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平:準格爾盲盒
人問:能成為中國最大的露天煤礦嗎?
他們說:能。
人問:能成為中國最現代的綠色煤田嗎?
他們說:準能。
人問:能成為中國最美的生態礦山嗎?
他們說:能,準能。
一
天看著地的時候,其實,是看著一只盲盒。
天看著黃土壯麗赤石絢爛的準格爾地貌,卻看不出黃褐之下的準格爾盲盒裝的什么秘密。
就像我之前在山西河曲的黃河邊上,看著清清的黃河水涌涌地流過,越過黃河流動的水面,看到了河對面那幅巨大的油畫:河灘淺白,樹帶深綠,山巒赤褐,天空湛藍。
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不知道那個地方什么樣子。
人說,那里,是內蒙古的準格爾旗。
說那里曾經是鋪陳著莫大荒漠荒山的地方,說那里而今是開挖著巨大露天煤礦的地方,說那里曾經是中國水土流失肆虐的地方,說那里而今是中國工業開發火熱的地方。
露天煤礦,我是知道的,也是見過的。
黃河這邊,山西平朔露天煤礦,我曾走進它漩渦般的礦坑。我站在巨至300噸的重卡之下,人只是輪胎的一半。 300噸的重卡盤旋在密密匝匝的坑道,像一只甲殼蟲在移動。
我不知道,黃河那邊的那幅油畫,背后又是什么?
二
這個秋天,我終于走進了隔河瞭望過的準格爾旗。
站在準格爾旗的薛家灣,我看到了準格爾黃土蒼茫的樣子,天應該也早就看到了準格爾赤石渾然的樣子。
這應該是我和天都曾經望著的黃色山丘和褐色山巒。
是鄂爾多斯高原的邊地,也是黃土高原的腹地,在掀開黃色的棕色的褐色的土地之后,一只準格爾盲盒就這樣被打開了:滾涌翻卷的黑色浪潮已然定格,跌宕咆哮的灰色波濤也在凝滯。像星球大戰的地球遺跡,或者,像史前世界的山河遺址,硝煙消逝了,崩裂偃息了,巖渣凸隆著,礦坑凹陷著,涂滿一派末日降臨的色彩。然而,它不是地球遺跡,也不是山河遺址,不是末日降臨,而是新的開啟。是盛大鋪開著的地球挖掘的現場,是隆重揭開著的準格爾地底的秘密。
從上帝的視角看來,準格爾的打開,呈露的是一只烏黑發亮的鯤鵬,似乎天給它一個起飛的神諭,它就會扶搖直上九萬里。但是,它載負的東西也許太重,它的兩只黑色發亮的巨翼,只能降落在浩渺的準格爾山原,一只成為黑岱溝露天煤礦,一只成為哈爾烏蘇露天煤礦。哈爾烏蘇—黑岱溝,哈爾烏蘇—黑岱溝。它們天然打上了黑色的印記,當它們烏黑發亮的巨型礦坑朝向天空的時候,礦坑里漩渦一樣渦輪一樣盤旋的煤炭飛馳起來,就成為了走出地心的億萬顆太陽。
而把千百平方米的黃土一頁一頁揭開,把千萬立方米的巖石一疊一疊卷起,把億萬萬噸的烏金一層一層挖掘的,是比神話還神話的科技生產力,是比科幻還科幻的智能生產力。是自重5300噸、僅回旋半徑就109米的吊斗鏟,一鏟子下去就是90噸的挖力;是自重240噸、僅輪胎直徑就高達4米的巨型重卡,一裝載就是360噸的運力;是填充1418噸炸藥、以排山倒海之勢將200萬立方米的山體掀起的拋擲爆破,一炮打響,就把一座山粉碎,然后,堆成又一座山。
之前,我就在星球研究所攝制的《中國人如何修地球》看到,這準格爾棕紅的砒砂巖山巒,不僅是水土流失的山巒,而且是砂土流失的山巒。審美視角上的砒砂巖雖與黃土一樣呈現自然之美,但審丑視角上的砒砂巖卻是“大地砒霜”“地球癌癥”。也與黃土一樣遭雨即化遇水則流,終成消融山體渾濁黃河的泥沙。曾經,準格爾人以種植防砂的方式、打壩攔砂的方式、造肥用砂的方式、巖漿封砂的方式,阻止砒砂巖的消融流逝,然而終未阻斷。只有黑岱溝和哈爾烏蘇兩只巨翼降落準格爾的時候,裸露的砒砂巖終被埋進了地心。
是現代機械加長了人類的手臂,也加長了準格爾的手臂,這手臂,終于成為了黃土準格爾伸向烏金準格爾的巨型手臂,也成為了農業準格爾伸向工業準格爾的剛性長腕。
一個現代巨無霸的工業世界,黑的巨鏟白的長臂黃色的重卡和操控5G的人,就是這個世界的神,和神器。
一個古老的農業世界,就這樣,走進了現代的工業世界。
二
黑色挖掘打開一個盲盒,會不會埋下又一個盲盒?
