上足以備府庫之用,下足以贍江淮之求;而越人綿力薄材,夫負妻戴,勞亦久矣。不虞一朝而見恤者也。不有圣政,其何以臻茲乎!(大意:而海外各國,一天比一天更多的通商,象牙犀革很是豐富,魚鹽蛤蜊也很能獲益,如得轉運,對上來說,可以滿足國家財庫的需求,對下來說,亦可照應到長江淮河一帶百姓的生活要求。可是嶺南人民力量條件薄弱,只能男人馱,婦女背,此種勞累忍受得太久了。沒有料到有一天會得到體恤關懷,如果不是今日圣上的開明,哪里會出現這樣的好事呢!)”

      張九齡的建議得到朝廷奏準,于是他自任開路主管,踏勘、征調、修路,艱辛備嘗,終于畢其功于一“路”。因了梅關古道的修通,梗阻消除,南北通達,水陸貫穿。梅嶺古道成了連接南北交通的主要孔道,被后人譽之為“古代的京廣線”。 公私販運“轉輸不以告勞,高深為之失險。于是乎鐻耳貫胸之類,珠琛絕贐之人,有宿有息,如京如坻”。 這篇《開鑿大庾嶺路序》文辭優美,情理兼備,頗應鐫刻立碑于大余梅關國家森林公園的路口,俾利后人仰識流連。

      我們來時正值甲辰龍年立春,頂著寒風細雨,自大余向梅嶺進發——“梅關和古驛道”是大余的兩處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之一,還有一處是南安鎮東南隅水口山的嘉祐寺塔。遠望梅關是一個隘口,兩壁夾含,在霧靄中影影綽綽。路邊所見不甚粗的黑干虬枝的梅樹,有的紅白含羞,散發出若有若無的淡淡的香氣;有的已然花謝葉生,新綠如萬千落在枝頭的粉蝶。當地的朋友告訴我,賞梅的時節依天氣而定,天寒則花盛。花期亦因樹分為早中晚,早期的已經凋零生葉,中期才開始綻蕾,再后,還有一撥兒花事。

      梅花雖是我國傳統名花中最長壽的花木之一,古驛道上的梅樹卻少見粗大者,多為近幾十年陸續的栽種。道途中歇憩處,一棵撲面而來的楓香,在眾多后生小輩的樹叢中巍巍然,老而彌堅,令人驚詫仰望。這棵高壽達1400歲的老樹,需得四五人拉手方能合圍,邊上有江西綠化委與江西林業局合立六個通紅的大字碑識:江西楓香樹王。之所以特別標注楓香而非楓樹。我的朋友說,此楓非彼楓。楓香樹和楓樹共有一個楓字,卻是兩種各自存在的樹種。前者是金縷梅科,后者是槭樹科。在一條古驛道上,霍然挺立一棵參天大樹,大到連地面暴露的根莖也儼如一塊塊巨石。仿佛聽到千余年前車馬呼哧呼哧的氣喘聲,挑夫汗落如雨的噼啪聲,令人肅然而生緬想與崇敬。

      古驛道當然不是石條鋪就,也不是鵝卵石。想起我生活過多年的贛西宜春,早先有好些條年深月久的青石板路,中間一條獨輪車的碾槽,吱吱扭扭的獨輪車趕集的車響和牲口的歡叫常來入夢。我們足踏著的梅嶺古道鋪滿一塊塊鈍立的碎石,大則半尺,小則滿拳,或側或臥,參差嵌入泥土。路邊有一個“馬蹄印”的介紹:“大量的車碾馬踏使路面凹凸不平,地面坑坑洼洼,在斜長的坡道上留下了一個個似圓非圓的坑道,有圓形的馬蹄印和橢圓形的拐錐孔,用物態的方式記載著2000年的繁榮興衰。” 沿著彎曲的古驛道低頭緩行,腳下的石塊上,點點花瓣灑落,渾如云間花仙子隨意揮筆的點染,不忍踐踏。石塊路,窄處三米,寬處七米,中間有一條分界線,用較大的石頭砌成。遙想當年人馬車隊,相向而行,是何等熱鬧。俯身觀察,側耳傾聽,年代早已遠去,的的之聲泛黃,需仔細辨識才得以覺察到車轍的壓痕,商賈的喧鬧。思之那么多年來,成千上萬匹騾馬車輛首尾相接,不絕如縷。惟其如此,碎石塊路的承接,才能重荷到永久。如同一幀淋漓的水墨,反復皴擦,濃淡干濕,青赤黃白黑,相互疊加,氤氳滿紙。

