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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曾祺1000事》:著書老去為抒情
      來源:中華讀書報 | 趙瑜  2024年08月30日08:56

      《汪曾祺1000事》,是一本非常另類的作家傳記。這部作品有些像年譜長編,但又比年譜豐富,有色彩和聲音。這部書的寫作,與中國當下的閱讀氛圍格外地協調,在碎片化閱讀的時代,汪曾祺的一千件小事讀起來,多么像是在翻看他的一個紀錄片。

      翻開這部作品,發現了一個有趣的人,汪曾祺的父親汪菊生。汪菊生是一個好父親。具體怎么好呢?書里有相當多的片斷來描摩汪菊生對汪曾祺的溺愛。比如汪曾祺念初中的時候,喜歡上唱京戲,唱京戲就唱京戲吧,問題是,汪曾祺主攻的是青衣。父親汪菊生不但不批評他,在家里,還給汪曾祺拉琴助唱。汪曾祺的學校要開聯歡會,汪曾祺的父親汪菊生便到學校里給兒子拉琴。

      汪曾祺考高中那一年,父親汪菊生陪著他去考試,那天晚上,汪菊生整夜沒有睡覺,因為旅館的房間里有很多臭蟲,汪菊生怕臭蟲影響兒子睡眠,于是一個晚上就拿著蠟燭用融化的蠟燭油滴臭蟲。汪曾祺后來考上了那所中學的高中部,可是學費極高,據《汪曾祺1000事》記錄:每年學費36元,膳費46元,宿費10元,講義費4元,圖書館費2元,體育費2元,合計100元。在當時,這一百塊可以買2500斤米。所以,汪曾祺不但有一個好的父親,還有一個家境非常殷實的家庭。

      汪曾祺念高中時有了喜歡的女同學,在家里寫情書的時候,父親汪菊生在一邊給他出主意。如此要好的父子關系,在1930年代的中國,可真是少見。

      汪曾祺的一生,除了有一個好父親,還遇到了一個好老師,便是沈從文。

      汪曾祺從揚州到上海,坐船過廣州、香港,抵達越南,最后從越南坐火車到昆明。費盡了周折,主要目的就是想要報考沈從文所在的西南聯大。從《汪曾祺1000事》一書中得知,汪曾祺在考前感染了瘧疾,一度高燒到40度。因為瘧疾在當時屬于傳染病,按照規定本來應該隔離的,奈何他因為發高燒而被免除了隔離。正是在這樣的疾病中,汪曾祺帶病參考了西南聯大的考試,最終被錄取。這從另一個側面證明,西南聯大可能也沒有想象中那么難考。

      在西南聯大,各式各樣的教授打開了汪曾祺的視野,比如他的同鄉——古生物學教授孫云鑄,這位孫教授的立身之道有三,分別是“能吃”“能睡”“能玩”。而且,這位教授非常喜歡美食,即使是講課,不知不覺中也會討論起吃的東西。而汪曾祺選修的西洋通史的教授叫做皮名舉,他有一句名言:“不學本國史不知道中國的偉大,不學西洋史又不知道中國的落后。”這樣的視野和見識,在上世紀1930年代便出現了,實在是學生們的幸事。

      西南聯大期間,沈從文和卞之琳合住的宿舍被日本的飛機炸毀了。沈從文搬到了文林街20號,他的家人搬到了呈貢,于是,在西南聯大上課的時候,沈從文就住在宿舍里。這個宿舍便成為汪曾祺常去的地方。有一陣子,沈從文迷上了昆明的一種手工制作的竹胎緬漆盒子,買了很多,有幾百個。有一次買到一個大的,沈從文愛不釋手,對汪曾祺說,這個可以做一個《紅黑》雜志的封面?!凹t黑”原來是一句湖南方言,意思是“無論怎樣都會如何如何”,湖南人愛說“紅黑是要吃飯的?”翻譯一下,就是,反正是要吃飯的。

      沈從文喜歡汪曾祺,便開始向自己的朋友推薦汪曾祺,他在給施蟄存的信里說:“新作家聯大方面出了不少,很有幾個好的。有個汪曾祺,將來必大有成就?!笨梢赃@樣說,汪曾祺由早年朦朧地喜歡沈從文,到報考西南聯大中文系,再到被沈從文稱贊,他終于完成了一個作家身份的轉變。由此,他的一生,都和寫作有關。

      西南聯大畢業后,汪曾祺先是留校做書記員,但很快又到了一所中學教書。但是,聞一多被殺之后,昆明成了汪曾祺的傷心之地,于是,他選擇回到了上海。然而,在上海并沒有工作,一度窮困潦倒,他選擇給自己的老師沈從文寫信,說他很難過,想要自殺。于是,沈從文不但自己寫信安慰他,還讓當時住在蘇州的張兆和也寫信安慰他。1948年3月,汪曾祺和自己的未婚妻施松卿一起到了北京,當時施松卿獲得了一份北京大學助教的工作。而汪曾祺的工作還是沈從文與楊振聲一起幫他找的,在北平歷史博物館當倉庫保管。在《汪曾祺1000事》中,汪曾祺當時的收入是50斤米。

      《汪曾祺1000事》的三位作者非常值得介紹一下,楊早博士的岳父是凌宇先生,也是中國第一部《沈從文傳》的作者。楊早本人曾經出版過《合肥四姐妹》,對沈從文的家事非常了解。從沈從文到汪曾祺就自然而然了。而徐強博士則是《汪曾祺年譜長編》的作者,已經梳理過汪曾祺的一生。而李建新是一位資深的汪曾祺書迷,曾主編多部有關汪曾祺的作品集,尤其關注汪曾祺的書信交往。

      汪曾祺人生的高光時刻與人生的低谷都在北京,很多豐富的細節值得細讀。1982年,沈從文八十歲生日那天,汪曾祺給他寫了一首詩,如下:“猶及回鄉聽楚聲,此身雖在總堪驚。玩物從來非喪志,著書老去為抒情?!边@首詩的最后兩句,用來形容汪曾祺也恰切不過,汪曾祺喜歡做飯,喜歡畫畫,喜歡唱京戲,還喜歡煙酒茶,然而這些玩物并沒有讓他喪失了寫作的志向。汪曾祺的一生,真是抒情的一生。