我曾痛心地看到,在黃河那邊,肆虐的人們,把挖煤當作盜寶一樣濫挖,煤炭挖完了,卻留下滿山遍野的破敗。
準格爾呢,準格爾被打開之后呢,會嗎?
我的視線從準格爾黑色的百米礦坑抽離,或者被準格爾礦坑的盤旋梯階推升,我看到,黑黑亮亮的煤炭之上,是彎彎折折的巖渣;彎彎折折的巖渣之上,是層層疊疊梯田;層層疊疊的梯田之上,是涌涌蕩蕩的草地;涌涌蕩蕩的草地之外,是滾滾滔滔的灌木;滾滾滔滔的灌木之外,是澎澎湃湃的森林;澎澎湃湃的森林之外,是延延綿綿的群山;延延綿綿的群山之上,是浩浩茫茫的白云……一個步步推升的世界,總的色調,綠,綠,綠,一直綠到天邊,一直綠到白云里去。
這方綠野,像一只盛大的孔雀,而孔雀華麗的彩屏,是這樣打開的:黑而亮的煤田站成它的屏心,黃而綠、綠而藍、藍而斑駁、斑駁而陸離的曠野撐開它的屏羽,在它輻射綻放的綠野里,繁華的毓秀景區、迎曦草區、疊翠林區、紫東農區、抱樸田區、望舒果區、夢青牧區,所有的生態綠區,盛開成了它的屏彩。風兜過來,它給風以抖動;陽光打上來,它給陽光以生動。它的所有的日子,都是風光的日子。牛羊在野,白云悠悠,花樹蔥蘢,鳥獸呦呦,連生物園里的孔雀也真的開屏了,它是在與孔雀般的綠野比美。
這完全一個人類締造的現代綠原啊!不過,不是農業締造的綠原,而是工業締造的綠原。準格爾移山倒海的挖掘,挖掘出凸立荒原的渣山,格爾凸立荒原的渣山,成長為現代工業的綠原。準格爾走上自己的綠原的時候,意味著,就走向了煤炭與森林的現代相逢。煤炭的前世曾是森林,森林的今生化為煤炭。煤炭和森林不同的是形態,走向不變的卻是一種歸宿:森林的開采,煤炭的開挖,都曾造成大地荒蕪山河破碎,樹木的焚燒,煤炭的燃燒,也曾導致高碳排放天空污染。然而,如今,完全變了,一切變綠。
人的思想有綠,土地就變綠,人的意識有綠,荒原就變綠。在準格爾的工業世界,締造綠原的人們,不僅是思想有綠的人,且是行動變綠的人。他們是煤炭的挖掘者,也是森林的種植者,是光熱的創造者,也是碳排的消弭者。以森林的締造填補地闕,以碳匯的創造彌補天殘;走出煤炭產業的傳統悖謬,走上煤炭工業的現代自洽,這就是準格爾人的現代實現。準格爾的人們,是綠色煤炭的開采者,也是綠色碳匯的儲存者,是現代世界的補天者,也是現代世界的補地者。
準格爾結束了一種煤炭工業的生態歷史:挖煤之前,一派荒涼;挖完之后,復歸荒涼。準格爾創造一種煤炭工業的生態現實:挖煤之前,生態先行;挖完之后,生態輝煌。
工業的根系工業的命脈也在于綠色生態。欲走出工業悖論,唯走向生態文明。生態文明是工業文明的現代歸宿。
人類打開自我世界的盲盒,就重新發現了自然世界。
三
其實準格爾的生態綠地,也是準格爾的文化高地。
就像兩支盛大開放的并蒂蓮——一個綠色主題公園,一個紅色主題公園——輝煌在煤城而不再是藏匿的盲盒。
也許這兩種顏色——紅與綠——恰凸顯了它的意蘊。
我看到,矗立在這黑色煤田的綠色公園,凸顯的是一種生物多樣性的自然敬仰。山水林田湖草沙,花草樹木鳥獸魚,獸行于山,魚戲于水,雀藏于林,兔脫于田,所有的生命和生命的基質,念茲向茲,生茲在茲。這是它鮮花一樣綻放的主題,翠鳥一樣鳴叫的主題,青楊一樣挺立的主題。也許世界上只有飛鳥走獸是真正自由的,想來就來,不邀自來,想到就到,不請自到;也許世界上只有綠生態會像梧桐一樣給自由以空間,它把在神話里飛翔的鳳凰,引向自己的家園。