      登到梅嶺古道的最高處——梅關。南面就是廣東韶關的南雄。此關即是兩縣、兩省的分水嶺。

      原本的關樓是兩層建筑,上層為樓閣,下層為驛路通道。風雨滄桑,今上層已倒塌,僅存關門。門洞深5.5米,洞門內兩側墻留有閘門逢道和閂門洞眼,說明關門也重疊數層,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現存關樓建于明成化十五年(1497年),有500余年歷史。青磚結構,關樓南北面的門楣上都嵌有麻石匾額,大余這邊題的是“南粵雄關”,南雄那邊題的是“嶺南第一關”。北面有登關樓便道,南面門洞兩側還題有“梅止行人渴,關防暴客來”的對聯。

      梅關關樓建筑在嶺巔隘口的險要之處,其作用有三:一是界分贛粵兩省,二是軍事防御要塞,三是征收貨物關稅。作為收稅的關卡,梅關是封建時代府庫收入的重要之地。據史載,清嘉慶年間,大庾嶺商道課稅比同期武昌關還多兩倍,可見梅關稅卡在當時國庫收入中占據的重要地位,故而也有人說梅關其實可以說是最早的海關。1987年被列為省級文物保護單位,2006年被列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張九齡修路設關之功,可謂大矣。

      其二周敦頤。

      來到大余,朋友便告知,這是一個“至情至理”的地方。

      先說至理。出身官宦世家的周敦頤原籍湖南道縣,他是北宋官員,著名的理學家,說他是理學的開山鼻祖也不為過。北宋慶歷四年(1044年)周敦頤年方27歲,被委任南安軍司理參軍,主管政法之余,他在如今的大余創辦了道源書院。問及當地朋友,答該書院早已不存,現如今在丫山新建了一座道源書院。解讀者認為:周敦頤從《周易》和《中庸》悟入,以《中庸》之“誠”形容《周易》“乾道變化”,創立了乾元、太極、誠道創生的宇宙論體系與“主靜立人極”的修身模式,把自然觀、認識論、思想方法以及倫理道德等組織成為一個有機的哲學體系,相較于以前的儒家學說更為精細且富有理論特色。其為學方向與義理架構對宋明理學不同派別均有重要影響,因此而稱其為“道學宗主”。

      周敦頤的兩個弟子,亦即程朱理學的兩個扛鼎人物是程顥、程頤兄弟。“二程”把理學推向極致,乃至到了“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存天理、滅人欲”……盡管后世的闡發者,以“義利之辨”為抓手,拉出了孟子的“舍生取義”,乃至康德的《道德形而上學奠基》中的動機與道德關系,為二程站臺背書;以我之淺陋感覺,“二程”在理學上的日漸冬烘與登峰造極,與“愛蓮說”的作者周敦頤的本心已然相去甚遠。“蓮之愛,同予者何人”,二程與老師后期的分道揚鑣,或許就不僅僅是在是否支持王安石主持“熙寧變法”的態度上,各執一端,而是通則變所帶來的鮮活、靈動與豐腴的生命,豈甘于匍匐于僵死的教條,陳腐的說辭和自設的牢籠之下!真應該有一個現代論壇,請出周敦頤、二程,乃至朱熹,PK論劍,看看他們“至理”的這一脈,到底有怎樣的異同,怎樣的延展和以及給前世今生,留下了怎樣的得與失、利和弊。

      其三湯顯祖。

      至情者便是湯顯祖和他的戲劇。我一直覺得,在以強調封建倫常,推崇禮教秩序為核心內容的儒家思想幾達巔峰狀態的明代,能出現一個湯顯祖,尤其是他的代表作《牡丹亭》,真是中國戲劇史乃至文學史上的一個卓然異數。如果他當年不是上奏了一道《論輔臣科臣疏》,不僅開罪了宰相申時行,也直接冒犯了明神宗朱翊鈞,朝廷震怒之下將他貶到廣東省徐聞縣當了區區一名典史——得以路經贛南大余,他能僅憑人生坎坷與戲劇想象,就創作出這般“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的“至情”之劇嗎?如果沒有《牡丹亭》這部代表作,后人會把“中國戲圣”“東方莎士比亞”的冠冕慷慨拋擲給他嗎?

