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后”詩歌寫作的“青年性”
《青春比櫻花更美》李少君、陳作濤/主編,長江文藝出版社
《青春比櫻花更美》是武漢大學舉辦的“櫻花詩賽”獲獎詩人作品選集,詩集總共收錄了28位詩人的作品,除了生于1986年的李嘯洋年齡稍長,另有25位詩人是“90后”,分別是90年的馬驥文、砂丁,91年的丁鵬、萊明、劉陽鶴、左手,92年的羅曼、述川、徐曉,93年的程川、蘇仁聰、曹僧,94年的陳翔、張勇敢,95年的童作焉、趙琳,97年的李阿龍、周幼安、陳航、姜巫,98年的陳陳相因,99年的付煒、劉雨晴,以及具體年份不詳的“90后”廖承佳、王子瓜;而89年的王家銘,2000年的呂周杭,也基本可歸為“90后”詩人群體中。
詩集給我的第一印象,就是“90后”詩人群體表現出了令人贊嘆的語言能力。可用一個詞來形容,那就是“流轉的繁復”。繁復本身并不能成為語言好與壞的標志,但是,當一個群體的語言表達整體性地呈現出繁復特征之時,就完全有理由說這個群體對于語言的多樣性、豐富性和復雜性的操控能力有著整體性進步。
這種語言的繁復首先體現于詞語和句子的繁復。具體來說,詩集中絕大多數詩歌都具備如下特征:詞語堆積,句段豐茂,構成詩歌句段的分行句子數量總是很多;每個句段去掉內部分行后,一般可以直接形成通暢的散文化句子。如李阿龍《鳥鳴》中的一個句段:“我看向自己的內心,那里已經逐漸干枯,/沒有穩定的土地,只是一塊一塊浮在/水面和空氣中的泥,這泥上長著幾棵/瘦小如鼻息的事物,這動蕩蕪雜的空間中/彌漫著薄霧,讓你無法看清……”這個句段既是若干個詩句,也是一個流暢的散文長句,但是,跟散文又有不同,這類長句本身就包含著鮮明的節奏,而詩歌通過分行又人為地強化乃至創造了節奏感。像詩集中絕大多數詩作,如陳陳相因的《玲瓏貝兒,我的苦女神》、丁鵬的《女媧之腸》《湛盧》、劉雨晴的《我們在光明的眼睛里滑滑梯》、羅曼的《紙蝴蝶》《夜行者》、馬驥文的《篝火》、付煒的《安慰》、砂丁的《郊區生活》《蝕》……讓你在閱讀之時,不得不跟隨長句的流轉所帶來的壓迫感不停歇地讀下去,同時伴隨著身體上的較為強烈的呼吸節奏感。
與詞句的繁復緊緊聯系在一起的,是描寫或敘事的繁復,但是,這種繁復,又通常并不意味著意義的繁復,而是有一種“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追求,要將一個感觸、一個意思、一個表達非常“滿”地呈現出來。如王子瓜《光草閑談》開頭的幾行:“像綠色的綢緞,一方面是/因為它美——早春,路旁緊縮著/脈管的櫻花樹,四周是饑餓的灰色,/風摸起來就像冰涼的石頭。/而它鋪在陽光下,無中生有一般/這新的,玩著露水的幼年。”同樣是描寫“光草”,在穆旦那里,僅僅就用了一句話:“綠色的火焰在草上搖曳。”通觀整部詩集,“80后”的李嘯洋與“90后”詩人的寫作,正好形成了一個對比。李嘯洋在寫作技藝上更為“傳統”,就是特別注重“省”的藝術,而“90后”詩人多半更加注重將語言寫“滿”,非得將自己對于對象的那種精微的把握完整充分地呈現出來,從而形成了一種“滿”的美學,所以在他們那里,鮮見那種特別具有跳躍性,寥寥幾行就神韻齊備的短詩。
有一種說法,認為今天的詩歌寫作依然是“90年代詩歌”,即仍是沿著歷史的軌道在向前行進,強調個人性,注重日常生活敘事,追求情感的抑制。但是,閱讀《青春比櫻花更美》,我們會發現,“90后”詩歌在很多方面已經表現出了某種斷裂和新的風貌:依然注重敘事,但敘事中又經常包含著較濃的情感;關心“附近”的日常,但又有意識地淘汰掉世俗化、通俗化;具有較強的精英格調,卻無意于崇高性,但又有著因向往超越而產生的心靈掙扎感。“90后”詩人一般都接受過大學教育,其詩歌創作也普遍呈現出濃重的學院氣息:把詩歌當語言來寫,當技巧來寫,對藝術有著精益求精的追求,這在“90后”詩人那里,顯然已成為一種自覺。當然,他們在詩歌觀念上的封閉性,可能也預示著某種寫作上的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