我看到,聳立在這綠色煤海的紅色公園,凸顯的是一種文化傳承性的自覺信仰。綠色的簇擁里,兩個紅色的圓,一個巨大的圓到又一個巨大的圓:1921—2021,1949—2049,象征一個偉大的100年承接又一個偉大的100年。這不是兩個100年的外在標識,而是兩個100年的內在邏輯。就像廢鐵構筑的兩只紅船綠艦,一只巨大的船到又一只巨大的船:紅船標志,紅色中國從“國破山河破”向“國在山河在”的啟程,綠艦標志,綠色煤炭從強大中國向海洋世界的遠航。
也許,紅與綠給我的啟迪,在于一種道路的啟迪。我看到兩條道路已遠程而來。這就是,紅色道路和綠色道路,是百年中國的兩條道路。中國革命的紅色道路,解決的是生態、環境、資源及財富的可共享問題,不是少數人的共享,而是多數人甚至人類的共享。中國建設的綠色道路,解決的是生態、環境、資源及財富的可持續問題,不是人類代際的可持續發展,而是人與自然跨際的可持續發展。紅色道路導引綠色道路,綠色道路承接紅色道路,終于走成中國的現代道路。
也許,這紅與綠蘊涵的象征,在于它是典型的象征。說它是理念的象征,它就是理念的象征;說它是思想的象征,它就是思想的象征;說它是哲學的象征,它就是哲學的象征;說它是實踐的象征,它就是實踐的象征。它的現實意義,是給人提供人與自然關系的認識論思維,給人提供人與自然關系的方法論范例,也給人提供人與自然關系的實踐論道路。荒山禿嶺變成了綠水青山,綠水青山變成了金山銀山,就在于,紅色道路走成了綠色道路,綠色道路走成了金色道路。
這準格爾的能源新地,凝聚了中國工業的現代實踐。一個工業發展的主體,是經濟發展的主體、社會發展的主體、生態發展的主體、文化發展的主體,注定是未來發展的主體。
我看到,準格爾挖掘煤炭的時候,已經做著挖完之后的事情,準格爾種植綠色的時候,也已做著生長未來的籌謀。
準格爾的道路恰恰是濃縮了的中國走向現代化的道路。
四
我走進準格爾煤田,終于發現,這煤田的掘進,正指向黃河。
我又想起了我在山西河曲看到的黃河,想起了那條由黃變淡、由淡變清、由清變綠的碧色大河。
我想,黃河的青綠,來自黃土的青綠。準格爾打開的這只盲盒,改變一個黃色的世界,顛覆一個黑色的世界,創造一個綠色的世界。滔滔大河的青綠里,流淌著準格爾的青綠。
它消釋了農業文明順應自然又無奈于自然的千年違和。
它破解了工業文明改造自然又威脅著自然的百年悖論。
在流失的砒砂巖封閉進現代生態的時候,在剝蝕的黃土地流淌起世紀綠色的時候,一種重構自然、發展自然、保護自然、和諧自然的新型文明,獲得了現代驗證和現代見證。
中國有了一個準格爾煤田,但中國不只一個準格爾煤田。也許是十個,也許是百個,也許是千個,也許是萬個。
許多的中國煤田、中國企業、中國工業在走著準格爾的道路,準格爾由此可以自豪地說:我是準格爾,我也是中國。
天知道,地知道,人知道,這就是準格爾的謎底。
人也許會問:低碳環保,到底行不行?
準格爾說:你行,我行,準能行。
人也許又問:綠色發展,到底行不行?
準格爾說:你行,我行,準能行。
人也許還問:生態文明,到底行不行?
準格爾說:你行,我行,準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