      書香門第的濡養,少有才名的抱負,令湯顯祖目光清澈,不乏傲骨。他不僅精通古文詩詞,亦兼通天文地理、醫藥卜筮諸科。萬歷十一年(1583)中進士,在南京先后任太常寺博士、詹事府主簿和禮部祠祭司主事。明萬歷十九年(1591)目睹當時官場窳敗,憤而上《論輔臣科臣疏》,觸怒了圣上而被貶為嶺南徐聞典史,他在徐聞呆的時間不長,后調任浙江遂昌知縣,一任五年,政績斐然,卻不受待見,世途險惡,不如歸去。終于萬歷二十六年(1598)憤而棄官返里。家居期間,一方面希望有重啟之日,一方面卻又指望“朝廷有威風之臣,郡邑無餓虎之吏,吟詠升平,每年添一卷詩足矣”。再后逐漸打消仕進年頭,潛心于戲劇創作。

      縱觀湯顯祖一生有多方面的成就,當數戲曲創作為其冠冕。其戲劇作品《還魂記》《紫釵記》《南柯記》《邯鄲記》合稱“臨川四夢”,其中《還魂記》(即《牡丹亭》)是他的代表作。在《牡丹亭》之前,中國最具影響的愛情題材戲劇作品是《西廂記》。湯顯祖的《牡丹亭》娩出,“家傳戶誦,幾令《西廂》減價”(沈德符語)。

      往回說,我們才知湯顯祖的《牡丹亭》與南安府的關聯。萬歷十九年(1591)湯顯祖被貶謫,一路逆長江而上,行船從南城經南豐到廣昌靠岸,然后陸行到寧都。在寧都乘船經于都,過贛州,到南康。9月底,湯顯祖到達了中原通往嶺南最后一站的大余縣。正是在此地,他聽說了一則纏綿悱惻的愛情傳奇故事:前任南安杜太守之女來花園私會情人,被其父怒責后,憂郁以終,太守將其葬在一棵梅樹下。后來每當月黑風高時,這棵梅樹便會發出“索索”的響聲,甚至會傳出:“還我魂來,還我魂來!”的呼叫聲。新任太守不堪夢魘之苦,于是雇人砍掉這棵梅樹。此故事,深深觸動了湯顯祖的。待得湯顯祖升調浙江遂昌任知縣。當他北返重越梅嶺時,章江水涸,不能行舟,得知同窗好友譚一召剛回鄉,湯顯祖便前往譚府拜謁。他仍難釋懷的還是那個杜太守愛女的傳奇。

      譚一召跟他滔滔不絕地講述:一棵夙尾蕉,年久成精,常化作美色男女與府衙相公小姐約會相戀……太守之女和蕉精相戀后,太守怒責之下,致使其女憂慮而死,埋葬于梅樹下,后又堆土成墳,并建了一個小庵。太守之女尸不腐、魂不散,托夢與路經南安赴京會考的某書生,許以終生。后書生中魁,掘庵尋美,小姐得以還魂團圓。”湯顯祖聽后哈哈大笑道:“‘蕉龍’豈能成精,小姐相公私會決非‘蕉龍’所為。我覺得是府院內男女之間出了些難言之隱的情事,故借‘蕉龍’成精之說來掩蓋真相。是那些禮教衛道士生怕這些家丑外揚,故將這些事兒歸罪于蕉精罷了。”

      傳奇原本就有很多演繹的成分,大可不必考究其細節真偽。可湯顯祖在此地得到一則傳奇而創作出《牡丹亭》是真實的。在一個理學宗師發源之地,至理與至情迎頭碰上,對著干似的,誕生了一出千古頌揚而不朽的“人欲”愛情故事,豈非太好玩了?!

      昆曲這門古老的藝術也曾經面臨式微境地。為復興昆曲,2003年白先勇領銜制作青春版《牡丹亭》。將《牡丹亭》五十五折的原本,取其精華刪減成二十九折,利用現代劇場,啟用年輕演員,加入諸多現代審美元素,之后帶去海內外巡演百余場,場場爆滿。將這部傳世經典以青春版形式呈現,白先勇當是首功。

      猶記得多年前,白先勇帶著蘇昆的青春版《牡丹亭》過來深圳,我請他在深圳大學國際會議廳演講。當時不少研究生癡迷他的小說,詢問之下,他彼時全部熱情卻都在昆曲《牡丹亭》。眉飛色舞之中,談論的都是杜麗娘和柳夢梅。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牡丹亭》的人物、景致與唱詞傳頌不絕,使之成了昆曲舞臺上一顆璀璨的明珠。我那些年開車從深大返家,打開收音機,耳邊常常縈繞著白先勇在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公益廣告中迫切的聲音:“這么好的東西,千萬不能讓它消失了。”

      言猶在耳,不見先生十數年,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